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那么假正经,这里不是旅馆,我也不是人贩子,没有警察来棒打鸳鸯。”蜡烛在春桃手里燃烧。她有些紧张,却并不慌乱。她鄙笑道:“人贩子也比你强,起码外表没你这么脏。连狗都比你好看!”她趁势将蜡烛连烛台砸去,夺路而逃。王百通避开烛台,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服:“算了吧,别装正经。连桂花都在我怀里……”春桃气极,用尽力气给他一嘴巴。“流氓!”“打得好!”王百通抱住了她。蜡烛熄了一根,堂屋里的灯光马上暗了不少。王百通挨一嘴巴,面皮撕破,更无所顾忌。他扯她的衣服,**笑着,以为是女人就不会认真地拒绝进攻,无非做做样子,半推半就。何况春桃这样的丫头早就**!然而他想错了。春桃奋力抗拒,跟他对打起来。他的口臭和衣服的恶臭最大限度地施放出来,更激起了春桃反抗的力量。她揪他的头发,掐他的脸,仿佛跟一条狗搏斗。不幸她终于不是他的敌手。叫又不敢叫,喊又不敢喊,渐渐地,她的衣扣被扯掉了,气力也渐渐小了。完了!不想就在这危险关头,一把椅子从门外飞了进来,掉在他们身边,撞得桌子晃动了一下,连上面的骨灰盒也移动了位子。空旷寂静的大堂屋里,那把椅子落下来的声音惊天动地。春桃绝处缝生,信口叫道:“桂花姐,快些进来!”王百通刹那间汗毛直竖,浑身冒出一阵冷汗。他只得赶紧放手,夺路奔逃,一出门,不知绊住什么,一跤跌进了天井。他顾不得疼痛,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出门去了。春桃头发蓬乱,衣衫不整,她无暇思索这把椅子是从哪里飞来的,沉重在在桌边坐下来。她气力将尽,心脏象要炸裂,想走也走不动了。厅堂里烛光昏暗,冷气袭人,靠墙根的几案上,篾扎纸糊的“逍遥宫”不时呼呼作响。她本能地掩着衣服,身子靠着桌子,失神地注视着那个盒子。此时她觉得,桂花死了,未必就比活着的更不幸。不是吗?她现在就心无所依,无路可走,四面八方都潜伏着危机。谁说死亡不是一种解脱?因而她在昏惨的灵堂里泰然自若。享福人怕死,作恶者怕鬼,她既没享福,也没作恶,什么都不怕。“春桃,休息去吧。”门外有人说话。她掉过头来,只见何朋站在门口。她明白了,那把椅子是他砸的。他走进来了。“何师傅,你怎么还没休息?”她装作不知。“出来解手,见有灯光,过来看看。”“你说,明天能开工吗?”何朋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怕不行了。”“是吗?”其实她自己也明白。“机器被砸得稀烂。他们赶我们走。再呢,我那两个朋友跟我大吵大闹,要走……”“照这么说,我们真的完了?”“除非……”何朋欲言又止。“你说嘛。”何朋干咳了一下:“我说了请你别见怪。他们欺我们,无非因为我们不是桃花湾人。如果我们跟你沾点儿亲,我们说话硬朗,我那两个朋友也没理由要走了。你别误会……”春桃没有误会,她懂了。她凝视着桂花的骨灰盒,机械地点着头。很显然,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得嫁给何朋他们当中的一个,这样才能堵住桃花湾男人的口,才能拴住三位师傅的心。可是,天哪!她并不爱他们。她心中只有一个人:梁厚民!但事到如今,别无他路可走了。她点着头,是说她懂了,是说她知道其中的厉害。更主要的,她是在心里说,桂花姐连命都送了,梁厚民连职务也丢了,那么我呢?赔进这副身躯吧!“何师傅,如果你不嫌弃我,不嫌弃这个地方,那么明天我就宣布,你要在我家做女婿。你说这样好吗?”“春桃,”何朋陪着笑脸,“你听我说……”“别说了,”春桃的视线转向蜡烛,在风中飘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我红事赢,还是他白事赢!何师傅,明天我们就去区里。”“可是,这儿摆着灵堂。”“不管他!”她捡起扔在地下的蜡烛,重新点上。五十耿长青一气之下跑回了他的茅屋。张镇长同情春桃,但更爱长青,他跟踪追迹,跑到长青家好说歹说,又把耿经理扯回了鸡窝镇。同时他授命斯老太婆,无论如何要把福旦儿接回镇去。只要她一答应,鸡窝镇马上派人来接,隆重的程度决不亚于她在桃花湾的婚礼。福旦儿睡在**哭泣,哭她的命不好。斯明玉一直陪着她抹眼泪,一边劝她回鸡窝镇去。斯明玉跟她晓以利害:“福旦儿,还是跟妈回去吧。我看出来了,春桃、喜旦儿、还有死了的桂花,你们都是有志气的。过去桃花湾穷,受外人的气,还有一些人胡说八道,把污水往你们身上泼。你们无非要为桃花湾争口气。现在办这么大个厂,春桃又为你的婚姻花这么多钱,瞎子也看得出来,这是干大事的架式呀!无奈现在干事的人少,戳窟窿的人多。哪里都是这样。你看队长那些人,恨不得把春桃吃了,把你几姊妹撕了,你们斗得过他们吗?要说呢,我们镇长的确是个好人。福旦儿,镇长临走嘱咐又嘱咐,要我好好照顾你。这儿没办法休息,就让我劝你回镇上休息,吃什么,请医生都方便些。我看你们这个厂办不成的。还是跟妈回去吧,啊?……”福旦儿虽是伤心,却不想回去。娘家不硬,她在外头伸不起腰。这一点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娘家富了她倒可以去。现在是这个样子,她更加不愿去了。她让喜旦儿去叫春桃,她要问问春桃究竟怎么办?如果需要她贡献什么,她将义不容辞。喜旦儿没动身,春桃就来了。才过了一天,春桃本来红润了的脸儿又变得苍白了。虽说她横下心来什么事都敢干,但要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人,对她来说竟比被人贩子**更可怕。被人污辱是短暂的屈辱,而嫁给一个人等于卖给了他!这个何朋虽很聪明,却女人气十足,他暗中保护她,只要她一出门,他就暗中注视着,也许他的心计过分周到,使她倒反感起来。她正面临着终生幸福与否的重要抉择关头。今早起来,她想跟女人们聊聊,不想女人们远远躲着她,都被男人们管着哩!男人们虎视眈眈,幸灾乐祸,对她横眉瞪眼。王十通守在工棚跟前,见了她,口齿不清地咒骂:“王八蛋!母狗不摇尾,公狗不上背!不是狐狸精勾引,江苏的杂种会跑桃花湾来?趁早给老子滚蛋!不准破坏我们的……资源!”“资源”二字提醒了春桃。这两个字不是王十通说得出来的,定是有人背后煽风!事实明摆着,江苏人如果不在桃花湾落户,是立不住脚的。何朋说的句句是实,没有人出主意,没有人为她撑腰,她明知福旦儿姐妹不可能帮她什么忙,可她仍要来打个照面,希冀有奇迹发生,以便把她从死胡同拯救出来。福旦儿第一句话就问:“春桃,你说现在怎么办?老娘恨不得跟他们拚命!”喜旦儿补充:“小华子吵着要回江苏去。”姐妹俩把她当成了靠山。旁边的斯明玉没有吭声,但春桃知道她过去的厉害。她明白,自己的抉择对她们来说该是多么重要。她说:“你们放心,总会有办法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什么办法?”喜旦儿问。“要我做什么吗?”福旦儿说。“你们放心就是。”她不想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们。她仰头望着木制竹制的两盏宫灯。卧房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春桃示意福旦儿穿上衣衫,这才说:“进来!”她知道是谁。进来的是何朋,他手里拿着几张报纸和一封信。“这是我们订的报纸,环旦儿姐家里让人送来的。你们看。”他摊开一张报纸。上面写着:xx书院修缮一新,目前正在订制室内设备……。“这是我那个朋友来的信,他同意在我们这儿订货。这样的椅子,条几,八仙桌,他说都合标准,让我们照着做。全套下地五千块。”何朋抚摸着卧房内的古旧家具:“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你说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