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还好。”冯中华想尽快取得她的信任。“他让我来找你。”“他怎么说?”“因为时间短,人太多,他只说让我找你谈一谈。”春桃发现此人可以信赖,便不再隐瞒:“钱都在我这儿,如果没有梁书记操场一场心,如果没人坐牢,如果没有人受伤,一切跟以前一样,这笔钱交出来也未尝不可。可是,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半途而废,这,该怎么说呢?……”想起一幕幕辛酸的场面,她仍止不住要打哆嗦。“不要慌,慢慢想个妥善的办法。”“走的走了,伤的伤了,抓的抓了,我怎么能不慌。”不知什么原因,使她自觉操起了这份心。“你看王队长……”“我在这儿住几天。”冯中华安慰她。“有地方住吗?”春桃仿佛吃了定心丸,想了想说:“梁书记住在桂花家里,被子都在,我有钥匙。却那儿住好吗?我家里,唉!”“行,我去那儿住。”冯中华已经看出来,这个家里不会有多余的被子。“我领你去吧。吃饭呢?”“你不用操心,我各家看看,在哪家碰上就在哪家吃。”路上,冯中华忍不住问:“你不是说你叫唐小妹吗?”“无非怕玷污了爹妈。”“你还说,你是李花湾的人。”“你那天不是说过吗,县里的人被我丢尽了,丢了县的人,却想顾桃花湾的面子。”春桃有些厌恶这种谈话,“我的档案袋在你的心里。”“不,我在反省我自己。”“哦?”“我当时的认识是片面的。”冯中华诚挚地说,“要真正做到保护妇女儿童的合法权益,仅凭法律手段打击人贩子和贴几条宣传标语是远远不够的。人若是有活干,有物质生活和化生活,谁会跟人贩子跑呢?”真诚的话拔动了百桃的心弦。她没有回话,仅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走进桂花家的大门,只见房中间过道走出一个女人,春桃猛然觉得是桂花,不由得一愣,细看看,才认出是菊香。“菊香姐,你在这儿干什么?”“桂花家的猪没人喂。”桂花受伤,梁厚民被人暗算,菊香总觉得是自己的罪过。几天来,她悄没声地替桂花喂猪、喂鸡,以减轻良心的折磨/春桃无言地点点头,打开了天井边的厢房。桃花湾的姐妹们其实都不坏。是什么东西让大家多年隔膜?她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菊香姐,以后我们轮流喂吧。”“没什么,我能喂,这位是?……”菊香终归对上面来的人**,放下猪食桶问。冯中华自我介绍:“我是公安局的,叫冯中华。”春桃只得介绍:“她过去是桃花湾的妇女队长。”“好,你们去忙吧。”冯中华发现房里窗明几净,很满意。“春桃,我有事找你,你有事找我,行吗?”这等于说,我们合力来想个办法。真怪,凡是正直的人来到桃花湾,都想为它出点儿力,这位年轻的警察也不例外。但他对一切还不熟悉,他要了解得更多一些,然后帮忙出点主意,这也许是他的职业习惯。好在梁厚民已经在这儿开了个头,这就好办了。在厢房里,他第一眼发现的是桌上有个笔记本。这是梁厚民的,封壳上有他的名字。“能看看吗?”他问。“我想……可以的。”她已经看了好几遍了。三十八就在春桃和冯中华交谈的同时,在一座僻静的房子里,王百通和一群男人们也在积极地策划着。别看这些男人们平时面和心不和,但在这时候,共同的利益使他们空前团结。他们和王百通一样,希望自己高强却不能高强,希望自己漂亮而又难以漂亮,落后和贫穷一道夜幕,掩护着他们的无能和丑陋,才使他们在山湾和家庭充当神圣。倘若曙光一旦照进山湾,让女人们看清他们的真面目,他们算完了。其实,他们已经开始不好过了。品格高尚的大学生书记,本领高强而又能吃苦的江苏木工,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女人们心中抹去了。这次他们从外面回来,老婆们起了变化,不象往常嗲声嗲气,更没有在丈夫怀里打滚。男人们赚了钱,但有谁一天挣到了四块工资?男人们经历了许多危难,但哪一件比得上浪涛中的木排?过去,桃花湾的男人哪怕穷得叮当响,臭讲究从不丢:男人衣服不能跟女人衣服晾一起;男人的洗脚水必须让女人倒;男人进门必须有热茶热饭……但这次,已经有人反驳了:“你看,人家江苏师傅衣服都是自己洗的!大学生书记没你高贵?人家还做饭给桂花姐吃哩!”他们恨梁厚民,恨江苏佬,恨女人,恨世界!此时,他们恨的是一万多块钱落在山湾!找王队长的越来越多,全是男人,放排女人们的丈夫!“我跟你们说,”王百能兴奋得眼睛发红,“木材是桃花山上的,钱也应该是集体的,对不对?大家有份,对不对?可是,钱还不晓得在谁手里。你们都回去,问老婆。都是他妈的苕母猪!问她们,谁结的帐?摸清了才好说话。我是队长,区委方书记叫我回来管事,我总得为大家着想才行。到时候我找你们。”钱,现在等于权。钱在谁手里,谁就有号召力。男人们不希望在女人手里,王百通不希望在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手里,必须夺过来!王百通回到家,又按住在**哼哼的甜如蜜狠揍了一顿,他一边打一边骂:“狗日的婆娘!你这头苕母猪!平时懒得恨不得烧蛇吃,这回倒跟王八蛋姓梁的跑到河里疯疯颠颠!一天赚四块,你还卖臭嘴,帮忙人家赚一万多块!你这头苕猪!苕猪!苕猪!打死你这头苕猪!……”他一句话一巴掌,打得很有节奏。甜如蜜大声嚎叫:“我的妈呀!爹爹呀!我不晓得呀!哎哟哎哟哎哟!”“你讲,是哪个结的帐?”“是双喜,哎哟爹爹呀!”“双喜把钱给哪个了?”“不晓得。听,听说他给了个竹匣子喜……喜旦儿,哎哟!……”王百通在床前愣了半天,他想好主意,然后冲老婆一声吼:“起来!”甜如蜜的屁股疼得落不了实,四肢反撑着哼哼。王百通粗鲁地将她扯下床来,从柜子里拉出两件最体面的衣裳。甜如蜜不知丈夫想出了什么歪主意,苦巴巴、战兢兢地望着他。“穿上!”她不敢违抗,穿上了。“还不梳头去!把屁股给老子洗干净!”他把她的脸称作屁股。甜如蜜虽说疼得厉害,听说叫她走,一溜烟钻了出去。狗窝似的床也不打整打整。王百通倒贤惠起来,叠了被子,黑手将床单抹了抹。他从卧房出去,甜如蜜头梳了,脸洗了,的确良衬衣箍着一身白肉,模样儿颇不赖。他象队长派工似地命令她:地扫干净,桌椅擦干净。做一桌可口的饭菜,他要请客人吃晚饭。“客是从县公安局来的,你少多嘴多舌。人家来了要是喝不下酒,老子再找你算帐!”命令完毕,他又到桂花家,一脸谦卑地对冯中华说:“冯同志,您休息一会儿,晚上到我那儿吃晚饭,一定去,我等会儿来叫您,安?”冯中华在哪儿吃饭都一样,答应了。然后,王百通又去找张八李九王老十几个,安排他们晚上如此这般。这时候,放排的女人大都挨了打。他的家在大屋场的另一头,独门独户,跟桃花湾任何人不搭界。他们嘀咕到傍晚,他拉了王老十到他家里陪客,然后去请来了冯中华。冯中华见一桌好菜,还有几瓶酒,又见女主人一身**,联想到初来时队长的表现,先自警惕了三分。他们要干什么?借他的身份驱赶江苏人?让他把钱追出来分他们一些?但又见主人老实巴交,似乎不至于搞歪门邪道,便坦然坐下了。“这位是?”他不认识王老十。王百通介绍:“他叫王十通,我的堂弟。我们的辈份倒着,人叫他王老十,住在岗那边。”王老十嘻嘻傻笑。冯中华发现他是在春桃门口偷听者中的一个,不觉又有些疑虑了。王百通招待的是烈性酒。但冯中华的酒量大,不在乎。冯中华发现,主人一个劲儿地劝,他自己却不喝,王老十狼吞虎咽,王百通还勾了他一脚。种种迹象,叫冯中华不得不疑心。窗外有人的脚步声,却又没人进来。他警觉起来,连喝几杯,装作几分醉意,暗自留神,看他们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