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我在这儿不蛮好吗?你回去,代我谢谢他。”“我现在回去,他不依……”她低下了头。梁厚民眼皮一跳:“为什么?”“他,他干了错事,后悔,怪我对您不好,就要我来,来……”她的脸红了,低垂着头,但她并没哭,却抿着嘴儿微笑。梁厚民苦笑笑,说:“只要他不再胡来,可以原谅他。你回去说吧。”“他不是个好东西……”女人不动。“去,叫他上我这儿来!”这句话起了作用,年轻媳妇走了出去,留下了一股古怪的香味儿。梁厚民心情沉重,点燃了一支烟。这女人来干什么?他当然明白。这种落后愚昧的状况什么时候才能杜绝啊!他想起了桂花。他初来桃花湾,桂花不也是这样吗?但没要多久,她就变了。只要不断教育,这些女人是会变的。教育!现在请来了老师,难道能被教室难倒?工棚可以马虎,教室一定不能马虎,要安静,要光线好,还得冬暖夏凉。他想到了桂花的卧房。那间房一直锁着,至今没人进去。钥匙放在墙洞里,他拿来了。那间房与大堂屋同样长,做间教室该多好!可是,人家死了,怎能随便动呢?他犹豫着,不知不觉将铜钥匙拿在手里,往那间房踱去。里面是什么样儿?他从没见过。先看看再说吧。打开铜锁,推开门,迎面卷出一阵冷风,叫他这个唯物主义者也禁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硬着头皮跨进门坎,划燃了火柴。隐约看到老式抽屉上有一盏煤油灯,他快走几步,抢着点燃了。他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没有窗子,楼板上面可能个窗洞,风是从那上面吹下来的。一个年轻女人孤单单住在这里,怎能不怕呢!打量室内,他的心一阵阵直往下沉。老式**,印花土布被子打了补丁,然而那枕头前,却放着一叠小孩的新衣。他翻开枕头,蓦地看见了自己的一件罩衣。天热了,他把罩衣也忘了,不想却压在这里。罩衣被烫皱了,她想用枕头压平。掉过身来,在抽屉桌上方,土墙上有面小镜框,里面是两个人的照片,一个是年轻的桂花,另一个男人老气横秋,大概是她的丈夫吧。唉,实在不配啊!更叫他难受的,是桌上有他的一本书,封面上写着“梁厚民”三字。而另一张纸上,有无数个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写的也是这个名字。桂花过去对男女关系问题很随便,但自从他住到这儿,她就变了。看得出来,她从心底爱着他,但又知道自己配不上,就在这黑暗的房里用这种方法抒发自己的感情。他的眼睛湿润了。他痛恨自己没有给人家一点儿温情。“桂花姐,”他在心里说,“原谅我吧,我要用你的房做教室,让盼睛和桃花湾的孩子不再愚昧……”外面有人叫:“谁在里面?”他听出是春桃的声音,便回答:“进来吧。”春桃进来了,显得有些紧张,一边东张西望,身子一边往他那儿靠。“出去吧……”楼上一阵老鼠的嘶咬声,吓得她扑进了他的怀里。“别怕。”他安慰地拍拍她。“我想,用这间做教室吧。”“那,行吗?”“桂花在,她也会同意的。”春桃没回答。她看见了那几个铅笔字,紧咬着嘴唇。梁厚民怕她又犯傻病,一手端灯,一手抓住她,将她拉出去。两人走进了厢房。“这时候了,你怎么还不睡?”他站着问。“你一个人在这边,放心不下。”她也站着。“咳,我一个男子汉,还怕鬼不成!”梁厚民发现她脸上布满红晕,眼睛也有些醉态,明白这是危险的征兆,便把灯拔得亮亮的。一要让她这种情感的火焰快快弱下去,二也是为自己设置障碍。他知道自己也正是渴求异性的年龄,便更知道稍有不慎就身败名裂,更重要的是害了整个桃花湾。他岔开话:“明天就开窗户,搬东西,你说好吗?”“你怎么说就怎么干吧。”她心不在焉。“你是厂长,该你说话呀!有用的东西存起来,将来给盼睛。”“行……”她望着火苗,脸越来越红,高耸着的胸脯蹦跳得急促了。梁厚民望着她被情焰烧得迷朦的眼睛,望着她半咧开的红润的嘴唇,和急促蹦跳着的胸脯,脑袋一阵晕眩,也难以自持了。他们相互望着,身子在往前倾。正在这悬崖边的危险关头,谢天谢地,外面来了一个人。“梁书记,我来了!”王十通滑稽的声音。两个人同时冷静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费力渡过了奈何桥。“进来!”王十通进来了,不由自主地向两个人躬躬腰,犯了罪似地立正站着。“听说你后悔了?”梁厚民问。王十通瘪瘪嘴:“都是王百通害的。”“不对!”春桃一声喝,“砸机器是他叫你干的?撵江苏师傅走是他叫你干的?”“我,错了……”“谁让你来认错?”“我自己。”“你想干什么?”“我,我想做工。保证以后听你们的话。”“好吧,试用一个月。明天来搬房开窗子,看你干得怎么样。”梁厚民补充一点:“我建议,试用一个月,等学校正式上课,你上午来学习,下午做工,看你学习怎么样。行不行?”“读书?”“不愿拉倒!”春桃很强硬。“行,行!我脑壳不笨,学给你们看。”五十七李光年调到地区,原指望当个副书记,或当个专员的。地区领导私下也是这么吹的风。不想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各行业都搞民意测验选领导,人家要内行,他插不进脚。他很恼火,地委领导也很为难。因为省里把关很严,仅有资历是通不过的。好在地委赵书记有办法,就让李光年暂行代地委抓一抓乡镇企业,到各县露露面。只要他干得有起色,在地区占个席位想必不成问题。李光年坐着小车挨县转,那天转到a县,正碰上赵书记在那里整顿县领导班子。赵正路告诉他,a县的鸡窝镇两年发展很快,并约他一起去看看。就这样,他们来到了鸡窝镇。地委书记光临小镇,这可是件大事。鸡窝镇的确不错。新房子多,货物多,人也多。到处有锤子敲打的声音,到处有机器在轰鸣,拖拉机也多得数不清。赵正路等人顺着在街上转了一圈儿,见一切井井有条,明白这个镇上有个会干事的当家人。他问了几家店铺的主人,生意怎么样?还有什么困难?干部的态度如何?答者虽然各有各的说法,但没一个不说镇长张兆富的好话。赵书记一离小店,马上有人去给张镇长通风报信。张兆富得意洋洋,故意不在地委书记面前露面。他晓得来了大人物,但上面没通知他,他就可以装聋作哑。估计赵书记问得差不多了,他才去寻找他们。那时候,赵正路和李光年等人正在一个摆着竹木家具的店里。张镇长一去,有人就把他介绍给了赵书记。“赵书记,这位就是镇长。”县领导说。“我叫张兆富,不知道领导来了。”张镇长故作惊讶状。赵正路格外亲切地握了一下他的手:“你干得不错!这位,认识认识,是李光年同志。”李光年也握了一下张镇长的手:“不错,不错!”“请领导批评指教。”地区报社的记者小郑“咔嚓咔嚓”,一连拍了好几个镜头,镁光灯闪耀着,叫张镇长大出风头。赵正路指着相当高级的竹木家具问:“这都是你们镇上产的?”“竹器是的,我们有个高级竹制品专家,省里都想要,我舍不得……”“好!”赵正路笑了。“那么这木器呢?”这是一整套式样新颖的室内家具,大小柜、写字台、书橱、床、饭桌、椅子等等,做工考究,用土漆油得灿然放光。张兆富这时候蓦地想起了梁厚民对他的帮助。小篾匠不愿带徒弟,是梁厚民做工作,帮他办了一个竹器厂。同时他也想起了桃花湾和梁厚民的处境。他知道李光年原是邻县的县委书记,当着地委书记在场,机会难得,于是他决定帮梁厚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