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王陵基三十集团军长衡会战(六)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前年回川接新兵,骆湘浦在重庆看过一场汉剧演出,印象非常深刻。那是汉剧著名吴派创始人吴天保演出名剧《哭祖庙》。剧的背景是三国蜀汉末期魏国大将邓艾偷渡阴平后,兵临成都城下。蜀后主刘禅(这个被赵云从长板坡单骑救出的人)丧权辱国、保命投降。他的儿子却是一条宁折不弯的血性龙子,见大势已去,挥剑杀死妻儿后,在祖庙中痛哭,最后挥剑自刎。当扮演儿子刘谌的吴天保在祖庙中唱到“我刘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时,戏堂里掌声雷动。骆湘浦也跟着鼓掌。旁边一个票友开了腔:“原剧中这里是‘你看我凤子龙孙也只这般’,吴天保改成了现在的唱词。改得妙上加妙!”骆湘浦本对戏剧无兴趣。这次在集团军重庆办事处的朋友邀请下进入剧场,在抗日战争处于艰苦环境中的特定时空中溶入剧情,不仅对吴天保倾喉高歌、以情带声、借声传情、浑身是戏的表演才能所倾倒,更为戏曲以审势度势的历史剧目对我国民心士气的鼓舞作用留下了充分的印象。这一场戏,对他来说,似乎是一场透入心扉的清心剂。面对凶恶的敌人,不仅要有拿枪的军人在前方拼命,在后方还需要文化人以文化的方式参加到这一条战线中,民族的这场解放战争才能持续下去。骆湘浦自我感觉到这是一场大彻大悟。所以,一听说此地滞留有一汉剧团,立刻兴奋。副团长也早对团长的大彻大悟感受良多,一发现这堆已经走投无路的艺人就猜出团长的必然动向。随副团长来到前街的几间破屋子里,在一只昏暗摇曳的半截蜡烛光下,一眼就看见三十来个艺人模样的人拥挤在那里。这些人有男有女,有的双手抱膝坐在地上,有的卷曲在简单行李铺就的地铺上。屋子里充满了烟草味和咳嗽声。屋角和房檐下放着一些演戏用的刀枪棍棒和几只装行头用的大箱子。另外,还有一只破了一面皮的鼓和一只裂了口的锣放在箱子上。雨下得大起来,屋顶开始漏起来,一个人拿了一只破瓦盆放下雨滴下面。雨滴落在瓦盆里,水珠飞溅出来。屋子里这些人有的面目魁梧,有的眉清目秀,有的人似乎贼眉鼠眼,看来生末净丑俱全,但一个个都神色黯淡,在昏暗的雨屋中更增添了忧郁的气氛。看见进来了几个雄纠纠的军人,立刻有人站起来,迎了出来,主动搭话。从他们口中,骆湘浦子解到,这是一支汉剧抗日宣传队,隶属郭沫若的国防部第三厅。但因为兵荒马乱,也没有了直接的联系。辗转几年,已经进退维谷,有上顿没下顿的了,现在连晚饭都还没有着落。宣传队的负责人到镇子里找镇长去了,希望能从当地找到什帮助,稍后才能回来。骆湘浦一听,立即叫身边一名副官:“叫事务长马上准备四十个人的菜饭先送来,菜要加荤!”又对说话的艺人说,我留下一名传令兵在这里,你们的负责人回来后,请他到团部来。过了一会儿,一名高个子随传令兵踏着雨水走进团部。“我叫吴艳秋,汉剧宣传队第七队负责人。也是这个汉剧团的班主。”一口略带武汉口音京味,字正腔圆。吴艳秋?吴天保?骆湘浦顿生联想:“我见过你们汉剧团的名优吴天保——”“吴天保是我们汉剧吴派的创始人和掌门人。他是我们宗师,我是他的真传大弟子,吴艳秋是我的艺名。”“我见到你们宗师是前年在重庆演《哭祖庙》——”当然,此时的骆湘浦和他的大弟子都不可能知道的是,十多年后,吴天保成了共和国第二、第三届全国政协委员。更不知道的是,他竟在“文化革命”中枉死。团长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眼前的艺人又接过话题。“前年我也在重庆。抗战开始后,我宗师倾心全力参加抗战,为国人所仰慕。《哭祖庙》是我剧团的必演折子。武汉失守前,他组织了十个汉剧宣传队,乃自任总队负责人,受国防部第三厅郭厅长领导,到大后方宣传抗战。”这一点,骆湘浦在重庆就听说了。于是说:“我抗战军人也深对宗师敬佩不已。”“十个宣传队分别深入云贵川湘各地。我带领第七宣传队先到重庆,又到成都、宜宾等地,再后来又来到湖南。湖南战事险恶,我们经历了上一次长沙会战,几历险境。我队原有一百余人,有的人散失了,有的人退出了,还有人在艰难的环境中病故了。我们是自生自灭,和第三厅和总队早已失去联系。现在还剩下这三十多人了。”吴艳秋说到这里,声音有些低沉,面露伤感之色,而且还感染到谈话的对方也一阵凄楚。“吴队长现在有何打算?”沉默片刻,团长问。“现在我们已毫无经费了。会战开始后,我们辗转而来,没想到此地战事迭起,四处都在疏散和逃难。现在我们进退唯谷。若要跟着民众一道逃难,我们男女数十人,如何携带手头这行头箱囊?不逃,就得散。要散,这一腔抗战热血又如何甘心?——”这一次团长打断了队长的话:“决不能散!你们的抗战精神,深得我后方民众嘉许。但目前你们处境的确艰难,困难重重。我看,你们就随我团行动,如何?”“……”黑暗之中突显署光,这位负责人竟一时语塞。“如果你们随我团行动,所有的伙食和演出开支一并由我团负责;另外所有的演人艺人一律按班排长标准发放薪饷贴补,贴补实在不多,还请笑纳;行李物件、戏装道具等均由我部负责雇请民工搬运。”“太麻烦团长您了吧?我们除了演戏,么子都不会干呀。”这一次,汉剧宣传队长露出了鄂语土腔。“我们用枪抗日,你们宣传抗日。一家人何分彼此?那就这样定下来。你们就随我团后勤队伍行动,由邱副团长派人照料。现请吴队长先回准备,明天我们就要出发了。”这样,一〇一团队伍中多了一个汉剧班子。一到战时空闲,剧团就为部队演戏慰问,也向民众作演出宣传。常演的戏有《哭祖庙》、《岳飞》、《江汉渔歌》、《文天祥》、《屈原》等,还演出现代戏《放下你的鞭子》、《一代汉奸汪精卫》等,也有抗战歌曲《流浪三步曲》、《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江汉渔歌》等等。师政治部对骆湘浦收留该剧团的事深为赞赏,仍向骆湘浦伸手。于是,三个月后,剧团又随师部行动,由师部照料和救助。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后,部队进驻湖北石灰窑、黄石港,剧团才与部队分别,重回武汉旧地。武官骆湘浦、名优吴艳秋,在抗日战争的艰苦环境中延续了一段时间的特殊战时情结。分手时,二人依依握别。一〇一团这一段插曲说完,再回头来交代在师长祝顺锟带领下向前挺进的三十四师主力。这时师主力已奉命受攻击以第三战区指挥时入江西,增援江西境内的遂川和遂川机杨。遂川机场是个不大的机场,平常停驻有十来架各种类型的作战飞机,从这里起飞的作战飞机可以轰炸武汉和淅江,还可以支援我军在武汉周边的作战。从成都等地起飞的空中堡垒B-29在这里加油后,又可以轰炸日本本土和冲绳。因此,占领遂川机场是日军作战的重点目标之一。此时,已经到了一九四五年一月。日军已经占领了遂川机场,而且连江西省政府所在地泰和也陷入敌手。省政府不得不背起印信退到山区,成了不折不扣的流亡政府。祝顺锟为了尽快赶到遂川,率领三十四师沿途作战。在途中突遇一队敌骑袭击,竟将师部通讯队和后勤被敌骑兵冲散和隔断。尽管没有了通讯队,师部和军及集团军总部失去联络,祝顺锟仍一面派人寻找失散的部队,一面不顾疲劳冲到遂川机场,乘敌立脚未隐发起猛攻。虽敌占据原机场工事据守,但我军以一师之众压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机场收复。夺回大量的装备物资医药食品和武器,能拿走的拿走,不能拿走随着一把大火,连同机场的航空燃油一起化为灰烬。敌侦得三十四师攻克了遂川机场,立即从泰和调重兵南下,向我三十四师攻击。另一支敌人则从西向我攻击,企图两面夹击,包图三十四师。而且西来之敌已经同我后卫一○一团发生战斗,从北来之敌已经快到泰遂公路上的高坡了。高坡是泰和到遂川公路上的一个大村子,距离遂川只有四十来公里。师长祝顺锟得到敌人快到高坡的报告,心中不免一紧:在高坡附近,还隐蔽有师留下的重伤员二十多名!因为伤重,无法随军,只有就近找老乡隐蔽,并留有医护照料。师长立命前卫一○二刘祚汉团派人紧急援救。可是,晚了,当营长带着先头连赶到高坡时,看到的已是一幅惨不忍睹场面。我二十多名重伤员和两名医护人员全被集中砍杀在一块晒谷子的空地上。场地上遍地鲜血,鲜血淌成道道小沟,在低处积成一洼一洼的。被砍杀的烈士成三个一堆、五个一伙,横七竖八,有的砍开了头,有的砍掉了手,有的剖开了胸腹、肝胆流了一地。还有一名烈士死在一间房子后面的水沟中,背上被戳了好几刀,可能是在逃走时被发现牺牲的。官兵们怒不可遏,几个年纪稍轻的泪流满面,发誓报仇雪恨!地上的鲜血还没有凝固,烈士的遗体还没有完全僵硬,敌人走出肯定还不远。问清楚了凶手是几十个敌便衣队,现在向北走了,走的时候还不知还知道我追兵已至。我先头连撒腿就向北追去,满腔的仇恨爆发成无比的动能,一阵猛跑,终于在高坡北面将敌便衣队围住。便衣队火力弱,根本不是我官兵对手。一阵猛烈的攻势,犹如秋风扫落叶将其全歼,通通打死。有意思的是,在一个带指挥刀的鬼子身上搜出一张敌情通报:“前面敌三十四师,各部要谨慎!”看来敌人对祝顺锟师心存畏惧。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从敌情通报中证实,这股便衣敌人属日军三十四师团。沿泰遂公路南下的正是敌之三十四师团,两支同样编号“三十四”的部队又在此相遇了!此时,沿泰遂公路南下的敌三十四师团主力已同我先头连遭遇,双方展开激战。先头连奋不顾身,越战越勇。我先头团营亦向访连增援,死死将敌主力挡住。三十四师师长祝顺锟得到先头部队报告,听说又是敌三十四师团,心中不禁“嗤”的一声冷笑,又立即向集团军总部报告,简要说明师当前的处境。又强调说:“我全师即将绕开敌正面,转向敌三十四师团主力之侧后,形成外线向敌攻击。”集团军总司令向来赞许祝顺锟的主动精神,当即表示赞同。祝顺锟向总报告行动后,又让师部副官处向各部说明前面敌三十四师团情况和缴获之敌情通报。官兵都知道,在醴陵战役中两军对垒,双方厮杀直到互相都已筋疲力尽。终于在坚持最后五分钟时我军更加过硬和顽强,重创并击溃该部。因此敌对我之戒心甚大,不敢轻易妄为。情况一经说明,各部士气更加旺盛,大家都说:“三十四师团是杷(软)糖,好吃!”四川方言说“软”成“杷”,软糖就是“杷糖”。祝顺锟为了顺利向敌侧后转进,命令先头部队加强对敌正面攻势,给敌以假象。我官兵争吃“杷糖”,向敌发起猛烈冲锋。尽管敌人以密集的炮火企图阻止我前进,但我进攻部队还是不断得手,攻占了敌人几个山头和几处阵地。到晚上,师部向敌侧后转进,师长命令攻击部队乘敌收缩戒备之机撤出阵地,尾随师部跟进。第二天早晨,师主力已经甩天敌三十四师团主力绕到距泰和三十余里的一个叫马家洲的地方,发现这里有敌人驻扎。先头团派出搜索,原来只有敌兵数十,疑为敌之后卫。随着我迫击炮和重机枪猛烈打击,一个冲锋敌即溃逃。击破这股敌后卫占领马家洲后,三十四师迅速挺进到泰和城下。我先头刘柞汉一○二团官兵再接再厉,稍作整顿旋向泰和城发起攻击。敌三十四师团向遂川前进时,已倾巢出动,泰和城中也只有少量守兵。经我一阵猛烈攻击,又望见我军抬着云梯飞速赶来,根本不敢恋战,分头跑向江边,慌慌张张登上已经准备好船只逃过赣江去了。这时,一伙穿黄色军装的部队欢天喜地地呼喊着从城郊旁边跑出来迎接三十四师官兵。大家定睛看来,原来这是江西保安队,他们在敌人攻占泰和时隐蔽到附近山地,得知我部攻城,准备出来协助夺城。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投入战斗,泰和城已被我克服。师长祝顺锟见到保安旅长,两人一阵大笑,握手交接防务。保安旅进驻泰和,三十四师仍退到马家洲警戒待命在旦夕,直到战争结束。三十集团军(包括二十军、四十四军等都一样)全部都参加了在衡阳以东山区的作战。几个月的作战后来打成了一场混战,成了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局面。有时敌我双方找着打,又都找不到对手;有时又不期而遇,迎头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