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有些晕眩,但意识不模糊。她忍痛走进卧室,过不一会儿,抱了几件衣服出来,没忘记从窗台上取下小闹钟。闹钟上的卫星在不停地往前飞。“你哪儿去?”王百通喝问。“妈,你去哪儿?”小女儿问。她一概不回答,出门去了。王百通想追,但外面有人,怕闹起来误了他的大事。甜如蜜径直走进了她的厂长家。一望见春桃,她就嚎啕大哭起来。春桃母女劝她,她越发哭得厉害。哭声引来了好几个女人。“怎么,他打你了?”春桃看见了脸上的巴掌印。甜如蜜一边哭,一边讲了王百通回家来的种种表现。最后说:“春桃,你给我作主,我,我要跟他……离婚呀!……”离婚!这个词儿在桃花湾第一次出现,象一股清凉的风吹进了几个女人的心房。从古至今,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没听说过离婚。然而现在有女人提出来了!“儿哟,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呀!”春桃妈很自然在用老话劝起人来,“一夜夫妻百日恩,打是疼,骂是爱……”“妈,”春桃打断了她妈的唠叨,“什么打是疼,骂是爱!你少说些!嫂子,过不下去就离婚,我支持你!还有大半辈子,新的日子才开头,自己劳动自己吃,自己爱谁就跟谁,还怕天下少了男人怎么的?离!”几个女人也有同意,巴不得甜如蜜打头炮,把男人一统天下戳个窟窿。“离!随便到哪里拉个男人也比他们强!”这是菊香,她用了“他们”。春桃不便从说这事,她安慰甜如蜜一番,让她住在自己房里,马上去找梁厚民。她怕王百通捣乱。梁厚民正躺在**快迷糊过去,春桃进来,把他弄醒了。他见她神色有些仓皇,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迅速爬起来。春桃把甜如蜜的话说了一遍,最后说:“我老怕他搞什么鬼。”他冷笑一声:“量他也不敢!”“他说一万块钱条子退了,怎么回事?”他沉吟了一下,从皮包里取出了那张条子。“这是纪委老马还给我的。怕传出来让你担心,更怕有人以集体名义做章,才没有吭声。”“那,”春桃真有些慌了,“这笔钱这么一处理,他是队长,闹起来怎么办?”“不要急,一切照常,看他怎么办。”他自忖对付王百通还不成问题。下午两点多,该上工了吧。他去工棚,见一切正常。划线的在划,下料在下,电刨在刨,没有任何异常现象。他刚要去油漆房看看,走出工棚,只见马玉枝慌慌张张向他跑来。“梁书记,快去看,有个人……捣乱!”果然干上了!梁厚民心头一紧,急匆匆往那边跑去。桂花的卧房做了教室,梁厚民就腾出厢房给马玉枝住,担心马玉枝害怕,他便在大堂屋角落里置了个铺。这也是给自己制造一个不能作非分之想的环境,避免一时冲动而害人害已。铺置在堂屋里,在稻场都望得见,果然好多了。他跨进大门,只见厢房门大开,马玉枝的被子和衣服被扔在天井里。六、七个学生呆在天井边,仿佛被吓傻了。他对孩子们挥挥手:“喂,大家进教室去,继续上课。”孩子们见了老师,都拥进了教室,但马上又跑出来。显然,教室有人。梁厚民跨进教室,只见王百通坐在讲台桌上,眼里射着凶光。梁厚民在心里说:今天遇着对头了。他一步步走上前去,边琢磨着用什么办法打掉他的气焰。他很清楚,这家伙没人撑腰的话,决不敢如此猖狂,撑腰者是谁?他第一个想到了方达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没权了,有些不好办。权力如此重要,难怪有些人赖着不肯让位呢。“你想干什么?”他问。王百通有恃无恐,愤愤地反问:“我要问你,用这房子经过谁允许的?”“你说应该经过谁允许?”王百通一拍桌子,蹦起来:“你整死我们的人,又占人家的房,你安的什么心?”他唾沫横飞,红着双眼。梁厚民也提高了嗓门儿:“我问你要干什么?”“我要管!”“你要管什么?”“管村里的事!”“扔老师的东西,扰乱上课,你就这么管?出去!”“老子不出去!这是我们桃花湾的地方!我是队长!你占房不经允许!……”王百通乱喊一气,“桂花,你死的好惨哪!呜呜!……”他放起泼来,倒叫梁厚民没了主意。不过就在这时候,一个女人站了过来。“王百通,你别横扯!你是干部,我也是干部。用桂花房子做教室,梁书记,我,春桃,我们一起商量过。你不在家……”菊香没有说完,王百通一把揪住了她的衬衣,猛地拉脱了扣子。菊香猝不及防,想挣脱时已经晚了。王百通破口大骂:“不要脸的**!你是什么干部?你是陪工作队睡觉当的妇女队长!”他猛一拳,将菊香打倒在地。梁厚民勃然大怒,要冲过去揍人。春桃死死拖住他,使他不得脱身。眼看王百通又要扑向菊香,门口又进来一些人,有个男人大喝道:“放肆!把他捆起来!”这一声具有不可估量的威慑力量,不但吓住了王百通,也吓住了地下的菊香和拥进来的所有人。梁厚民顺声望去,不由得一愣,原来是方达明!王百通低垂着头,咕哝道:“方书记,您看,这是桂花的房子,东西被搬了,墙上挖了几个洞……”方达明厌恶地瞥了他一眼,厉声说道:“桂花死了,她的孩子还在,孩子在这儿读书有什么不好?安?”王百通傻盯着老上级,他弄不通方达明怎么有两副面孔。“外面天井里的东西谁扔的?”“我。”“乖乖搬进去!然后老老实实写交代!上次的流氓罪都还没处理!去!”王百通摸不清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得乖乖出去。方达明回头对屋里的人们笑笑说:“大家都干活儿去吧!老师,你们上课吧!小梁!”梁厚民伸出手来,方达明十分热情地摇撼了几下。梁厚民笑着,但他看出,老方的热情是假装出来的。他想干什么?梁厚民在心里嘀咕,每根神经都紧了起来。六〇方达明象个竞选总统候选人,脸带着慈祥的笑意,这里走走,那里看看,遇见小孩子拍拍头,在工棚里跟做工的拉拉话,问一问生产情况,让郑记者拍下了不少好镜头。但他心里着实吃惊不小。他做梦都没想到,桃花湾会发展到如此令人惊讶的程度。看一眼桃花湾,他抓出来的那些成绩实在不值一提,尤其一个最贫穷落后的山寨在短时间内发展成这样,它的实际意义更是别的地方无法相比的。他暗自感谢李光年那个电话,暗自庆幸现在赶来了,如再迟一步,他就会处于挨打的地位。梁厚民的职务撤了,如果处理得好,姓梁的捞不着便宜;如果处理不好,那么这小子的被免职将作为改革家的挫折而变成光荣的一页。现在情况明摆着,他和他,只能是一个有功,另一个有罪,不可能你好我也好。但方达明毕竟是方达明,一生中遇到了许多难题,他都闯过来了,相信这个问题他还能对付过去。他看了教室,看了工棚,看了成品,询问了过去发生的一切,心头有了主意。梁厚民少不得陪着他,向他介绍生产情况,介绍江苏几位师傅,却不说谁好谁坏,也不谈自己干了些什么。连鸡窝镇的瓜葛都没谈。他静观方达明的态度,看他怎么做,做什么。“小梁,我们晚上召集大家开个会吧?”“行!”梁厚民当即跟春桃讲,让她通知群众。“你也参加吧?”方达明说。梁厚民怕他要向群众了解他什么事,自己不在场更好些,于是说:“我晚上还有点事,如果非参加不可,那我就……”“好,你有事不参加也行。”会场仍放在桂花堂屋里。梁厚民的铺置在那儿。他陪方达明在菊香家吃了饭,待要开会时,便借故走了。做工的六点下班,晚饭比以前早,因此开会也早。他不愿跟任何人说什么,也怕被人碰见而耽误了人家开会,便悄悄上了后山,顺那条小路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