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凶残的折磨连跟他一起来的几个青年人都颤抖起来。喜旦儿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动,疼得直冒汗。但她表现出令人不敢相信的大无畏精神,誓死不透露钱在哪儿。折磨正步步升级,闩着的门猛地被撞开了。插销折断,墙壁都跟着抖动了。几个人吃了一惊。王百通见是春桃领头,后面跟着几个外乡人,马上就镇定下来。福旦儿趁他们发愣的那一刹那间,粗胳膊打开了喜旦儿身边的人,扯起被子蒙在妹妹身上,将她裹了出去。春桃怒视着王百通。这个她一向有些敬畏又觉得老实忠厚的队长,原来这么凶残,这么下作!她现在倒不怕他了。不但不怕,而是极其藐视!在他们怒目相向的当口,围在外面的人们都涌了进来。来的大多是男人,他们被一万多块钱牵住了心,怕队长独吞了。“你来干什么?”王百通余怒未息。“你来干什么?”春桃厉声反问。“我来要钱!”王百通见人很多,自信大家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问大家,“公家的钱,该不该拿出来?”这句话颇有煽动性,一时间,黑暗中许多声音怒吼着:“拿出来!”“大家都有份!”春桃没有作声,她在思索,该怎么回答。望着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她知道一切解释都不起作用。必须压住他们!“叫喜旦儿出来!”王百通见火候已到,煽动人们再去拉喜旦儿。“喜旦儿,出来!”“拉出来!”有人带头往外冲。“站住!”春桃匆忙无计,却又不得不制止。王百通一声狞笑:“这么说,钱在哪儿你晓得罗?”春桃也冷笑一声:“钱在我手里!”所有眼睛全射向了她。只要王百通一个手势,她就会跟喜旦儿一样吃亏。“那你就拿出来。有多少?”王百通问。“卖木材的五千多,梁书记的一千,桂花的一百五,都在我手里。”“公家的钱,你拿出来!”“什么公家的钱!”春桃鄙弃地说。“你当队长十几年了,为桃花湾挣了多少钱?说老实话吧,你想干什么?”“我是队长,有权管桃花湾的事!”“谁叫你不管?你管去吧!跑这儿来干什么?”“好,我问你,”王百通胡搅,“这几位江苏佬谁叫来的?”“我!怎么啦?”“谁允许他们在这里开电锯?”“我!占你地方啦?”“女人们都去放排了?”“每天工资四块,自愿去的,又不是谁派的工,怎么了?”王百通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麻烦,一下子语塞了。他本来就没多大能耐。春桃制住了他,忽然间思绪清晰了,多少天担忧的事也忽然有了解决的办法。她挪揄地笑了笑,说:“当初梁书记到桃花湾,看见我们实在太穷了,好心好意为大家想办法,万般无奈,才决定卖那堆木材。如今电灯牵来了,江苏师傅请来了,也开工了,你们不觉得高兴,反而要赶人家走,追那笔钱,什么德性!”“喜旦儿福旦儿是出嫁的姑娘,管不着桃花湾的事!”张八愤愤地喊叫。“出嫁的姑娘是我请回来的,怎么,她们跑你锅里盛饭吃了?岂有此理!队长,我们接着说钱的事吧。钱交给你,可以,但是只能交给你个人。不能象以前那样,打着队里的牌子,钱花光了大伙儿吃亏。可你要钱得个条子给公安局的人,一万五千块,包括电灯线,定个计划,几年还清。你接不接?”王百通傻眼了:“这笔钱还要还的?”“要是不还,公安局来人干什么?”王百通怎么也不敢开这个玩笑。到时候连老婆卖了都还不起一万五千块。他愣了半晌,反问道:“你打条子吗?”只这一句,提醒了春桃。原只说在桃花湾办厂,为大家谋福利,没想到双喜一走,才发现这个厂无所依傍,既然这样,何不出头拚他一场!她顿了那么一忽儿,兴奋地一笑:“这一万五千块该我来还。不过这时候话得说清楚:现在这个厂归我春桃所有。牵的电灯线也归我春桃所有。愿跟我一起干的,就跟我拚他一年两年,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不愿跟我干的,点电灯得出钱。愿在我们厂做工的,跟放排一样,我付工资,但不好好干不行。家里有木材的,愿意卖的我出钱买,不愿卖的不勉强。除了王百通,谁都可以来做工。现在我得说明,江苏师傅,福旦儿姐,都是我请来的,你们谁都不准干涉。就这样。王队长,你还有什么话说?”眼看春桃就要胜利了,王百通决不肯认输。他扫视室内,但见绝大多数是须眉丈夫,都望着他。而春桃又瘦又小,却让她击败,这行吗?不行,绝对不行!今日一输,钱要不回来,那么他将永远失去号召力。这个丫头不但会夺走山湾的人心,甚至连他老婆都要夺去。,刚才剥了喜旦儿的衣服,为什么不能剥了她的衣服!“慢点儿!”他又恢复了杀气,“木材是桃花湾山上的,归国家还是集体,该我这个当干部的处理,轮不上你!交出来!”愣着的一群男人也醒悟过来,大声喊叫:“交出来!”“我要不交呢?”春桃骇怕了。“不交?嘿嘿!”王百通扯下了身上的布汗褂,露出胸前黑乎乎的汗毛。“我让你交!”他一步步往前逼,冷笑着。春桃吓着了,一步步往后退。她想抓个什么在手里,可惜没有。望望何朋他们,他们被挤在角落里,正退着,不提防撞在一个人身上,她的头发被后面的人揪住了。王百通揪住了她的胸口。“你们干什么?”她厉声问。“要你交出钱!”眼看她就要遭到喜旦儿同样的折磨了。她的前后左右都是丑陋的面孔,或**笑着,或凶神恶煞;一阵阵刺鼻的口臭直往她的鼻子里灌。她的脸惨白,身上颤抖起来。不想就在这时候,门口一声喝叫:“放手!”人们一望,是警察!冯中华手里的枪指着行凶的几个。有的想溜,听到另一声命令:“不准动!都不准动!谁敢乱动我就开枪!”冯中华被激怒了,恨不得扣动扳机。他抓了许多罪犯,但这种凶残野蛮行为还不多见。刚才找错了地方,是一个女人告诉他这儿正发生什么事。他早来了,如果不是春桃走在头里,他那时候就有他们好看。本来他不准备进屋了,见他们又开始犯罪,才不得不出来。屋里的人全都呆立着,不敢动。冯中华被愤怒冲昏了头,如果带了铐子,他一定要让这个王百通尝尝滋味。他看清这家伙是个坏头目,不当众打掉他的威风,春桃以后还要吃亏。他走上前去,拧住王百通的胳膊,将那个家伙摔了个趔趄,头碰在墙壁上。“说,整人的还有谁?”冯中华其实知道哪些人,但他要逼王百通出卖他的同伙,让人们不再信赖他。王百通当然也知道这样做的厉害,他不说。“站好!”冯中华一脚踢得他立正,“说!”这一脚外人看着不重,只有被踢者知道有多么难受。他的整条腿都火辣辣的,并一阵阵发麻,一条筋象被人撕扯似地疼痛难忍。望一眼警察,只见那大盖帽下一双眼睛闪射着阴冷的光。他明白警察向着春桃,有意当众让他出丑。但他不敢不开口,害怕更厉害的惩罚,只得轻声说:“张八……”“大声!”“张八!”“张八,过来!”张八过去了。“李永久……”李永久自觉地走了过去。“杨社会,朱建设……”随着王百通的点名,行凶者靠墙站了一排。冯中华冷笑道:“你们无法无天!钱是国家的,怎么处理我跟春桃商量,谁委托你们来管这件事?说!”没人敢说。“你们给我老实点儿!侮辱妇女是流氓罪!该判多少年你们知道吗?抢钱是抢劫罪!你们弄酒灌公安人员,妨碍警察执行公务,这也是罪!数罪并罚,你们还想不想活?!”朱建设两腿一软,瘫倒了。“起来!”冯中华知道,真追究起来山区是追不完的,他无非是要吓住他们。“桃花湾也是中国的地方,江苏人也好,嫁出去的姑娘也好,都可以来!你们赶人家走!怎么,搞家族统治吗?春桃同志办厂,受法律保护,谁敢破坏也是犯罪!懂不懂?走,到我住处去!”王百通领头,一排行凶者象一队囚犯走了出去。冯中华出门的时候,望一眼春桃,只见她仍然木然地呆立着。她还没有从惊惧中醒过来。人们一出去,福旦儿喜旦儿就扑向了她。喜旦儿哀哀地哭,福旦儿却兴奋得不得了。“春桃,这主意好!办厂!你当厂长!马上开始!什么时候干?”“干,干……”春桃嗫嚅着。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机械地向外挪动着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