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事务长马上明白过来,方书记可能要上去了。于是说,“是的,我完全同意这个观点。说真的,区乡这两级埋没了不少精干的人才……”“也不是很多。”“那当然,能领导一个县的工作的毕竟是凤毛麟角。”事务长的弯子转得极快。“比如说用人吧,年轻的大学生当领导,很多人都想不通,我们区是全县第一个接受大学生的吧?梁厚明同志要不是您,还不知往哪里去哩!”方达明明知道事务长拍马屁,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心里受用。好比吃东西,领导者吃点好的,对工作有什么坏处?因此他觉得事务长的话并没有什么大害处。何况他没有歪曲事实,梁厚明本来就是自己要来的。县委书记李光年要当改革的先锋,要把大学生梁厚明提起来当一个区的副书记,第一副书记。有一次下乡,李书记遇上了梁厚明,小梁大谈了一通世界上的科技成就,把李书记听傻了。因此李光年要提拔他。当县委书记在区委书记会上宣布本县有这样一位大学生时,全场震动,一片赞叹声。当李光年谈起自己的打算,问哪个区要这个人时,全场肃静,好一阵子沉默。因为接纳一个,就会挤了另一个,大家共事几十年,挤掉谁都于心不忍。何况人事关系根连着根,藤缠着藤,弄不好碰伤了某人后台的后台,一辈子算完了。唯有方达明具有政治家的风度。他说:“李书记,给我吧!我愿当副手,让小梁当一把手。您放心,我不把他带出来你撤了我的职!将来的世界是年轻人的!”这一着让李书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他们四目相向,心沟通了。其他一些区委书记们后悔不迭。大家只想到加一个副书记和减一个副书记的问题,完全没想到自己让位这一着。因为自己要让的一定不会让,既亮出了高风格,职位又没丢,原来的副书记也不得罪,一箭三雕。大家在心里骂方达明老奸巨滑。果然,李光年无意让老方当什么副手。他说:“好!老方,梁厚明这个人交给你了。”接着,他严肃起来,给诸位来了点儿不轻不重的批评。“同志们,我们都是革命几十年的老同志了,在这改革之年里,我们可要跟上形势啊!国家要富强,人民的生活水平要提高,没有人才是不行的呀!我们要争做伯乐,不要到最后背个嫉贤妒能的臭名哟!……”方达明越想,越觉得自己干得漂亮。梁厚明上任之后,他无微不至地关心他,让他大胆处理问题,把小梁的一切哪怕是些微小的成绩都往李光年那儿报。在汇报的时候,他决不谈自己给了小梁什么帮助。他知道,不谈要比谈好。即将来到的升迁,不能说不是因为接受了梁厚明的关系。梁厚明是一颗吉星,吉星高照。据有关人士透露,李光年也将升迁,到地委去任职。焉知县委书记的职位将来不是他方达明的?如果他当了县委书记,第一件事就是提梁厚明去县里当他的副手。酒足饭饱,他步出区委会的庭院,遥望着层层叠叠的大山。小梁布置人马下去传达件了,这很好。但他盼望他快些回来。他感到除了小梁,区委会简直没有可以交谈的人。他要把各种人缘关系,怎样当好一个区委书记,以及在干部队伍中应该注意的各种各样的微妙东西统统告诉他。然而小梁昨天才去,今天肯定不能回来。转过身来,迎面看见走过来一位年轻女同志。是上面来的!他一眼就认出来了。决不会错。那打扮,那神态,那手提包,处处透着城市里的,有教养的人的标记,虽说这标记难以用语言概括。他含笑走了过去。认真说,这位“女同志”还是个姑娘,风尘仆仆,但疲惫的脸上漾着笑意。“您是区委会的吗?”不等回答,她接着说,“我姓李,从地区来。”姑娘说着,递过去一个小本本。方达明接过来,是省作家协会的一个会员证。他扫了一眼就弄清了姑娘的身份!李晨晖。笔名“晨晖”。地区化局创作室创作员。他对写章的没好印象,将脸上的笑收了一多半。“小李同志,欢迎!下乡体验生活?““不是。“姑娘摇摇头,”我找梁厚民。他在吗?“方达明心里一动。听人说小梁的未婚妻是地区李专员的女儿,眼前的这位不正好姓李吗?他马上热情起来,“小梁下乡去了,可能今明两天回来。走,进去歇歇!”他要夺姑娘的提包,但姑娘不让。他让姑娘在前头走,但姑娘不肯。他只好侧着身子,领着这位搞创作的往里面去。“您跟小梁同志是?……”他试探地问。“大学同学。”李晨晖对这位干部印象不错。“贵姓?”“我姓方,叫方达明,区里工作。”这就是说,他是这里的领导。但小李不往领导这个题目上扯。“老方同志,小梁干得怎么样?”“不错,很不错!”“不错?”姑娘笑起来,“他连自己都管不住,哪有当领导的才能!”是了,一定是梁厚民的爱人,李专员的女儿。不然的话,第一不会大口大气叫他“老方同志”,第二不会这么随便地谈论小梁。方达明心里有了底。在楼梯上转弯的时候,李晨晖眼睛一亮:“他回来了!”果然,从山里出来两个人,是梁厚明和老赵。姑娘撇下区委书记,飞奔下楼去了。方达明笑笑,忙去吩咐老田安排客人的住处,又吩咐姜事务长准备饭菜。六如果不是有外人在场,李晨晖一定会扑向梁厚明的怀抱。尽管她思想解放,但这儿不比城市,她终于刹住了感情的闸,停在梁厚明面前。“咦,你怎么找来了?”梁厚明又惊又喜。李晨晖抿着嘴巴笑,飞瞟了老赵一眼。“哦,我介绍一下,”梁厚明指一下老赵,“这位姓赵,区委委员。”接着又指一下李晨晖,“她姓李,是我的……”他不知怎么称呼。“未婚妻!”李晨晖补了一句,向赵委员伸出了她小而白的手。凶神恶煞似的老赵忽然变得羞羞答答,将他的黑手藏着。“好,好,你们谈。我去叫厨房做饭去。”说罢,逃跑似地溜走了。他们快步走进梁厚明的房间。门一关上,李晨晖扔了她的提包,一下子搂住了梁厚明。“梁书记!咯咯!”梁厚民望一眼自动闩上了的门。“你怎么找来了?还没回答我呢。”“咦!”李晨晖松了手,“你写的信,怎么自己忘记了?”梁厚民想起来了。他给她写信,请她到她老子那儿活动活动,别让他当官。信的最后说:“请他老人家做做好事,我祝他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也就是说,她为这事来的。“怎么,你求了岳父大人了?”“哼!他骂你稀泥巴糊不上墙。”“结果呢?”“他给县委书记挂电话了,让你去找县委书记。怎么谢我呢?”她等待着梁厚明有所表示。然而梁厚民的神色却黯淡下来。“怎么了?”她发现他的眼睛有些浮肿。“坐下,我跟你说。”他将她按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支烟。“我的打算变了。你来得正好,帮我拿主意。”李晨晖本来肚子饿,身子困,喉咙干,还有感情的饥渴,但见他神色严峻,只得把一切都忍着。“我准备把官当下去。”“哦?……”“我昨天到山里去了,地名叫桃花湾。你猜我看见了什么?”李晨晖以为他有什么新发现,精神一振:“矿藏?稀有动植物?还是自然之谜?”“碾米的碾子,磨面的石磨,还有推磨、碾米的人和牛。”他脸上的肌肉**了一下。她惊愕得张大了眼睛和嘴巴。“还有。”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那儿女人多,都长得挺美的。可是,她们却被人作践,被人糟蹋,到头来还被一些领导干部称为不要脸的骚婆娘。她们被人贩子拐骗到外地,回来以后还引起其他女人的羡慕。你知道羡慕的是什么吗?你猜不着。她们羡慕她坐了火车、轮船和身上穿的的确良!你的那些小说我过去认为不错,现在想想实在不怎么样。故事都发生在城市,仿佛那就是中国。不是酒吧就是洋酒,不是舞厅就是宾馆,你爱我我不爱你,他爱你你不爱他,都是这些题目。进了山,才明白了许多事情。如果这些当官的不仅仅作作报告,而是比较踏实地关心关心群众,人家怎么会是那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