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年回去进了他的办公室,怔了怔,又走了出去,进了纪检办公室。他跟纪委书记马丁山说:“梁厚民近来搞了一些事,群众反映很大,我让他找你们谈谈。你们认真调查一下,该处理就处理,该弄清的弄清。对党内的不正之风,违法乱纪的事要敢抓敢管!”讲了一通之后,下班时间没到,他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拔通了地区李专员的电话。“老李同志吗?我是李光年。”他笑着说,“小李子在我这儿跟我捣蛋!”李专员的声音:“你把她赶回来!”“咳!她一张嘴象刀子,厉害哩!”“你就说是我说的!”“喂,李老,那不好。我说呀,最近我们县暴露出许多复杂问题,我是怕她被卷进去。现在没有发生什么事。不过我看见有一种现象,有些人听说她是您的女儿,就想利用这种关系。也许是我多虑,但不得不防呀!这样吧,李老,您跟地区化局打个招呼,就说她单位有事情要她回去,这样好些。”李老头是根直肠子,县委书记帮他出这个主意,他觉得很好,很爽快地答应了。李光年放下电话,坐下来再看那份稿子。看着看着,他被吸引住了。他不得不佩服李晨晖的才,同时也被其中人物的命运所打动。春桃的身世,喜旦儿的痛苦,桂花一家的遭遇,老赵的一千块钱,双喜的奋不顾身,梁厚民的一腔热血,还有菊香的忏悔……无不牵动他的情肠。他的心被打动了,觉得李晨晖对他的指责是对的。但看到后来,他终于看出李晨晖的良苦用心:她批的是方达明等一些人!把他李光年搭上,无非点缀一下,免得他在下级面前不好交代,成了过饰非的形象。他后悔自己没有认真读就哇啦哇啦发了一通脾气。但是,挽回已来不及了。他的头忽然疼起来。嘀铃!……下班铃响了。四十三散会了,梁厚民还坐着没动。老赵拍拍他的肩:“小梁,吃饭去。”“啊!”他这时才发现会场只剩下他和老赵两个人。他马上想起了桂花,她肯定又让盼睛在门口等着。“你去吧,我还上医院去。”“你别去了,休息一会儿,我替你去。”难得碰上这样的好人,梁厚民感激地望他一眼,苦笑笑:“老赵,你算是理解我的,这就够了。你的一千块钱没有花,在春桃手里,她马上还你。”他跟他一同出了门。“那不要紧。”其实老赵刚才还想起了一千块钱。“现在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狡猾人讨好,干事的人吃亏,别那么认真了。我准备散会以后打报告,回农村老家去。这么搞没意思。”“别这么说,老赵!”梁厚民诚恳地说,“万事开头难,往后会好起来的。打头阵总是要人的。你打过仗,战场上的事比我懂得多。打个比方,将红旗插上山头的时候,有战士的尸体正在变冷,总不能都等着去插红旗呀!”老赵点头称是:“理倒是这么个理。不过在战场上死了是烈士,可现在呢,干事的还得泼一身屎尿,这算他妈的什么革命!”梁厚民知道跟这个耿直的人难得说清道理,只好算了。老赵见他要往另一边去,问他:“喂,这几天你到底在哪里过夜?”“医院里。”“唔?”“医院里的护士那么个态度,桂花又是个无依无靠的山区妇女,又拖着个孩子。她相信我们一场,才受了伤,我不去陪陪她行吗?”“那你怎么不在会场上解释一下?”梁厚民冷笑道:“哼!方达明在桃花湾还有一笔风流帐,他向谁解释了?怎么没人整他?”老赵第一次听说方达明还有这么一回事,暗吃一惊。他愣了愣,说:“你去吃饭,然后休息一会儿,我去医院看看桂花。”“还是我去吧,说不定还要倒便盆。”“不要紧……”老赵走了。看他那雄赳赳的样子,显然心中有气。梁厚民不想吃饭,他走进了小招楼,气冲冲去找李晨晖。推开门,他发现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菊香?你怎么找来了?”“是公安局冯同志领我来的。”菊香见了小梁书记,象看见了亲人,嗓音有些发颤。“你进城有事吗?”“春桃让我看看桂花,看看您。”“春桃?让你?”梁厚民十分吃惊。菊香是春桃派来的,那么春桃又如何派遣人进城呢?他预感到桃花湾正在发生变化。菊香拿出一条好烟:“春桃让我给你买一条好烟,我也不知哪样的好,她说拣最贵的买,我就买了这样的。她还让我给桂花带来四百块钱……”梁厚民眼睛湿润了:“她哪来的钱?”“她当厂长了。”“厂长?”“她说,名字叫‘竹木工艺家具厂’。呃……”春桃向她讲了半天,叫她如此这般向梁书记汇报,她一激动,变得有些语无伦次。“那笔钱,王队长带人打喜旦儿,要夺去。那天夜里,真吓人!春桃冲进去了,问王百通敢不敢打一万多块钱的欠条?敢不敢把厂挑起来?王百通不敢,春桃就这样当了厂长。她让江苏师傅何朋当副厂长,让福旦儿去鸡窝镇办店;她还说……买个电视机,彩色的;还……订几份报;还说……让工人学化;还说……请人去桃花湾当老师;还说……我记不住了……”菊香的眼泪要出来了,打住了话。梁厚民的眼泪先出来了。他仿佛听见了滚滚惊雷,仿佛看见了绚丽的北极光,霎时间心潮澎湃,激动万分。他顾不上在菊香面前失了身份,高兴得哭了。桃花湾正在变!工厂并不重要,彩电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桃花湾出了人!日月光华,山川灵秀,在那个大森林林包围着的落后的桃花湾,终于孕育出了人杰!处分?自己受处分又算什么?够了!“好,好……”他嗫嚅着。菊香受了书记的感染,也一个劲儿地擤鼻子。“梁书记,这是她写给你的信……”梁厚民不及看,将信往衣袋一塞,说,“走,去医院!”“我去过了。桂花说,你辛苦了几夜,她让你睡一觉。”正说着,李晨晖买了一大包菜和一瓶酒回来了,显然她早跟菊香见了面。然而菊香要去医院,她跟桂花约好了。梁厚民不拦她,问道:“你什么时候走?”“我伺候桂花几天,看情况。”“好,以后我找你。”看见李晨晖,梁厚民又想起了李光年那通教训。他没好气地问:“你跟李光年写了些什么玩艺儿?”“没有啊!”李晨晖边择菜边答。“还没有!我看见他包里塞的是你的稿纸,除了你,谁跟他卖弄墨?”李晨晖一怔:“他跟你说什么了?”“他说我把桃花湾当材料达到个人目的!他说我跟女人瞎搞!他说我为所欲为!他要我散会后留下来到纪委讲清楚!”李晨晖傻眼了。她想起了她的“慷慨悲歌。”“你到底写了什么东西?”“我写了桃花湾的通讯报道,肯定报社转到他手里去了。”“你这个家伙干不出好事!”李晨晖猛地一拍桌子:“好哇!我还写!我连报社一起告!”“我的李小姐,你饶了我吧!”梁厚民气不是,笑也不是,“你不是在干事业,你是在瞎鼓噪,凑热闹!好事都被你给搅坏了!我他妈的羊肉没吃落一身臊。人家说我跟你非法同居!”李小姐忽然开心地大笑起来,边说:“你没解释一下吗?你说我们**划了线的。再不就说你有毛病,谁不相信就去医院检查。”“你胡说些什么!”电话铃突然发怒似地响起来。梁厚民以为找他的,拿起话筒,原来是地区来的,找李晨晖。“找你的。他们怎么知道你在这儿?”李晨晖接过话筒,听出是地区创作组老刘的声音。“我是李晨晖,你讲!”“你老爸跟化局长发脾气,说放任你在外头捣乱,干扰县的工作。局长让我通知你,马上滚回来!”梁厚民听得很清楚。李晨晖象被霜打了,身子软了,脸儿僵了。他搂住她的肩,友好地拍了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