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块不多吧?”“算二十块吧。衣服多少钱?”“起码四十块……”“算五十块。”她拿出皮包,清了一百五十块。包里仅剩下了十无。她将钱扔在桌上。那小子伸手欲抓,她按住了。“写个收条。”书记递给那小子一支笔,他很快就写好了。“书记同志,您签个名做个证明人吧。”书记很乐意地签了个字。她拿起收条,扔下钱就走了出去。马谦和家里,老太婆正给盼睛收拾东西。孩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胆怯地望着他的衣服被塞进了一个包袱。李晨晖脚步很重地走进去,一把抓住孩子的手:“盼睛,你还记得妈吗?”“记得,她叫桂花……”“还记得桃花湾吗?”“记得,那儿有山……”“走吧,你妈让我接你回去。走吧!”小盼睛不认识这个人。也许是女性的特有功能吧,孩子似乎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他妈妈的气息,很紧地抓住了她的手。然而他的眼睛却紧张地望着跟进门来的男人。“盼睛,这五块钱……”那男人抽出一张钞票。“谢谢,我这儿有。”李晨晖很生硬地回了一句,抓起包袱,拉起盼睛就走。那老太婆见这个女人不讲理,慌忙问:“哎,你怎么提着就走?”李晨晖已经出了大门,回头说:“这一包袱值五十块钱吗?”老太婆明白过来,骂他儿子:“你找人家要了多少钱?”李晨晖牵着孩子经过那间锁着的房子,依恋地望了一眼,后面传来一声猫叫,小盼睛甩开李晨晖的手,回过头去,一把将饿得皮包骨头的小花猫抱在怀里。“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你爸爸?”“他坐牢去了。”“噢!”孩子太小,看到了多少他不该看见的事啊!李晨晖心头有些黯然。“走,我们找个地方买点儿东西喂它。”加上马忠诚的钱,一共才十六块。但她不在乎。她想只留下进县城的搭车费,其余的全买好吃的东西,两个人加一只猫,美美地吃一顿。到了县城去找县化局借钱,她有身份证,另外还发过几篇小有影响的作品,不愁借不到盘缠。二十五小猫长肥了,盼睛却病了。孩子忽然离开了让他心惊胆战的环境,又想马上见到山,见到家乡,见到妈,竟日夜不睡觉。在招待所,李晨晖常常睡一觉醒来,盼睛还睁大眼睛望着窗子。小花猫却在他身边呼呼大睡。在车上,他怀里抱着猫,眼睛不眨地望着窗外。因为睡眠不足,他吃得很少。李晨晖逗着他,也无济于事。他很乖,乖得让人受不了。“盼睛,想家了吧?”她问他。“嗯!”他并不隐瞒。“急了吧?”“不急。”“不急就好。快了,用不了几天,你就会见到你妈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妈长胖了!”她根本没见到过桂花。孩子咧嘴一笑。那是什么笑啊!谁见了谁辛酸。他那小小的心灵里仿佛忘记了人间的欢乐。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他就象只温顺的小猫依恋在她的身边。晚上到了一个地方,她领他去逛商店。“盼睛,你看那只熊猫!”他又是无声地咧嘴一笑。“好看吗?”“好看。”“要不要?阿姨给你买,好吗?”“不,不要。”他看见她向人家借过路费。孩子怎么能不要玩具呢?她叫服务员,问那熊猫多少钱。她感觉到他轻轻扯着她的衣服。“阿姨,真不要。那要很多钱……”他的眼神露出了惊恐和不安。阿姨对他太好,好得让他产生了怀疑。他愿意平安回家,害怕阿姨的的热心不能持久,半路上给他颜色看。家,还有多远啊!……李晨晖是研究人的,微妙的感情也让她极度**地察觉了,她只好向服务员道声“对不起”,心里有些发酸地离开柜台。她要买东西给他吃,总是注意观察他的目光投向什么东西。如果他瞟一眼苹果,她就说:“我想吃苹果。这苹果你吃过没有?好不好吃?”他摇摇头,她就掏出钱来,“我们买几个尝尝。”她就这样逗着他吃点东西。坐了汽车坐火车,到了武汉,听说孩子没坐过轮船,她就去买船船票,逆水而上。在船上,小盼睛一天在部分时间靠栏杆站着,望着江水,望着广袤无垠的平原。往往一站几个小时不动。“盼睛,想什么呀?”她总想跟他拉拉话。“没想什么。”是的,他又能顺理成章地想什么呢?萦绕在他心里的是家乡和母亲的恋情。她摸摸他的头,冰凉冰凉的,便把他拉进舱去。经过几天的航行,岸上出现了山。“阿姨,看,山!”他终于主动说话了。她附合着:“是呀,山!多美呀!”盼睛笑了。他的大眼睛里有了光泽,滚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回到地委大院,回了她的家,盼睛终于听见了跟他家乡相近的说话口音,这才睡了一个好觉。老专员听了女儿的叙述,也止不住流下几滴老泪。地委书记和一些领导也被惊动了,都来看了看睡着了盼睛。地委书记一时感情冲动,竟掏出几张钞票来搁在孩子的枕前。有地委书记带头,其他几个领导也都掏了腰包。那情景让李晨晖感动得下了泪。等夜深人静,她也疲倦不堪,想美美地睡一觉。不料爸爸把她叫去,跟她谈了一个严重的情况:“梁厚民的情况你清楚吗?”“不清楚。”“据反映,他一头扎进什么桃花湾,包庇重用一个人贩子,跟那些女人胡闹一气,上面通知他开重要会议他公然抵制,还把国家所有的大量木材私自卖掉了。”“什么?”她仿佛挨了闷棍。“这不可能!”“当然,希望这不可能。但人家是有组织地反映上来的,你还去吗?”“当然去。”“去去也好,弄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情况。”老专员又给她一封信。“这可能是他来的。”她接了信,马上跑回房去,还没进门就拆开了。她坐在灯下读起来:晨晖你好!一路辛苦,谢谢你!我估计这封信到,你也该回家了。来信无他,两件事:一是快来,二是带一架照相机来。你将会拍摄出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照片。因为桃花今天还维持着几十年来的穷苦模样,但在一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内,这儿就将发生根本的变化。原只说桃花湾的女人懒惰、散慢、放纵,其实是不对的。这所以那样是因为没人真正关心她们。长期以来,一些人侮辱她们,骂她们,训她们,根本不给她们应有的尊重,这才给那些人贩子以可乘之机。看来,光打击人贩子只是一个方面。我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大家赤诚相待,并没有发生那些传闻的事情。当她们明白正在干一件有利于国家和她们本身的事情之后,爆发出来的热情真是想象不到。你快来吧,来了就知道了。你会亲眼看到的。感受之二,是我们有些人的做法令人愤恨。在桃花湾后面山上,是一片大森林。七年前开来一个伐木队,砍了大量的树,扔下就不管了。如果不是我们想用那些木材为桃花湾谋事业福利,恐怕没人记得那些被砍倒的树。那天我偶然发现,烂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可以利用,就决定用它们换点钱为桃花湾办点事。怪就怪在木材烂了没人管,我们要用它却有人大造舆论说是倒卖国家木材,心疼起来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被人在暗中调查,但我不在乎。我将继续干下去。盼睛找到了吗?他的妈天天盼,为他裁剪衣服……她明白了原委,也就不想往下读。她的瞌睡来了。世界上无聊的人多,通过组织反映上来的也未必不无聊。她倒巴不得梁厚民干得更厉害些,让她有材料好写。什么女人呀,胡搞呀,全是屁话!如果梁厚民不碍谁的话,真搞了女人也会有人包庇!揭**为的政治目的,见得多了!她扔下信,脱了衣服爬上床去,脑袋一挨着枕头就打起呼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