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洛女忙道:“您千万别这么说。当年若不是您降服了它,不知有多少人沦为它口中之食。这一次它突然破除封印,恐怕是有人故意所为。我去看了它被封印的地方,那里没有它挣脱的痕迹,它是被人放出来的。”“囚禁大倪的地方我也去看过,确实不像是它自己跑出来的。”廪君怒道,“不知是谁如此可恶,竟然放出它来,害我子孙!”“虽然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我大概知道是谁所为。”榆洛女不再哭泣,正色道。“是谁?”廪君皱眉道。他的胸中怒火更甚,对于如此穷凶极恶,伤害他儿孙的人,他是不会放过的。“我不敢乱说。”“但说无妨。”榆洛女迟疑片刻,说:“南山山神干节。”廪君万没有想到是一个山神,一脸愕然。虽然每年巴渝各路神灵都会向他朝觐,但他也不是各个都认得。对于干节,他几乎毫无印象。她知道廪君并不知其中缘故,便把她与干节的恩怨告诉他。廪君听后似乎有些明白,不禁叹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发生。”但他转而又有些欣慰地说:“柳一尚随大义灭亲,倒是个不错的孩子。”榆洛女听廪君夸赞他,不禁替他高兴,脸上流露出欣喜之情。廪君看她如此神情,暗暗觉得榆洛女对柳一尚随似乎有别样的感情,不禁跟他的后人吃起醋来。“他又道:“干节真若是为一己私怨做出这等事来,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不过,你也要做好这件事成为无头公案的准备。”榆洛女顿了顿,沉吟:“我知道。”虽然她不希望是这个结果,但有时事实就是这般无奈。“不过你放心。”廪君道,“倘或有一天确定是他所为,即使无法定他的罪,我也定会想办法替我的子孙报仇。”榆洛女听廪君说这句话,心霎时安了不少。他又道:“渝水两岸的百姓都以为你死了,不知有多少人伤心落泪。”榆洛女脸色一沉:“现在还不能告诉他们。否则我改头换面就没有意义了。”“难道你要一直隐藏身份吗?”“现在隐藏身份,可以少很多是非。”榆洛女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将我的身份公诸于世。”“只是……”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怎么了?”“我现在的身体是女娲娘娘用黄土做的。她现在是我的母亲,从**上说,我已经不是巴人了。”榆洛女说,“您,也不再是我的祖先了。”话刚一落,榆洛女便看见廪君的眼中闪出异样的神采,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是啊,她现在是女娲娘娘的女儿了,跟她再无血缘的瓜葛了!她心中一疑,问道:“廪君,您怎么了?”廪君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收敛笑容,道:“没事,我只是想,你是女娲娘娘的女儿,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伤害你了。”榆洛女笑着说:“可是有廪君作为我的先祖,我也感觉无比荣耀。”廪君笑了笑,并没有对此感到十分的欣喜。这不过是他的后人们普遍的祖先崇拜情结而已。在他们的想象中,自己有一个远超过现实的高大形象。虽然是同样的事,但经过一辈又一辈的渲染,早已失了原貌,变成了比现实更神异的传说。在西南方的武落钟离山上共同住着五个氏族,分别为巴氏、樊氏、曋氏、相氏、郑氏。五个氏族并无统一的首领,各自奉祀着本族人信仰的鬼神。五个氏族互相征伐,争斗不断,各方都损失惨重。五个氏族的老人深知如此下去,只会互伤元气,有百害而无一利。几经商讨之后,五个氏族的老人决定推举五个氏族中最有本领的人来领导所有的氏族。各个氏族的老人便选出本族最有本领的人来与其他族比试,胜者将是五个氏族的首领。在族内的比试中,务相在巴族中最为突出,巴族人便推举务相与其他族比试。到了比试的那一日,各部族的人都穿上盛装,簇拥着各自的勇士,来到山顶之上。首场比试是掷剑,比试者需将短剑掷到对面山崖上的洞穴口。其他四族的人掷出的短剑,到了半空中便落了下去。唯独务相的剑像一道闪电般穿过山谷,牢牢地射入山崖上洞穴口的石缝中。下一个比试是划船,比试者需将本族所制雕花泥船划到对面。其他四族的人未及中流,泥船便化为稀泥。而务相奋力划行,如离弦之箭,直抵对岸。务相连胜两局,五族之人心悦诚服,共同推举他为五族首领。众人又改称务相为廪君,以示尊敬。巴族的图腾乃是虎,廪即为虎。五族合为一族,再无争斗,于武落钟离山上和睦相处,繁衍生息。但五族世代穴居,日深月久,洞穴便不足以容纳族人。廪君身为首领,便欲带领族人,另寻一片天地。他率众沿夷水北上,几日之后便来到盐阳。盐阳有条盐水河,河里有个盐水女神,她不仅长得楚楚动人,而且聪颖智慧。这位女神一见到廪君,就被他的英雄气概所折服,产生了爱慕之情,愿意以身相许,和廪君结为夫妻。于是盐水女神软语温存,一片热情真诚相挽留:“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然廪君心系全族,不愿因儿女私情而误了本族大事,便婉言谢绝。盐水女神却一片痴心,不肯罢休。入夜,盐水女神来到廪君船上,与之共宿。天明则化为飞虫,麇集万千同类,如云如阵,昏天蔽日,使廪君莫辨东西。他知盐水女神情真意切,才会出此下策,希望挽留住他。可廪君却知此处并非族人长居之所,必须带领族人寻得一处肥沃开阔之地方可使本族得以繁衍生息,逐渐壮大。如今自己心爱之人却对自己百般阻拦,令他日夜烦忧,却又无计可施。如此过了七天七夜,廪君终于心生一计。但此计虽好,却会要了盐水女神的性命。可若不行此计,他便要与族人永远困在此处,那么本族的未来便越发渺茫了。他身为首领,不能因一己之私而误了全族大事,但要亲手杀死自己心爱的女人,又让廪君痛不欲生。他也曾劝过盐水女神,可盐水女神却执意如此,绝不肯放他离去。廪君知此事必要做个了断,最终还是做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他差人将一缕青色丝线作为定情之物赠给盐神,要她系在身上,表示两人永相合好。盐神欣然受诺,将青丝佩戴于身。而此时廪君的心已沉到谷底,青丝一系,盐水女神便必死无疑。而盐水女神却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定情信物竟是为了杀她才送去的。一念及此,廪君的心便更痛了。次日天明,盐水女神依旧化作飞虫,令廪君无法离去。但此次廪君一眼便看见盐水女神所化飞虫身上所系的青丝。他虽知盐水女神对他情深意重,他对女神亦是恋恋不舍,但为了族人,他只有忍痛割爱。廪君虽心如刀绞,仍只有站在向阳的坡石之上,照着青丝一箭射去,正中盐水女神。所有的飞虫尽皆散去,天地豁然开朗……盐水女神被箭射中,恢复了原形,从天空坠下。此时盐水女神披头散发,浑身血迹,一支箭刺穿了她的身体。廪君立刻冲到盐水女神面前,见她已奄奄一息。此时她也明白了廪君送她青丝的用意,但她并不怨恨廪君,只是遗憾自己将离开廪君,再不能相见。盐水女神无比留念地望着廪君,眼神凄婉动人,最终死在了廪君的怀里。廪君虽哀痛不已,却有使命在身,便又只好放下盐水女神,带着族人启程了。数日之后,廪君与族人终于找到一片肥沃之地,便定居于此。几代之后,此处便建成一座城池,取名夷城。从此,他们的子孙就在这里世世代代繁衍生息下来。廪君死后,他的魂魄化为白虎,蹲在山顶,望着上游盐阳的方向,世世代代,至今如此。而廪君与盐水女神这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也永远在这片土地上流传。今日巴姓之人,皆为廪君后人。而渝水女神所在的跃日氏,与廪君的孙子巴相祖有莫大的渊源。当年,巴相祖带领巴姓族人沿江水西进,到了渝水,征服了当地的賨人,有了有渝氏。巴相祖改巴姓为渝姓,此后代代相传。而后有渝氏又与其他部落不断融合,自身又不断分化,后来便有了跃日氏。跃日氏仍为巴姓部落,但巴相祖的后人,便都是渝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