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正是柳一尚随,他背着竹篓,手拿药锄,正要上山采药。一见到她,他便手一松,药锄咣当一声便落到了地上。他万万想不到,柳一忆凝竟然就这样站在了他的面前,他定定地望着她,不敢相信他看到是事实!忆凝蓦地见到他,也是神色微惊。虽然她想象过面对他的时候的情形,但是没想到这么突然,这么快地见到了他!不过很快,柳一忆凝便镇定下来。此刻她几乎心如止水,外界的一切事物,对她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影响了。“没想到吧,我回来了。”忆凝淡淡说。她既不带着悲哀,也不带着微笑的神情。她的那种淡淡,是经历生死,经历人世沧桑的淡然。在经历过杀人,潜逃,被救,新生之后,她的心已经磨砺地平静了许多。她虽然言语淡淡,神情也未曾变化,却在柳一尚随心底掀起了巨大的波澜!是什么原因,让她不惧死亡,毅然回来!是什么让她火热的心,在此刻变得如此平静!半响,柳一尚随才道:“你,为什么回来?”“为了救我的族人。”她的眼眸中,散发出一种不可夺其志的坚定。“成昊氏发生瘟疫的事你已经知道了?”“是。”柳一尚随眉头一皱,似乎这是一个最不可能的理由。他又愣了半刻,才道:“你,真的是为了救族人才回来的?”“一个杀人犯说的话你可以不信。”忆凝冷冷说。“不。”尚随说,“没有什么比你自己回来是更好的证明,我相信你。我只是不明白,在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你自愿回来。”“在我的身上是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忆凝说,“只是说起来就过于复杂了。”“你不说我也不勉强。”尚随说,“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你的性子我了解,如果你不是心甘情愿回来,任谁也不能带不回你。”忆凝微微一笑,说:“你说的不错,要控制我柳一忆凝的意志,那是绝无可能的。”柳一尚随又走近了她一步,柔声问:“你这些天跑哪儿去了?”忆凝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他还会像一个兄长用那么关切地眼神,那么温柔的声音问她。她心中微动,说:“我一直隐姓埋名,躲在有条氏,就在条河边。”“怪不得到处找不着你。”“大哥,奇君他,没得瘟疫吧?”忆凝皱眉道。“你放心,他没事。”尚随说,“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成昊氏。”“不在成昊氏?”忆凝一惊。在一个山坳之中,一个人影在山间晃动。他走了多时,在一个不大的土堆面前停了下来。他眼神浑浊,伫立在土堆前,土堆上已经生满了杂草,而它的四周,树木林立,百草丰茂。男子面带哀色,叹了一声:“应艳,我来看你了。”说罢,他便折断一根树枝,除去它的枝叶,又说:“我先给你打扫打扫。”奇君握着树枝,将土堆前的灌木藤条一一弄断,又把残枝一一清扫到别处。而后,他便走到土堆跟前,蹲下身,良久,他才缓缓道:“应艳,杀你的凶手终于被查出来了,是柳一忆凝。对不起,我开始不知道她是杀你的凶手,所以娶了她,你一定要原谅我。我现在就在这里陪着你,再也不跟你分开了,你一定要安息,要在那边过的快乐……”柳一尚随说:“他在你走之后,就去了方雷氏,就再也没有回来。想必是去陪应艳姑娘了。”忆凝又苦笑了一下,说:“经历了这件事,他一定有很多话要对应艳说。不过这样也好,正好让他逃过一劫。”“那絮儿呢?”她又问,“她没事吧?”“她也没事。”“那就好。”忆凝皱眉道,“不过她是巫女,要天天照顾病人,也真是危险。”“既然选择当巫女,受人尊敬,也自然是要比常人付出的更多。在这种危急时刻,更是要奋不顾身才是。”“大哥说的是。”忆凝说,“不过还是得让她小心。”“这些她自然是知道的。”尚随对她说,“你也是个好巫女。”她苦笑了一声,说:“大哥,带我去见司正吧。”“不急,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尚随沉声道。“怎么了?”柳一忆凝一疑,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吗?“晨轩他回来了。”柳一忆凝顿时心中大震,微微一声惊呼,她的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为什么!为什么他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他为什么还要回来!“知道他为什么走吗?”尚随突然问。“为什么?”“因为他从易惜芩仙子那里,知道了你杀人的罪行。他伤心过度,又不想看着你被处死,所以一走了之。”忆凝心中又是一震,她原不知道晨轩也知道了她的罪行,现在连他,也知道了!他一定,心痛欲绝吧!“他的情谊,我辜负了。”忆凝低头叹道。“可你又知道他为什么回来吗?”尚随又说。忆凝猛地抬起头来,惊问:“他难道不是听说了成昊氏的瘟疫才回来的吗?”“他那里离成昊氏有千里之遥,他哪里知道成昊氏发生了瘟疫。”“那他是?”“他是为了你回来的。”此语一出,柳一忆凝立刻呆在了那里,两行清泪顿时从她的眼眶中流出,他为何,在知道自己的罪行之后,还对自己痴情不改!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得到他的爱!“他,这是为什么。”忆凝不禁喃喃道。她像是在问尚随,更像在自语。“他要亲口问问你,你是否知道悔改。”尚随说。忆凝无奈地笑了一声,说:“那我倒可以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可是,可是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不,对他有意义。”“还能有什么意义?”忆凝反问道。她丝毫没想到,尚随给她的答案震撼地她几乎无法呼吸!“晨轩他,要向你求婚。”“求婚!”忆凝不禁一声惊呼,“他疯了吗?”“他没疯,我看的出来,他很冷静。他是认真的。”忆凝呆呆地望着兄长,脑海中思绪飞转,心乱如麻,原本已经静如止水的心此刻已是波涛汹涌,原本已经冷却的血液在这一刻又沸腾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的眼眸中流了出来,她除了把满心的感动,愧疚,痛苦化作一汪泪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你不敢答应他?”尚随问。“难道大哥也认为,他的想法可以实现吗?”“在你柳一忆凝这里,有什么不可以实现的吗?”“可是这件事,实在……”“忆凝,你教会了晨轩敢爱敢恨,你自己怎么倒怯懦了。”“不是我怯懦,是我实在不想害他。”“你这不是害他,他心甘情愿承担一切,因为他知道,任何的唾骂和指责,都比不上与你结为夫妻。”“这么说,大哥你也赞成?”“是。”尚随说,“我已经答应晨轩了,只要你同意,我绝不阻拦。”忆凝顿了一下,说:“大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做事稳妥,怎么也会有如此癫狂的想法?”柳一尚随一笑,说:“这是你教会我的。如果我没有你的那种魄力,我也不能……”“不能什么?”“不能,不能跟你嫂子在一起。”柳一尚随笑着说。“嫂子?”忆凝笑着说,“是谁啊?”“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尚随笑着说,“她现在的身份是我的师姐,榆洛女。就是那天在婚姻女神庙前与你打斗的那个女子。”柳一忆凝望着兄长幸福的笑容,不禁心中一酸,她的所作所为,让她最爱的人对她恨之入骨,爱情,她已然是没有资格得到的了吧!忆凝不由得又苦笑了一声,没想到她不仅感染了晨轩,也感染了尚随。“还有个人你忘了吗?”尚随问。“谁?”“卓英。”忆凝听到这个名字,立刻心中一震,这个为她出卖良心的人,她差点儿都把他给忘了!“他,怎么样了?”忆凝惊问。“按成昊氏律条办。”“那也就是说……”忆凝的脸上显露出惊恐的神色,她很清楚杀人帮凶在他们成昊氏是怎样的惩罚!“不错,他被斩断左手,已经成了废人了。”虽然已然猜到他所受的刑罚,但听柳一尚随亲口说出来,她还是不禁心中一颤。虽然她不爱他,但他毕竟也与自己一同长大,而且又是为了自己才犯下这等事,她难免心中还是有些愧疚。“走吧,我们回去。”尚随伸出自己的手来。“我们最好不要再有关系了。”忆凝望了一眼他伸出的手,说。“这关系是天定的,是你说没有,就没有的吗?”尚随依旧举着手,面含坦然微笑。忆凝心中一动,而后又欣然一笑,把手,搭上了兄长的手。她记得,许多年,大哥都未曾牵过自己的手了。在此种情形下,他牵着自己的手,与往常相比有着更为特殊的意义——她现在是成昊氏的罪人,而他这样做,就是在表示,他还是她的亲人,他愿意带着她去面对她该面对的一切。她毕竟是要面对死亡,面对憎恨她,唾骂她的人,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怯怯,而柳一尚随对她伸出的手,彻底驱走了她心中残存的一点儿恐惧。她此刻心中澄明,无所畏惧。柳一尚随一手牵着妹妹,一手拿着药锄,不紧不慢地走在蜿蜒曲折的小径上。忆凝恍然觉得,自己不是去赴死,而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