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被子都捆了。”“你过去了?”春桃凄然笑笑:“我过去给……给桂花姐敬一杯酒……”她忍住不让眼泪流出来。梁厚民心头沉甸甸的。何朋放下盘子说:“梁书记,您坐下,我们为您准备了几样菜。就搁到这里。我们……不会忘记您,敬您一杯酒……”何朋也有些不大好受。梁厚民拦住了他:“那不好。我等会儿出去吃。”他瞥见酒,笑着说,“酒嘛,先喝你们一杯。”“也好。”春桃点点头。何朋连忙斟上一杯,春桃接过来,送到梁厚民面前。她想说句话,却说不出。想笑笑,也没有笑出来。梁厚民抢着接在手中,故作轻松地说了几句话:“我祝你们互相尊重,互相爱护,从此安定,幸福。再呢,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打击和灾难,希望你们沉着对待,不让桃花湾回到过去老样子去。能答应吗?”何朋:“您放心吧,我会做到的。”“那么你呢?”春桃:“嗳!……”她点了下头。梁厚民一饮而尽。他们说话一直把声音压得很低,外面听不见,他们却听得见外面。这时候,外面有人叫新郎新娘,他们只得出去。临走,春桃见梁厚民脸红了,指指**说:“你先在这儿躺一会儿,我会来的。”梁厚民点头,答应了。但等他们走出屋门,他随后就跟出去。跨过门槛,想起马忠诚那封信,又倒回来,将信放在钱一起,在信封上写了几句话:“春桃,何朋:请照顾好盼睛。另外,给马忠诚回封信,让他来。梁。”他仍从后门出去,走到大屋场,不提防跟李光年几个碰上了。李光年红光满面。喜气洋洋。“小梁,你怎么没吃饭?”“我吃了。”李光年见他脸上有酒红,点点头:“你对我还有意见吧?”“哪儿的话!”“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坐一起?”梁厚民回答不出,只好以笑报之。“好,我们走了。”李光年拍拍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走?”“还……等两天吧。”“行,这下遂了你的意,搞你的专业吧!”领导们热情地跟他握握手,走了。他见何朋和春桃追来送他们一行,赶紧溜进了大门。过了好一会儿,听见送的人回去了。又过了一会儿,听见传来汽车马达声。他见稻场没有人了,挑起被子行李,抄小路走了。棍子咯呀咯呀。喝了一杯酒,脑袋有些晕晕乎乎。下到河里,他歇下担子,用手浇着河水洗了洗脸,这才清醒了些。他过了河,一步一步登上山垭,两腿有些沉重。他忆起那次从这儿倒栽下去,桂花来背他的情景,天正下着雨……是因为这,才使得双腿拖不动的吗?不!无非因为自己在桃花湾的结局不理想,所以才这么沮丧。他意识到自己是功利思想在作怪,顿觉得有些可笑。当初决定到这儿来,并没有想过什么结局,想的只是眼前要干的事。为什么要功成名就才离开?何必要四海扬名才罢休?人呀人,真是可悲可怜!这么一想,他的腿脚利索多了,三脚两步登上了山垭。“真狼狈!”一个人在垭上冷笑。他一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李晨晖!她还在喘息,显然也刚从另一边上来。“你这家伙,怎么到这儿来了?”“哼,真气人!你看!”她递过来一张报纸。他歇下担子,接过来一看,头版头条用大号字排出个醒目的标题:山寨新歌。副标题“来自桃花湾的报告”。密密麻麻一大版,他不及细看,只看了两幅照片:一幅是工棚生产的情景,另一幅是李光年在跟春桃握手。他笑着说:“跟你写的副标题一样……”李晨晖一把夺了过去:“还笑哩!李光年可在里头出够了风头。可你呢?只字没提!”梁厚民不想扬名,但见他们这么玩弄权术,也有些看不下。他无话可说,仰天长叹一口气,天上,有两只大雁在急急忙忙往南飞。“这次我作了长期打算,来桃花湾住些日子,认真体验体验。我跟省报副主编讲了桃花湾的事,他很赞赏你,让我在本月内拿出这篇报告学。请向后转,陪我住几天吧。”她放下挎包,要帮他挑担子。但他按住了。“怎么,你不陪我?”“不,我要你也别去。”“为什么?”“桃花湾有如才怀头一胎一产妇,阵痛刚过去,现在她需要的是安静。”李晨晖怪样地一笑:“你这语言倒颇有诗意和哲理。这么严重吗?”“这篇章我没看过,撇开过去的事实是否真实不谈,我断定它美化了桃花湾的现状。请你相信我,桃花湾现在最好什么人也别去。”李晨晖失望之极:“白跑一趟?”“对你来说也是生活嘛。走吧,路上我跟你详细谈,作为小说素材是可以的。”“那你走了,他们能行吗?”梁厚民回望桃花湾,肯定地点了点头。桃花湾的房屋都被桃树遮挡着。它的后面山上,是一片深沉的铁红色,那是开始变红的枫叶。没有人跑向稻场边,因为没人知道他走了。春桃可能以为他还睡在她的房里。桃花湾,肯定还有艰难的路程,但可以相信,他们——尤其那些女人们,决不会因怕道路泥泞而回到愚昧落后的原窝去!“我们走吧!”他挑起了担子。“走……”她有些伤心。别了,桃花湾!他最后望一眼跟他结下了深情的山湾,启程了。秋风瑟瑟,大山里行人稀少,他们俩走在窄窄的山路上。但他并不觉得寂寞。因为,那条从桃花湾流过来的小河始终盘绕在他们身边,欢笑着陪送他们。一九八五年三月修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