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运湾的女人们,难道只有受穷的命?“要对她们进行**道德教育!”哈!这是谁说的?县委书记李光年。发这种空洞号召永远不会错。谁要提出质疑就有倒台的危险。是的,干部就得这么当。喊口号,发号召,会说会讲,稳稳当当可以当下去。他这个大学生谈起理论来相信本县干部队伍中还找不到对手,那么就去大谈吧,只要愿意去清谈,很快就可以高升!然而那不是一个正直的人干的呀!到底把这个大学生提拔起来干什么?干部这么多,大家不是都当提有滋有味吗?干吗提他?为四化?为改变县里的面貌?不!不象!啊哈!对了,要当伯乐!还是为了本身的需要!他的全部价值仅在于他是有凭的大学生。凭象一束花,需要摆在醒目的位置作装饰!脚上溅起泥浆,糊满了他的裤子。肚子饿了,又慢慢地不饿了。心里发烧,他扑到小河边喝了一肚子浑水。发烧过了,又浑身直打冷战。上山他不是在走,而是在爬。下山时立脚不稳,溜了下去。过小河时,一个个石墩桥在他眼前晃动,怎么努力也不能准确地踏上去。后来干脆不上石礅了,直接走进了水里。爬上最后一个山垭,已经暮色苍茫。望见影影绰绰桃花湾的房舍,他的双腿抖个不住,挪动不得了。几声狗咬,跟着看见几个女人从屋场上跑下河。她们过来了,迎着他跑来了。跑在打头的是桂花。他心里一急,眼睛发黑,从山垭上倒栽下去,便什么也不知道了。十八一声鸡啼让他醒过来。他想动,浑身象是酥了,不觉哼了一声。他意识到睡在**。“好,醒了!”他感觉到灯光由远到近,到了他的面前。睁开眼睛,见到了几张女人的笑脸。“要不要喝水?”“吃点东西吧?”“身上疼吗?”她们小声地,却是叽叽喳喳地提了一连串的问题,叫他不好回答。他想以笑来报答她们的好心肠,一想到借贷的事情,不觉心口疼痛,一大滴泪顺着苍白的脸颊淌了下来。“哟,啧啧!怎么哭呀!”桂花坐上床沿,用她那散发着奇特香味的手绢揩着他的脸。可是,她和她们难过地吸起鼻子来。她们的心肠是天底下最软的,屁大一点儿事都可以触及到她们发达而**的泪腺,何况一个高贵的男人为她们们受了这么大的罪。“什么时候了?”他问。“你听,鸡叫了。”“我昏睡了好几个钟头!”桂花咯咯笑起来。“你笑什么?”“你睡了两夜了!”喜旦儿抿嘴也在笑。“春桃跟桂花一直守着你呢。”在她们背后,有一双深情的眼睛注视着他。那是春桃。“谢谢你们,你们睡去吧。”他不敢想,她们怎样给他脱脏衣服,怎样把他身子洗干净。现在他又想小便。“你们去吧。我不要紧了。”桂花意识到了这一点,回过身去说:“好好好,你们睡去吧。”她自己却没走的意思。“你也出去。”“你要小便是吧?我扶你起来。”“不,不!……”但她不由分说,扶起他的身子,很利索地给他穿上了衣裤。“下来!”“不,你走!”“好,我走。你下来了我就走。你这人真是的。”她拿过洗净烤干了的的鞋让他穿上,又从床下拖出来一把夜壶。“人都差点死了,还充什么斯。我给你洗的时候你怎么不叫我走?我背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客套?我还给你焐脚,你怎么不吭声?……”她自己觉得好笑,咯咯地笑几声,便往外走。“慢点儿!”他撑着下床来了,却实在没勇气往夜壶里撒尿。窗子糊了一层皮,女人的耳朵注意着他。望桌上,搁了许多碗,有肉,有鸡,从碗上各不相同的花纹上可以看出这些菜来自各家。桃花湾的女人们,生就一副善良心肠,对别人总是实心实意,包括方达明,老田,老赵。可别人怎么对她们呢?她们却没有计较过。他觉得,她们是他的母亲,是他的姐妹,这感情没掺一点儿杂汁。他对自己的心灵首先来了番净化,这才提起了夜壶。放下夜壶,桂花就进来了,她几乎是将他抱上床的。她给他掖好被子,很自然地提起夜壶出去了。夜,静静的。没听见雨声,兴许天晴了。从窗里飘进来一阵阵湿润的气流,台灯的火苗跳舞似地摇晃着。他极度虚弱,脑子却异常清醒了。回想这次贷款的事,他觉察是自己考虑不周,凡事尽往好处想,以至碰壁时便经受不住了。这也好——他聊以**,起码让我对社会有了深一步的认识。吃一堑长一智吧。可是,怎么向这些热心的女人们交代呢?下一步怎么办呢?他又又犯难了。桂花进来了,闩上了厢房门。他现在并不忌讳什么了,象自家人似地感到自然。他只是为不好交代而有些紧张。桂花走过来,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额头,另一只手捂一捂自己的额头。“好了,不烧了。”她甜甜地一笑,笑得象个天使。他拉下了额头上的那只手,怕她见怪,便把那只手握着:“是你背我回来的?”她得意地咯咯一笑:“看不出,你会那么重。”“你的眼睛真好。怎么恰好那时候出了门,又看见我了?”“你说很快回来的,我一直在门口望着。”他沉默不语了。他愧对她们。“怎么了?好好儿的又不说话了!”“桂花姐,我没有把事情办好……”“就为这呀?”桂花一点儿也不惊讶,倒又笑开了,“你为人可真是,为这么一点儿事就憋出了病。我们都知道了。”“知道了?”“菊香说的。”“她怎么知道?”“人家的相好都在上面,什么事不知道?哪象我们,跟聋了瞎了一样。”“她怎么说?”“她说要发财自己想办法,别缠着你。她要接你去她那儿住,我不准。我说你说了,一直住我这儿的。我告诉你,要穷要富都是命里注定,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是不是?你别不相信,这可是算命先生讲的。”他听着这些话,心里很不好受。堂堂区委领导,说句话竟没有算命的瞎子管用,他紧咬一下牙关,长叹息声。“叫你别放心里,你还憋着呀?”桂花一屁股坐上床,抓住他的手放在腿上握着。“你是个好人,这我知道。你跟别人不一样,不骂女人,也不干那些下作事,这还不算,还帮我们干好事。可是我还知道,男人不欺负女人就会被人瞧不起。女人天生的下贱命,你说是不是吗?你住我这儿,说起以后点电灯,办什么厂,我真的想变好,堂堂正正做个人。不然的话真对不起你,真的,我想过。你来之前我是个不想什么的。天老爷叫你穷,你就富不了。我可以跟你说实话,我有许多相好,你来了以后他们不敢来了,都是后山的。我不喜欢他们,才留你在我家住。他们都是脏男人。我看这就是报应。以前乱七八糟地过日子,大家安宁,百病不生。现在你想让我们变样儿,就让你害病。依我说,你在这儿安心玩,安心住,如果看见不认识的男人,就睁只眼闭只眼,养好了病就脚一抬走他娘……”“不,怎么可以这样!”他猛地坐起来,抽出了他的手。“桂花姐,不能那样生活。会变的,桃花湾会变的!”桂花直瞪瞪望着他,不点头也不摇头。“你不相信?什么命里注定,全是鬼话,别信那一套!关心你们的人多呀!”他摸口袋,衣服换了。“咦,我的东西?……”“在这儿。”桂花掀开床角,露出了一叠钱和信。“是这吗?”他拿起了信:“你看,你的孩子打听到了。那个姓马的进了监狱。写信的人是我的朋友,她已经动身接盼睛去了。”“真的?”她一把抓过信,左看右看。她不认识字,却仿佛看见盼睛在信中间。她的手在跳,她的脸在发白,泪水在她眼中打圈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