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马上回桃花湾去,行吗?”梁厚民见答应放人,又提出新要求。“留下开会!”李光年放大了嗓门儿。三人个闷头吃饭。幸好来了人,才打破室内的尴尬局面。来者是方达明,他给县委书记提来一包新茶。这是本县名产,质量特高,产量特低,因而只有极少数人喝得上。他来的不是时候,他倒尴尬了。梁厚民跟他握个手,李晨晖却望都不望。李晨晖碰碰梁厚民,借此开溜。“李叔叔,我们去招待所了。”李光年笑着送他们出门,掉过身就变了脸。他把方达明晾在一边,拿起电话找公安局长。“喂喂,老姜吗?你们抓的那个孙双喜押回来了吗?什么,证据不足?我正说这事哪!要认真按法律办事,不要冤枉好人。早放早主动。把木材款追回来就行了。就这样。”证据不足,却抓了人,是哪个环节阴错阳差,干出这样的荒唐事?李光年在心里叹气。搞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将一个县的重要环节抓住。乱弹琴!回过身来,他才注意到新来的客人。他没好气地问:“喂,你们区的那个桃花湾,究竟是怎么回事?”方达明没有回答,径自黑着脸。他只想着另一件事:完了,县委书记候选人!三十四从县委大院出来,李晨晖就挽住了未婚夫的胳膊。风波暂时平息,她和他到一起了。现在她越发觉得梁厚民这家伙值得一爱。她明白自己的德性,喜欢凑热闹,喜欢象个男人似地到处闯荡,一般男人爱她的脸蛋和身材,却害怕她的野气。唯有梁厚民不怕她,也从不责备她,仅此一点,他就值得一爱。这不,她一边走一边吹口哨,他象没有听见,并不怪她有失体统。小县城的夏夜是很美的。没有大城市的那种喧嚣,也没有大城市那么多的灰尘。路灯不亮,只见人影绰绰,斯斯的,大有君子国的风度。抬起头来,可以看见明净的天空缀着几颗星星。这个县城四面环山,山不高,见山不走山,小城既没有平常见的大风,也没有武汉那样的的酷热,旱不着,淹不着,象个极舒服的摇篮。李晨晖觉得这里虽没什么特色,却处处感到安逸,安逸中便想起了自己应该有个丈夫。因此,她搂得他紧紧的,心头甜滋滋的。然而,梁厚民却象一截会走路的木头,没有一点儿反应。他眼前晃动着李光年那家长似的脸。“喂,你怎么不吭气?死了?”她捏一把他的胳膊。“哎哟!……”梁厚民的胳膊一动就疼。她吓了一跳,帮他抚摸几下,又忍不住笑起来:“我以为你神经麻痹了哩。你长嘴总不至于专为跟县委书记说话吧?”“你刚才说话太多!”梁厚民怒气冲冲。“哟!你倒会先发制人,还没说你哩!”“说我什么?”“说话太多!”“后发制人呀?好嘛!”“你跟他谈什么孙双喜,什么意思?”“我要他放人。”“所以这就坏了!”“唔?”“我要他们开庭审判!”“莫名其妙。”李晨晖一声冷笑:“放人?便宜了他!我要他开庭审判,当众辩论一场,定某些人一个诬陷罪!好事被你给捅坏了。还说哩!”梁厚民禁不住苦笑笑:“你这家伙,只愁乱子闹不大。”他又叹了一口气,“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领导者的责任是追不着的。纵然追得着,定某人一个诬陷罪,除了泄愤,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桃花湾的人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如果领导者中间,也包括你我这些吃国家饭的,少扯皮拉筋的,恐怕象桃花湾这样的地方不至于是这个样子了。”李晨晖没有回嘴。她知道他心里烦。处处不顺心,现在他需要人顺着他点儿。她尽量避免跟他争论。他们边谈边走,进招待所大门的时候,刚好对面街上驶来一辆小汽车,也停在招待所大门口。车门打开,钻出个老头儿,跟李晨晖打招呼““小李子,你怎么来了?”“旅行结婚。”她扯一下梁厚民的手,“地委书记赵正路。”“旅行结婚?怎么旅行到这儿来了?”“赵伯伯,这您就不懂了。逛大城市或游名山大川是前几年的时髦,现在得找没有人工雕凿的自然风光。这就叫返朴归真!”赵正路呵呵一笑:“好家伙,还一套一套的!”“这个是梁厚民,我的丈夫!”她推梁厚民一把,“快叫赵伯伯。”梁厚民忍住疼痛伸出手:“正路同志!”他不想叫谁“伯伯”。“梁厚民?”赵正路显然想起了什么,“去桃花湾的可是你?”“是我。”“那个孩子呢?叫……对了,盼睛?”“他和他妈妈在一起。”“听说还有人贩子在那里活动?”梁厚民顿了一下:“是否还有人贩子在山里我不敢肯定,但他们指的那个人贩子纯属无中生有!”“唔?”李晨晖赶紧拉开梁厚民:“赵伯伯,您辛苦了,明天请您吃糖。”“你们住哪里?”“您隔壁。”她不由分说,将梁厚民拉走了。她怕他向赵正路反映情况,既加深了他的不快,又让公安局放了双喜。她想当当律师的角色。“你搞什么名堂?”梁厚民又气又好笑。“你没看见赵老头儿脸变了?”“谁跟你旅行结婚?”“反正迟早我俩是两口子。走吧。”一些平房里住的是各区干部,其中有梁厚民的铺位。但她不放他,连推带搡地将他弄上了高级小楼房的二楼,然后打开了一个门。这是一间带卫生间的单人客房,李晨晖早两天得知县里开会,提前挂号了。平时热水供应不足,今天来了地委书记,浴盆里的龙头没关严,哗哗流着热水,她将梁厚民推进房,“咔”地闩上了门。李晨晖,这个男儿样的姑娘,自从小盼睛跟她开影不离一段日子,她就变得心细了,孩子唤醒了她固有的、但却还处在迷朦中的女性的温情。盼睛回来就跟着她妈了,她忽然感到少了点什么。究竟是什么呢?是接受她倾注情感的对象。自然而然,她疼起她的梁厚民来了。大房间太吵,床铺太硬,又没有卫生间,洗脸洗澡都不方便。她要让他跟地委书记一样舒服几天。门一关上,她的野气马上就没有了,背靠着门深情地望着她受苦的未婚夫,刹那间,她觉得他很可怜,心头不觉有些酸楚的味道涌了出来。梁厚民先是坐上床沿,跟着就象一截木头般沉重地倒了下去。李晨晖的眼泪同时滚了出来。她的想象力丰富,不知怎么眼前竟幻化出了他俩在农村为衣食挣扎的小俩口的形象……因此这眼泪就出来了。洗漱间浴盆里的水还在哗哗作响,她跑进去,关了龙头,又认真把浴盆擦洗干净,再将龙头扭开。她等候着,等水灌满了再去叫他。她为他买了新裤褂,甚至连毛巾香皂都是新的。等水放得差不多了,这才走出来。然而,梁厚民已经叫不醒了,他正在打鼾。他的头发里满是灰沙,灰沙被汗浸湿,成了泥巴,枕头上类推了一大块。他双手投降似地举着,显然疼痛,不敢放下来。他呲牙咧嘴,痛苦地呻吟着。此时,能叫醒他吗?……卫生间有脸盆,她端来一盆火,小心地解开他的衣扣,当她看见他身上的伤痕时,眼泪禁不住夺眶而出。他本来也应该住医院啊!她轻轻地揩,尽管轻而又轻,他还是迷迷糊糊地“哎哟哎哟”。她边揩边吹,一边说:“就好,就好。”有一滴泪落在他红肿的肩上。洗完了,换了好几盆热水。她帮他摆好身子,想自己也洗一洗,不幸热水没有了。她本打算安排好梁厚民睡下,再去找个女人房间睡的。她不怕人议论她,而是怕梁厚民被人抓住把柄遭暗算。一看这样子,她不敢走了,也不想走了。她要照顾他,怕他夜里要喝要屙。她坐在灯下,想看看笔记,脑袋碰上了桌子。她也累了,她溜到地下,扯过她的挎包做枕头,在地板上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