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们高兴了。他们看见了这个山区姑娘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幸福的泪水。“好啊!我祝你们幸福!”李光年大受感动。新书记和副县长马上把春桃当成了老书记的女儿,他们低头商量一下,为了不使老书记的提议落个淡的结局,决定认真办一办。“不要搞铺张,唔?”李光年害怕兴师动众。六十三李光年一高兴,果然使桃花湾获益不浅。他视察了桃花湾前后左右,嘱咐方达明,把对面那个山垭劈开,这样公路就通了,汽车可直达屋场。并给老方出点子,把这个家具厂纳入区领导之下,这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不然鸡窝镇就会白捡便宜。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方达明得到老书记的谅解,自然满口答应。他还视察了学校,嘱咐新书记,让他跟县教育局打招呼,把马玉枝的名字上册。又跟小盼睛说了许多话,建议民政部门给点儿钱,照顾一下这个不幸的孤儿。马玉枝愿照顾孩子,那么这笔钱可以拔在她名下。区派出所第二天就来了人,把王百通押走了,除掉了一个害群之马。他还说,不管上面有什么支持农村发展商品经济的物资,都应把桃花湾作为优先考虑的对象。他还说了许多许多。总之,春桃的地位稳固了,家具厂合法化了,桃花湾的风风雨雨暂时没有了。多少斗争,多少奋斗,多少泪,还有多少血,所拚来的结果远不及老书记谈笑风生的指示突出。只有一件事他避而不谈,那就是梁厚民的职务。他不能再提拔他,因为是他免了小梁的职。再安排他当干部等于打自己的耳光。梁厚民在诸位领导之列显得无足轻重。他在桃花湾的奋斗到头了,已经失去了继续住下去的意义。他得去县里报到,当他的技术员,搞他的专业。很可能要安排在农业局下面的果木场,因为他是搞这一行的。或者,去当为县委机关干部赚钱的经理?他不干。但他不能马上就走,他得陪领导。更主要的,他得等春桃结婚之后才离开。春桃这两天不再露面,按照农村的风俗,她得在家准备嫁奁,密封在闺房里。他不声不响地走了,她会伤心的。何朋跟他诉过苦:“梁书记,这是误会呀!结婚证是这么回事……”“我知道,”梁厚民打断他的话,“你们会彼此加深了解,会幸福的。”“她……我看得出,她爱的是你。”“别瞎说,我有对象。希望你们能彼此尊重,互相关心。还得学会忍让……”他不觉想起了李晨晖。“我不能强人所难……”“事已至此,这些话别再提了。”他只能这样安慰这位不幸的异乡青年了。他们举行了婚礼他就走,继续呆下去于人于已都没好处。这是最后一个夜晚,婚礼定在明天。他想喜旦儿、环旦儿、菊香、甜如蜜这些女人们说说话,算作告别,明天就没空了。但女人们都在春桃家里,帮她打整屋子,烧火做饭,没一个人在家。连盼睛也去了。他不能去那间屋子。春桃家里灯火辉煌,欢声笑语时时飞出大门,在夜空回荡。他无所事事,又睡不着,只好出外散散步。天高气爽的秋夜,西天悬着一钩弯月,平静的大地沐浴着淡淡的清晖。大山只剩下朦胧的轮廓。河**有一层雾,淙淙的流水象有人唱歌,那么深情,那么专心。他蓦地听出象是桂花的声音,周身一阵紧缩,明知不过是意识的错误,但脚不听使唤,仍要往河下去,希冀捕捉到那声音。自然,他是失望了。不过,似乎有一个影子总是伴随着他,那是桂花。他顺着小河的小路信步往前走,每一处,都闪现着桂花的身影。那紧挨着岸边的大石头,是她捶衣服的地方,她曾举着棒槌,把他的的确良衬衣狠砸,以致砸了好几个窟窿。那块荒芜了的菜园,桂花曾在里面薅草上肥,一边唱着小调儿。这堤岸边长着肥嫩的青蒿,她高卷着裤子下水,大把大把地割着……突然间,他倒抽一口冷气,前面树荫下站着一个女人!桃树遮挡了月光,看不清面孔,只见得到身影,似乎还看得见她眼中水灵的亮光。是桂花!她没有死,只不过是个误会,她回来了!她在望着他笑!他差点儿没叫出声。他一步步走过去,猛听得一声颤抖着的叫声:“小梁哥!……”他定下神来,才看清是春桃。认清了,却又不敢相信。这冷清的月光,这僻静的小路,还有这孤寂的夜,似乎不应该跟春桃在一起。树荫下的身影简直象个幽灵。她不是在她的房里和女人们在一起吗?“你是春桃?”“我难道变得认不出来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你忘了,在这条小路上……”春桃满脸戚容。她让母亲扣着自己的房,假说身体不好,睡了,一个人溜了出来。他赶紧补救道:“怎么会忘呢。那是桃花盛开的时节,路上铺满了花瓣,水里也漂的是……”“自那以后,我常来。也许,我是自作多情,可我又天生这么偏执……”梁厚民感到有些惶惑。他知道,春桃的婚姻并不美满,但已经成了这样,婚礼是非举行不可了。她的这种情绪发展下去,将来对她是不利的。他尽量把话往一边引:“真快呀!倏忽之间,半年了。”“你什么时候走?”“等你婚礼之后。”“婚礼!”她惨笑一下,“也就是明天。这最最后一个夜晚……”他搜不出话了。她成熟得太早,苦难经历得太多,对人情世故了解得太深,哄着她实在不容易。一阵风过,桃树叶簌簌飘落下来。他抬头仰望,望见了一个个核桃大的桃子。这毛桃子他尝过,苦涩多于酸甜。这是什么果实啊!两人都觉得有些冷清。“回去吧,说不定会找你呢。”“没人找我。他们以为我在睡。”“说不定……谁来找我……”她又笑了一下:“也不会。月亮出来,盖了星星,哪怕星星比月亮大。”语道破他的处境,他也自嘲地笑笑。“那,走走吧?”她点点头。路上有了露水。不时有青蛙被惊起,跳进了河水里。蟋蟀在叫。秋虫在叫。他们好一阵子没有说话。路太窄,两人难以平行,他让她走到前面,她却常常站住,两人的身体不时地碰在一起。月亮进了西山,东山半腰还有一丝晖光。她终于抓住了他的手。他感觉到那手很烫。在抓手的那一刹那,他们站住了。“你,没有一句话跟我说了吗?”她的面容已经看不清,能看清的只有那双眼睛,含着哀怨,含着期待。他长吁一口气,望望天空。月亮落山,星星多了起来。“事实上,你把我估计过高,又把你自己估计过低。最艰难的一段路已经过去了……”“别说这些,我不听。”她双手握着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没有你桃花湾照样干,没有我同样能干。我们拚命争取的,其实他们一句话都可以办到。我们争的只不过是他们点个头,想起来真可悲。不说这。我……你,你就从此把我甩了吗?”“不会。我还要来的。”“什么时候?”“争取明年桃花开之前。”“我相信你。”“你还不知道,我是搞培养果木的。这么多桃树,结的果实却没有用。我明年来嫁接,自信能让桃花开得鲜,果也结得大。”“就为这吗?”“当然来看你,看桃花湾人。你难道相信我会忘了这块地方吗?”“我知道。”夜色渐深,她打了个寒噤。他把她往回拉:“走吧,夜深了。”“你,”她不动,“这,这是最后一夜了,明天,明天……”梁厚民的心口在急促地蹦跳。姑娘此时的心境他完全明白。他以强大的毅力在跟自己的另一部分抗争。春桃,何朋他们今天还有些隔膜,但明天、后天,他们会彼此了解的。自己在她心中少留一份感情,他们之间的感情桥梁就会早一天建成。只在须臾之间,他可以满足她,也会自己得到满足,然而,藏在两人心头的这个秘密,将来会成为一块绿州呢,还是会成为一个沉重的石头?不,不能让一时的冲动左右堂堂七尺之躯!一个人不能没有道德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