第123节第123章 相持战场(2)张将军落葬后,其夫人李慧敏绝食七天后随将军而去。关于张自忠将军阵亡史事,世上有多种不同的说法。如〈蒋介石秘录〉第十三卷记载:“……张自忠也身中五发子弹。最后被日本兵围住的张自忠以活着当俘虏为耻,在日本兵面前,拔出短剑自尽了。”笔者以为,时为川军二十二集团军一二四师工兵营中尉排长刘主明的记述应当据有相当的可靠性,他的记述为史家研究张自忠提供了第一手的珍贵材料。刘主明先生是令笔者十分尊崇的一位抗战老兵,笔者在本书中多次引用到刘主明老人的回忆稿。为了探寻历史的脚迹,笔者常查阅各类资料。几年前,笔者在一本《新都县文史资料选辑》中看到一篇文章,作者便是刘主明老先生,该文末尾注有:作者系江油市政协委员。于是,笔者给刘主明老先生写了一封信,邮交江油市政协收转。过了没多久,笔者惊喜地收到江油县的一封回信。打开一看,这封回信不是老先生写的,而是老先生的大儿子刘元蜀写来的。他在信中告诉笔者:“真遗憾,您的来信晚了一步,家父已于二○○二年十月三十日下午四时与世长辞,享年八十九岁。”不过,信中又说:“您如果想查阅一些资料,在他的遗物中我们特地还保留了一些”,而且强调父亲“并遗嘱我们要严加保管,不得乱丢。到了国共第三次合作时可能有用”。笔者与刘元蜀取得联系后,骑自行车百余公里赶到其江油县某农村的家中。在一座还算雅致的村舍院落中,正中堂屋挂着刘主明先生年轻时的一张照片,身上穿着一件翻毛领军大衣。相框里夹着一张字条:一九四八摄于北平,所穿的大衣系缴获日军所得。照片的两边是一副对联,右联:踏出剑门歼倭寇左联:奋勇血战台儿庄横批:世界和平刘元蜀撬开一个木箱,取出一捆资料,其中就有前面引述的那一篇和其它几篇遗稿。刘元蜀告诉笔者,老父是因为不堪忍受病痛的折磨而服安眠药去世的。去世前,特地把这些资料交由他最喜爱的孙女(一位正在江油市城里读职高的学生)保存。同时,自己为自己和妻子的合墓写下了墓志铭,嘱咐子女照刻。墓志铭如下:公乃遂宁桂花场人氏,三七年七七事变国共合作,随二十二集团军四十一军孙震部出川抗日,参加过以著名的血战台儿庄为首的战役共十余次(从未参加过内战),战场上奋勇杀寇,由士兵晋升为少校营长。四八年回成都和母亲成都警钟街人氏张正清结为伉俪,五二年转业回家务农后,母亲在大埝任教二十余年。公乃八八年应邀为江油市第六、七届政协委员读罢这篇墓志铭,笔者陷于思索,尤其对其中括号(从未参加过内战)苦思良久。刘主明老先生不仅在为自己盖棺论定,而且在为自己一生的荣辱向着什么人争辩着什么。即便如此,参加过第二次国共合作的老人还盼望着第三次国共合作的来临,并寄托着无限的希望。刘元蜀又告诉笔者:“如果你早些时候来信,他不会死,他就是在等待你们这样的人。”笔者汗颜,笔者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那么大的公信力和影响力值得刘主明先生等待,但刘主明先生一直在等待谁和等待着什么呢?日军攻占南瓜店后,在五月下旬,南北两个兵团会师,形成了一个大包围圈。到月底,二十二集团军第四十五军全部、四十一军之一二三师均全被包在这个大包围圈中,成了在包围圈内分散的小股游击队。而跳出包围圈的,只有残破不全、新兵参半的第四十一军的一二二师和一二四师两个师和一个军直独立团。一二三师师长曾宪栋和副师长汪朝濂带着作战部队被围在大包围圈,可师参谋长马泽却带着一些后勤、参谋和师医院突出来了。师医院院长董烈,四川岳池县人,一九三五年毕业于成都医学专门学校。毕业后,到一二三师充任服务员,任命为七三四团上尉军医。一九三八年徐州会战后,孙震把自己最后一支在川部队一二三师调上前线,为此,一二三师成立师医院,随师部进入战场。董烈被任命为少校军医,负责医院工作,并在集团军总部医院开办军医训练班,兼教基础课和内科学,一直到一九四二年。这次枣宜会战正式拉开序幕前,在四月底医院即已经开始收治伤员,而且逐日伤员增多。医官们注意到,这些伤员多是弹片伤。一位头部受伤的连长自己坚持走到医院,他的头骨被弹片削掉一块,从伤口中还能看到白花花的大脑皮层和上面的毛细血管。他却神志清醒,还问医生:“能不能治好?”看来,两军还没近距离接触,在敌人的第一轮远程火器的打击中,我军损失不小。就连医生们也能就此作出判断:由于我军缺乏火炮对敌人的火炮进行压制,前线一定非常被动!到了五月三日,在医院里已经能够听到从前方传来阵阵的隆隆炮声,还有敌人侦察机飞临上空盘旋。这一切都表明,前线的战事越来越紧。这时,医院已经受命转移。医院救治的压力越来越大,前面的山岗上时隐时现有我军士兵跳动的身影。师医院已经变成了前线的救护站,根本无法开展手术,只能对轻伤员进行换药抱扎后,填给转移证,让其自己到樊城的集团军总医院治疗。但医院里还有二十多名重伤员无法行动,必须用担架转送,医院没有这个能力。炮声已经临近,医院的所在地很快就要变成前线,董烈赶紧到师部卫生队提出要求,请求卫生队派担架支援。好在师部距医院不远,只有几百米。他刚跑在半道,差一点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原来正好遇见卫生队的担架队长跑过来。他拉着董烈问:“你们那里需用多少担架?”两人正在说话,几架敌机已经呼啸着飞临上空。还没有来得及隐蔽,就眼睁睁地看见敌机在前面向下俯冲下来,紧接着“呼”的一声,一阵狂风扫过头顶,飞机又向上拉起机头。倾刻间,炸弹带着尖叫声就像黑乌鸦似的落下来,随接就是轰隆隆地巨响,大地抖动、烟尘滚滚,人喊马嘶。眼见着敌机又再次向下俯冲下来,两人赶快向路旁的一间茅草房狂奔而去。进房看见墙角有一张木床,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齐钻到床下躲避。惊魂未定之中,只听见飞机俯冲的马达声又凌空而下,震得耳朵发聋,随着又是“哒、哒、哒”的机枪扫射声,房里顿时充满子弹的啸叫和飞扬的陈年烟屑尘土。幸好这一串子弹偏了一点,没有打在这张**。草房的房顶被子弹掀开一个大洞,房顶的稻草倾刻满天飞舞。听得飞机远去,两人满身尘土爬出房来,董烈又摧促担架队长赶快回去召来三十具担架运送伤员。回到医院,看见大家正嘻嘻哈哈地相互取笑。原来这里也是有惊无险!刚才敌机来袭时,一位平时经常爱高戴医帽的看护被子弹打落了帽子,头上只擦破了一点皮。另一名穿吊裆裤的看护,裤子在下裆处被打穿两个洞,子弹从**下面的两腿间穿过,人却丝毫没有受伤。因为敌机的炸弹已投完,再没轰炸,飞回去了。其余的医护和伤员也都再无人受伤。董烈赶紧招呼大家吃早饭,大家的玩笑还没有开够,笑着说董烈:“你要是不管伤员,没有碰见担架队长耽搁了一下,可能已和那些马儿一道同归于尽了。钻床角总比不钻好,总算草房里那张床救了你一命。”董烈也说:“幸好你们两人一个高帽子、一个大裤子伪装得好,不然的话,一个没了上头,一个没了下头,你们两个的宝贝都被切除了。”大家又一阵笑。刚送走伤员,已经能听到我军的步枪声和机枪声,大家知道,医院已经处在前线了。此时敌机又至,剩下的人赶紧躲进防空洞里。敌机一走,师参谋部也开始向后撤退,大家匆忙上路随着师参谋部向西朝枣阳撤走,约莫走了十来里地,又传来飞机的马达声,一架飞机突然从前面的山岗后面钻出来,阳光下面飞的影子就像一只大鸟伴着可怕的叫声迅速从眼前掠过。飞机似乎发现了目标,从这伙人的头顶飞过朝左侧不远沟中的树林一头就俯冲下去。董烈看见前面有一处小树丛,立刻跑去准备俯身躲藏,却不料里面已经有一士兵伏在其中。看见董烈跑来,嘴里骂骂咧咧叫董烈快走。董烈听见他的北方口声,心想说也无益,赶紧另外找了一个田角坎曲着身子紧贴着地面伏下去。刚一伏下,就听见前面一声巨响,一枚炸弹在这团小树丛中爆炸,躲在里面的士兵被炸得四分五裂,一条血肉模糊的胳膊从天而降,“咚”的一声直直地落在董烈的面前!飞机走过,董烈又抬头向远处看得清清楚楚,一个姓唐的军需处参谋,正赶着两匹驮着东西的驮马,来不及躲藏,一团火光闪过,唐参谋被笼罩在烟雾中。烟雾散去,唐参谋已没了踪影。董烈顿时心悸,双手抓紧心口:“哎呀!”一声。话音未落,又一颗炸弹就地爆炸。烟雾散去,董烈竟惊喜地看到,唐参谋却正从地下爬起来,追上两匹驮马,急急地又赶着走了。原来第一颗炸弹爆炸后,唐参谋被埋在炸弹爆炸后掀起来的泥土里,第二颗炸弹爆炸时,竟又将他从土里抛出来。除了一身被砸得青紫生疼,竟无一处破皮。董烈惦记着早先送走的伤员,不知到达目的地没有?没想到随参谋部又走错了路,真是越急越出乱子。当半夜时分到达枣阳的时候,打听到轻重伤员已经在担架队长的带领连夜往樊城方向去了,这才放下一颗心来。第二天一早,新上任的师部军医处长李国钧(曾是绵阳的开业医生)一马当先,带了几个人率先到樊城安排伤员,医院仍随师参谋部行动。中午,一行人到了唐河岸边,参谋长吴畅命令就地休息准备吃饭,一边派出侦察人员朝前方了解情况。饭还没有吃完,急促的马蹄声已经响起,大汗淋漓的侦察人员飞马回来报告:“前面三里多的双沟集已被日军占领,一队日军骑兵已经从南而北越过双沟,沿唐河西岸向新野驰去。”正在说话时,唐河对岸山岗上的几处民房燃起大火,烈焰直冲云霄,呼天抢地的号哭之声隔河传来,哭声叫声凄惨万分。枪声、犬声由远而近,敌人的先头部队已向我而来。吴参谋长当即命令全体人员迅速沿唐河东岸向北撤退,力争要赶在敌人骑兵的前头到达新野渡过唐河,否则没有作战能力的后勤、医院等后果不堪设想。大家迅速丢掉可以精减的一切东西,轻装出发,昼夜不停,沿途又要时时避开尾随的敌机轰炸扫射,又要密切注意敌军的动向。还好,这伙赤手空拳的人历尽艰辛,终于先于敌军到达新野,最终绕过邓县,突出包围圈安全到达谷城。医院人员疲惫不堪地到达谷城,刚休整了两天,又奉命再赴前线。这一次接到出发的命令时,大家精神抖擞,恨不得马上奔赴前线。因为此时我军已按李宗仁的布署开始****,前军生龙活虎,连连出击,已经收复了襄阳、枣阳等地。董烈还亲眼见到四十一军抓来两名日军的中级军官被押在樊城游街示众,群众狂呼呐喊,隔着卫兵用砖头泥块狠砸。沿游街路线,破砖烂瓦丢了一地。在俘虏的身后,还有几门缴获来的山炮,一些士兵和一群小孩蹦蹦跳跳又推又拉跟着走在后面。回想起这一个月来的经历,董烈不禁心有余悸。随之又不禁好笑:这次突围真像当年刘皇叔扶老携幼、败走新野、赵子龙单骑救主、张飞大战长板坡。地点依旧,人事全非,只是狼狈之中没有心思来考证罗贯中的笔墨和发思古之幽情。开战前黄琪翔来二十二集团军接任后,把他带来的总部安在了襄阳。原来在樊城的二十二集团军总部坐了冷板橙,闲着没事,在参谋长陈宗进的带领下撤出樊城,向西迁移三十里,在泥嘴镇住下。大战在即,大家焦燥不安地等待,担心二十二集团军又要落入在晋东娘子关那样的处境,巴不得总司令孙震早些回来再开始工作。当五月初日军发动攻势的时候,黄琪翔以前一次日军对鄂西的进攻作蓝本,对势态的发展作了十分错误的估计,大大低估了作为日军主力和主攻方向的南方兵团。认为日军只会沿襄河向北攻击,不会向大洪山隘口进攻和进入大洪山中心地区。殊不知兵无常势,日本人又出新招,不仅沿襄河东岸攻击前进,还向大洪山腹地攻击。及至日军占领大洪山,并越过大洪山西麓后,黄琪翔又作了十分肯定的判断:日军不会越过襄河向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