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第157章 相持战场(36)团长召集几个营长商量,大家一致提议,趁天黑下来后,利用夜色掩护,派敢死队接近堆放炸药,以炸药炸毁砖房,使敌人失去依托。再三面佯装猛攻,放开北面,让敌人突围。我则预先在北面沙滩上埋下伏兵,当敌人从江堤突围出来时,以猛烈的交叉火力一举歼灭,全部打死。这样,这个计划的一个关键步骤就在于在天黑之后炸毁砖房的任务。团长命令选定专门敢死队后,立即进行准备。殊知敢死队的行动被附近的老百姓知道了,他们却不认同这个作战方案。当地保长带着几个年老的百姓找到团长,请求部队不要炸毁这几座砖房。因为这砖房是此地几代人的祖房,雕工细啄,且造价太高,修建起来费工费时,如果一旦毁坏,再难修缮。而且沙洲民众多以种植棉花为业,家家都贮存有数十包上百包棉花,在这砖房内即贮藏有村子里的千余包的棉花,这是民众赖以生活的物资,炸毁砖房即意味着这些棉花将全部毁于一旦。“屋和棉花都烧光哒,我们吃么子呀?”几个年老的人哭丧着脸,含着泪水的眼里露出期待的神色。其实,此时这些棉花已几乎不复存在了。在砖房内固守的日军已将棉花全部用水浇透,当作沙袋在砖墙后面垒成工事。只不过老百姓和我官兵都以为棉花包还好端端地推放在仓里,准备打退日军后再抢回来。这真是一道天大的难题!没见着谁要打鬼子还得保留下房屋和里面贮藏的棉花。团长有些犯难,改变作战方案就意味着伤亡陡增!但看着老乡们期待的目光,就像看见了远在家中的父老。终于一咬牙,体恤民情,卫国还得保家,坚决改变作战方案!团长报请师部后命令,敢死队依然按原计划夜间偷袭,但摸黑时不带炸药,每人多背手榴弹,悄悄攀上屋顶,从屋顶上用手榴弹向下投掷。我进攻部队乘手榴弹爆炸之时,发起攻击,从原定的三方逼近敌人作战,将敌人压出砖房后仍按原计划实施。一天夜色降临,敢死队扛上竹梯向砖房靠近。砖房里的鬼子警觉得很,身处四面包围之中,稍有动静便开枪开炮。果然,敌人照明弹升上天空,大地明如白昼,敢死队变偷袭为强攻,随着一阵手榴弹猛烈爆炸,我围攻部队迅速向敌发起攻势。一场激战展开,我军逐步攻占外围几座小砖房。战斗进行一会,鬼子退到中央大院固守。我敢死队员奋不顾身,接二连三冲近院墙向墙内投掷手榴弹,又以小型爆药包将院墙爆开缺口。我轻重机枪以猛烈的火力封锁住缺口,突击队进入攻击位置就要开始突击,突然,三颗红色信号弹从鬼子的中央大院升上天空,江北的敌人开始以猛烈的炮火向我开火。但这一次日军的炮火不是轰击我进攻的部队,而是沿江阵地。本来,团长最担心的是鬼子至死不退,来个人亡屋毁。这一下看见北岸敌人炮击沿江阵地,心中大喜:看来鬼子要突围,入我圈套了。果然,炮击一停止,敌人向北突围,只留下少许鬼子殿后,依据早就用湿棉花包搭建的工事向我阻击。突围的敌人以机枪开路,一路狂奔。当这伙敌人正在暗自庆幸没有遇到有力抵抗,突围进展顺利时,殊知一翻下江堤进入沙滩芦苇,就像进了血与火的炼狱。我三面火力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猛地扫射过来,沙滩上完全没有躲避之处,想要回头,可江堤已被我军重新占据。鬼子就像钻入了一条口袋,紧接着袋口又已经扎死。敌人躲进芦苇丛中,可是芦苇碰上高速而来的子弹,就像遇到了镰刀,成片被扫断。一部鬼子在芦苇丛中拼命还击,掩护另一部敌人突围。在猛烈的枪声中,官兵们听见“突突突”一阵引挚响,鬼子的橡皮舟有两只发动起来,开走了。官兵集中火力朝有响动的方向射击。一只已经充上气的小艇被子弹穿透,和几具敌尸一同沉在浅滩上。还有一些小艇根本还没来得及张开,就被打烂。拂晓之后,我军打扫战场。除打死的和被冲走的敌人外,沙滩上还有几个受伤的鬼子被我俘虏缴械,其中还有一个重伤的中队长,大概是在沙滩上担任掩护的指挥官。过了一会,这个中队长死了,手里还紧紧地捏着一面小白旗。官兵展开来看,一尺见方,中间一个红色的太阳,旁边写着“天皇敕令”四个字。后来俘虏道出实情,说这是皇军中最神圣的东西,要小队长以上的军官才能有的。旗子一定要在战斗最困难的时候才能拿出来使用。在困难关头,把旗子插在一个地方,这块地方的士兵,哪怕打死只剩一个,也要拼死抢这面旗子,否则活着也要被枪毙。所以这个中队长死了,也把它捏在手里不放。战斗结束后,松滋县和公安县联合一六一师在公安县的弥陀寺召开庆功会。会上,何保恒师长代表全体官兵将这面旗子赠送给弥陀寺商会留作纪念,以感谢商会、民众对我军的支持和踊跃的劳军鼓舞。鬼子进攻百里洲失败后,恼羞成怒,对我百里洲军民进行疯狂报复。天天派飞机轰炸洲上的砖瓦大房,或炸塌,或用燃烧弹烧毁。凡见路人行人,就低空扫射,整个洲上成了尸横遍野、四处烟火的惨象,成千上万包棉花也都化为灰烬。曾经在二十六师担任过排连长摸夜螺蛳的军校毕业生冯和图,此时已调任四八三团副团长。他清楚地记得,当鬼子败退后,有一家农民,共老少五口,高高兴兴回到家里,打扫房屋,清理财物,以为从此可以安心过日子了。不料正逢日寇对这里进行报复,全家除了一个五岁的孩子外,全部惨遭毒手。轰炸之后,冯和图望着冒着烟火的废墟和爬在地上哭叫妈妈的孤儿,心里充满无限伤痛,手上拳头捏得出汗,嘴里牙齿咬得“格格”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在写这篇回忆文章的时候,还有伤痛无限。他在文章中说:“这个孤儿如果健在,已有四十多岁了,他一定会将日军的暴行和自己的悲惨往事相传给后代”。真不知湖北百里洲上的这名孤儿姓啥名谁,是否还健在?如果还健在,那末,现在已经近七十岁了,他一定会如冯和图所说,把日军的暴行、把悲惨的往事、把这种国恨家仇告诉世人,让后人牢记这段历史。还有一件更令冯和图痛心和遗恨的事发生一个月以后。三月,冯和图率部至安乡县占领阵地,要至安乡必渡南水通过南县城。这两个县城都是位于洞庭湖以西湖滨地区的城市,遍地河流湖沼纵横密布。冯和图带领团指挥所及一部官兵先行出发赶到渡河地点布置渡河设施。刚到渡河地点,天上传来马达声,抬头一看,三架敌机已飞临南县及渡口上空了。冯和图立即指挥部队隐蔽,但敌机盘旋很久,没有投弹便向华容县方向飞去。冯和图根据情况判断,敌机是侦察,可能要轰炸渡口。于是急忙命令将渡口的船只疏散,待天黑后再集中。他又估计,敌人依理判定我部队不在白天活动,所以白天不采取行动,待天黑且再来轰炸南县城。于是,冯和图马上通加各连,抢于天黑前分散渡河,渡河后不得进入南县城内逗留,绕道从南县城外两侧疾行直趋安水。果不出所料,冯和图部迅速分路渡河,绕过南县城后,九架敌机成三个品字形,在夜色中飞入南县城上空,大肆狂轰烂炸。敌机像点豆子一样沿河堤投弹,轮番轰炸和扫射,把美丽的南县左城炸成一片焦土,房屋尽成灰烬,遍地是硝烟和烈火瓦砾,满城嚎哭之声震天撼地。敌机走后,冯和图沿堤埂入城,在一条勉强还能看见道路的小街上,听到有“救命”的呼喊声,急忙朝前寻找,在手电筒摇晃的光亮中看见在瓦砾堆中伸出一只手在摇动。冯和图急忙下马同士兵一起去拉,可怎么也拉不动。后来士兵抬开瓦砾上面的一截木头,才把他拉出来。这个人已经满身是血,问他那里受伤,他把周身一摸说:“没有。”冯说:“你周身是血呀!”他说:“我全家人都被炸死了,我身上染的都是他们的血啊。”因为任务在身,冯和图不敢久留,急着赶路。手电光中,沿街已是触目惊心的惨状,有的人被炸成几截,身子在小溪这边,脚腿在小溪那边;有的只有人头,没有身躯;有的半个身子在门口,半边飞落小溪中;有的妇女炸死了,双手还抱着同死的小孩;有的母亲炸死了,孩子含着奶还在哭叫妈妈;有的孩子炸死了,活着的妈妈在放声痛哭。特别是城里几条小溪的石桥附近,真是尸横遍野,血染石桥。敌机临空时,人们争着去桥下躲避,殊知炸片横飞,石桥被毁倒塌,桥下躲避的人和刚跑到桥上的人同时遇难。触目惊心的惨状让冯和图数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如千斤巨石埂塞于胸,痛心、痛恨而又自责:当时已经预见到敌机的意图,为什么不派人通知当地政府,动员老百姓疏散呢?不应该只顾了军队不顾民众,这是军人的失职啊!当百里洲受到日军攻击稍后,二十九集团军的所有防地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受到日军的攻击。原来,日军为了确保武汉至宜昌的长江航运,不仅是对百里洲发动攻击,而是以三个师团的兵力对长江两岸的要地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攻势。相对来说,百里洲的那一场战斗还是小规模的,是鬼子的试探和转移我视线的手段。首先,日军集中了兵力对长江北岸的朱河、沔阳、监利进行扫荡,击溃了我在洪湖地区的王敬久部,在长江北岸的洪湖地区占住了脚。然后,日军开始从几处地方向南攻击我二十九集团军防线和洞庭湖以西的滨湖地区。万里长江从宜昌流过荆州以后,转折向南,而且河道七弯八拐,异常曲折,在烟波浩瀚的洞庭湖以西的这片土地上留下了很多湖泊、湿地、牛扼湖和沙洲。这片包括监利、华容、石首、南县、松兹等县市水湾河网纵横的区域便被人们称为滨湖地区。这片地区由二十九集团的四十四军之一五○师和一四九师防守。兵少防线宽,长江正面防线宽达四十来公里。一天傍晚,华容县在长江边上塔市驿镇附近的一个渡口上,从江北划过来一只渡船,船上堆满了棉花包,两个商人笑容可掬地上了岸。这里镇上驻着是一五○师四四八团的一个连,渡口有排哨。哨蓬里走出两名背首步枪的哨兵,商人迎上去:“嘿嘿,小兄弟,我们往来多次了,都是熟人,都是熟人。”说着递过去两迭钞票。哨兵不敢擅自作主,跑进哨蓬。少倾,排长走出来,商人又如法炮制,排长一看,都是熟脸,不久前还在渡口来往过。而且现在正是商人贩棉的季节,携棉花包过江来的也不少,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把钞票放进兜里,上船仅草率地检查了一下,一挥手:“走!”商人上船叫工人搬棉, 棉包被卸下船抬的抬、扛的扛装上车,在哨兵们的眼皮子下面走了。没想到,这些棉包里藏着武器,这伙贩棉的人是些铁杆汉奸和日本人乔装的。哨兵的麻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偷渡过来的敌人在隐蔽处迅速取出武器,向哨兵发起了突袭。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猛烈弹雨下,一个排的哨兵来不及还击就纷纷倒在血泊中。鬼子的便衣消灭了哨兵,又占据工事阻击从镇上赶来增援的守军一个连。紧接着,又有几只木船抵岸,跳上岸来的日本兵击退了我镇上赶来的援军, 控制了渡口。第二天拂晓,日军舰在长江里用舰炮向我轰击,六架飞机助阵,掩护日军主力渡江。我从四围零星赶来的增援部队被迅速击溃。日军主力**,指向华容县城而去。我一四九师四四七团袁明阶部正在南县整训,奉命急赶华容前线。南县位于华容西南,距华容不过十余公里,当刚赶过华容县城北面的珠山,其前卫连就和日军的先部队遭遇,一场激战立即展开。我四四七团唐玉琳第一营全部投入战斗,日军以精锐之师猛攻,以山炮以及长江军舰舰炮轰击,掩护步兵冲锋。日本人精得很,在攻击我先头部队时,又有几架飞机飞临我军上空,以猛烈轰炸和低空扫射专门打击一营后面的预备队第二营,以阻止我对先头部队的增援。此时,我军地形十分不利,全军位于湖滨地带,此地河湖纵横,正面宽度不过四百来米,而且完全被限制在左河右湖的平坝之中。很快,团长袁明阶带领的预备队暴在敌人火网中,四周没有丝毫隐蔽之地,完全被空中火力控制住,伤亡惨重,根本无力再增援。在前面的一营得不到增援,只有弧军奋战,在平坝中所能依据一段河堤作掩护。战场上硝烟弥漫,巨型舰炮炸起的泥土石块满天飞,战斗进行了三小时,营长唐玉琳重伤,三名连长全部牺牲,全营残存官兵在副营长张仲贤的指挥下以步枪手榴弹和据优势武器的敌人对抗。战斗进行到下午一时,全营已经伤亡大半。眼看着弹药告瓮,日军又蜂涌而来,张仲贤带领残部向华容北部山地撤退,与担任掩护的袁宝润第三营汇合。日军继续向华县城猛扑,此时我华容县城已经没有守备部队,完全是一座空城,倾即为敌所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