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上你家。”走进一个修整不善的家,不想迎出一个颇漂亮的姑娘。梁厚民以为是马家的亲戚,因为这姑娘跟这个家极不协调。马国宝却介绍道:“这是我女儿,马玉枝。”“梁书记,喝茶!”马玉枝捧上了茶。茶是早就泡好了的,梁厚民看出他们有什么事达成了协议,专找他来商量的。说不定老马在斯家门口等了多久哩!马国宝撕开一盒烟,看得出是特意买的。“别客气。有什么说就说吧。”马国宝苦着脸叹了一口气:“梁书记,鸡窝镇的人都说,您为桃花湾的人们干了大好事,为桃花湾的女人撑了腰。我试了好几次,才大着胆子找您……请您来,是万不得已……”“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梁厚民催促道。“求您救救我女儿……”梁厚民摸不着头脑。望他女儿,那姑娘虽低着头,却不残不疤,好端端的一个人。救救她?他在心里苦笑。看来人们把他当成了女人的靠山。专管搭救女人呀?“梁书记,您听我说……”马国宝欲说又止,头埋得很低。过了一会儿,他猛地站起来,冲他女儿恨声道,“你自己求求梁书记吧!”说罢,埋着头出了后门。马玉枝一阵惊慌,望一眼梁厚民,又羞惭地低下了头,径自绞着衣角。“盼睛,外面玩一会儿。”盼睛懂事地出去了。梁厚民已经猜出了是怎么回事。姑娘的神态告诉他,她干了女儿家最忌讳的事,如今处境有些尴尬。“玉枝,什么事你就说吧,只要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力办。”马玉枝未曾开言便是一声抽泣:“梁书记,我在鸡窝镇难以做人了……”原来她在熊家旅店不检点,被人搞大了肚子,斯老太婆就赶了她,再也不让她往那里去。以后公安局抓了流氓团伙头子金卫国和熊大魁,又三番五次找她,差点儿没把她当作流氓集团的一员弄去坐牢。肚子没办法消,只得去卫生院引产,医生护士对这种事总是幸灾乐祸,给了她许多痛苦,也给了她许多白眼和嘲讽,闹得满镇无人不晓。镇长更痛恨她坏了本镇声誉,打招呼给所有办店开铺子的,不能再用这样的人。因此留给她的路只有一条:种田。马国宝对女儿怒其不争,但更哀其不幸,因为马玉枝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他不忍心让女儿种田,但不种田又去干什么呢?他一无本钱,二无技术,三无面子,何况出了这种事,不管私营国营的店铺或是餐馆,都向她关闭着大门。他养不活这位小姐了。马玉枝自己呢,痛恨自己过去的轻浮,也有志重新作人,可惜没人用她,这份诚意也就无人理解。正无路可走,邻近的桃花湾传来消息,那儿正在大变特变,需要人才!她听说梁书记来镇上了,又听说梁书记欢迎有志者去桃花湾干事,于是跑回家来,求爹去请梁书记,只可怜马国宝,密探似地跟踪梁厚民大半天,连午饭都没顾上吃。梁厚民听了她的哭诉,问她:“你上过学吗?”“高中毕业。”他一听,暗喜在心,但他不露声色,继续问她:“你能做什么呢?”“只要有事,我什么都愿干。不会的我可以学。”“那儿很苦!何况,随时都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马玉枝诚挚地说:“梁书记,相信我吧。经过一次挫折,我也悟出人一生该怎么过。我知道那儿苦。但我更知道,您不歧视跌过跟头的人。这一点就可以抵消一切。您为桃花湾尽心出力,还受打击,又为的什么?我是个高中生,这一点真假还是分辩得出来的。春桃、喜旦儿、桂花……她们也有过不幸,您同情她们,不鄙视她们,我知道我会和她们一样受到到尊重。您做做好事,让我去吧,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本来种田也没什么,可我爹……爱非其道,跟他在一起我受不了……”“你爹同意吗?”“他哪有不同意的!”梁厚民略一沉吟,答应了,“那好吧,欢迎你去发挥才能。你处理好家里的事就去。”“不,我今天就眼您去。”马国宝躲在后门外偷听,关键时刻他跑了进来:“梁书记,她要去,就让她今天跟您去吧。只要她干得好,逢年过节我都不要她回来。吃的粮食我会供应她的。”梁厚民见父女俩如此诚心,大受感动。他说穿了自己的打算:“老马,玉枝愿去,我们欢迎。今天走就今天走吧。我们请她当老师,教孩子,也教大人。这样安排行不行?”当然行嘛。马国宝连连点头。“盼睛,过来!”梁厚民招手让盼睛进屋,指着马玉枝说,“你要读书了,这是马老师,叫一声!”“马老师!”孩子一声叫,叫出了马家父女俩的眼泪。马玉枝擦一擦眼睛,一把将盼睛搂在怀里。“你叫什么名字?”“盼睛。我妈说我是下下雨天生的。”“他是桂花的孩子,成了孤儿。”梁厚民向她介绍。“盼睛,盼睛,这名字好!”马玉枝为他整整衣衫,“你盼睛,我也盼睛,我们盼睛了。你就跟我一起过吧。”梁厚民见此情景,大受感动。盼睛跟马玉枝的感情很快就这么融洽了,他一块石头落了地。春桃成天忙碌,菊香在家受丈夫的气,他正为没办法安顿盼睛而苦恼,这下总算解决了。时候不早,他起身告辞:“玉枝,你收拾一下东西,我去买笔和本子,还要去看看斯老太太,你们在路口等我。”马国宝千恩万谢地将他送出了门。梁厚民大踏步走到街上,买了几打铅笔,买了些练习册,又去书店买课本。时值夏天,新课本没到,旧课本卖完了,营业员好容易找出了几本,却又没一年级的。他看看天色,马上又跑向小学,找老师要了几本旧的。再回到街上,看见铺子里的大笔记本,犹豫了一下,买了一本。这是送给马玉枝的。他一个月工资所剩无几,会计那里还打了几十块钱的欠条,全是为桂花用了的。好在在桃花湾吃饭用不着出钱,他终于忍痛买了一本。走到路口,马玉枝提着被子和网兜等在路口。他走过去,将笔记本给了她。“玉枝,这,送给你。我代表桃花湾的孩子们的一点儿心意。”马玉枝不知怎么表示才好。“走吧!”梁厚民提起了她的网兜,上路了。夕阳西斜,山水融在一片暮霭中。朝前望去,那金色的太阳正悬在桃花湾的上空,仿佛要落进桃花湾的谷地。梁厚民心头高兴,他眼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喜气。桃花河里有人撒网,他望见了网里的鱼儿闪着银光,山上有人放牛,他听见了小牛犊稚嫩的叫声:“哞——”在他前面飞过的是两只喜鹊,他不迷信,却禁不住想起了“吉祥”二字。是啊,他为桃花湾接去了一位教师!而且是鸡窝镇的姑娘!他恍然觉得,太阳的确是往桃花湾去了!他太兴奋,索性一把夺过了马玉枝的被子,迈开了大步。马玉枝牵着盼睛紧紧追他。马玉枝这时候才发现,梁厚民并不象一个领导干部,而是一个充满幻想的大学生。她受到感染,忽然觉得自己正走在上大学的路上,梁厚民是来接她上大学的!五十六三岔路口的灌木丛中有一个白色的影子,走拢了,才看清是春桃。她手里拿一条湿毛巾,显然是在河里洗了的。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布满了彩霞,霞光贯通天地,也使她的白衬衫变了颜色,衬得她那张新浴过的脸儿格处娇艳。她站在成了一片暗绿色的丛林前,将这儿构成了一幅充满梦幻色彩的画儿。她在等候梁厚民。无疑,这幅“画儿”合上了梁厚民此时的心情。他的心里禁不住扑腾了几下,不觉又想起了照相机。李晨晖这家伙,拍了那么多凄惨的画面,现在她却不来了!“春桃,”他激动地迎上去,“我接来了一个老师,你看!”他后面是一个大弯路,春桃没看见人,先自听见了盼睛和一个姑娘的笑声,接着,从山嘴那边闪出个姑娘。她深情地望梁厚民一眼,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