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外,一队队士兵在街上森严戒备。如果从这里溜进一只苍蝇,恐怕他们一个个都会跟着一起掉脑袋。他们是窦家军。“站住,你是谁?”一名守卫拦下一名喝得醉醺醺的汉子,他的怀中还搂着一个身材纤长玉挺的花衣女子。只是这名女子似乎是害了羞,一直低着头不敢以面示人。那名醉汉瞟了眼守卫,笑道:“爷是谁?你们管得着吗?”被这嚣张的气焰吓了一跳,守卫忙定下心,厉声道:“我们是奉了魏其候大人之命来此缉拿朝廷要犯的!”“呵呵。”醉汉笑着又言。“这要犯是谁?所犯又是何罪?”守卫冷冷地瞟了一眼那名醉汉,嘴角带笑,道:“你一个山村野夫问这么多做什么?”守卫许是觉得这人只不过是个醉了酒的疯子,正要抬手放行,醉汉却盯着守卫囔道:“灌夫呢?让他出来见见本大爷!”守卫一惊,似乎心想着这人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这灌夫将军可是魏其候大人身边的红人。平日里哪人不是“灌爷”“灌爷”一声声唤他。今日这野夫子竟当着这么多守卫的面直呼其名,真是不要命的笨人。守卫想了想,冷笑回道:“这灌爷是什么人物,又岂能是你说见就见得的。”醉汉轻哼了一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不配见他,而不是他不配出来见我?”守卫愣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应声。那名女子轻声咳了一声,醉汉忙垂下脑袋,女子将唇靠近他的耳际,耳语了几句,那醉汉便大喇喇地笑了起来。大笑了一阵,醉汉一面提步走向城门旁的一个茅草亭子,一面呵斥道:“我倒要看看灌夫那个庸人能拿我如何?”那守卫不肯让路,醉汉恶狠狠地瞟了他一眼,停步道:“我来问你,当今朝野,武臣李广大将军挑第一把交椅,论资谁敢排这第二?”守卫想也不想,快速答道:“自然是李广大将军的儿子李敢将军。”“在下便是。”醉汉搭在花衣女子腰上的手终肯松开,双手抱拳,一脸醉意地笑言。“哈哈。你若是李敢将军,那我便是……”守卫大笑了几声,话还未成句,就被醉汉一袖子打上身,撂倒在地。醉汉一脸肃容,声音越发严肃,大声喝道:“你一名小小的守城兵,竟敢羞辱李家。你可知,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随即他又笑了笑,恢复了一脸不以为然的醉态,道。“我腰间有随身佩戴的令牌,你拿来看看便是。”守卫忙从地上爬起,解下他的腰间令牌,细眼一瞧,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冷汗涔涔地跪倒在地,声音颤颤巍巍地不断磕头求饶:“李敢将军饶命,李敢将军饶命。”醉汉笑了笑,又有一群守卫围了上来,不知情地盯着这一幕看。正热闹时,灌夫迈着大步踏了过来,一见醉汉便认了出来正是李敢。李敢微睁眼慢慢巡视了一圈,眼露不满,伸手又搂回了花衣女子,搂着她的手紧了紧,厉声喝道:“本将军出趟城寻一位红颜知己进城玩两天,这帮小崽子竟然拦着不放行。灌夫将军,这就是你调养出来的兵?“灌夫狠瞟了眼那一众守卫,伸手抓来一个,劈天盖地就是一顿拳脚相加的毒打。尽兴地揍了一顿后,灌夫抬脸笑对李敢道:“是灌夫管教无方,望将军海涵。”“罢了。”李敢摆了摆手,嘴角溢出几丝笑。“今日一事本将军就当没发生过,日后若是灌夫将军有什么好酒席,可一定要叫人唤我一声。”“那是应该。将军请入城。”灌夫笑着将李敢迎入了城,又笑着目送其搂着娇羞娘子离去。已入了城,李敢笑看了一眼花衣娘子,低声道:“本将军带你去看看热闹。”公元前一百四十一年二月末,黄道吉日。泰山祭祖。沿着石阶拾级而上,整个泰山都垂满了亮白色的布条,一朵朵白布花搁在树丫间,与春意未袭、满山荒芜之色的泰山相搭,显得格外显眼。香火袅袅,那一行行穿着白衣,除了髻上或胸前的白花,全都淹没在那令人窒息的烟雾中。侧耳倾听,耳闻之声皆是阵阵低哭抽泣之音。此时只能哭不能言笑。尽是啼哭,谁真谁伪,谁亲谁疏,谁爱谁很,谁喜谁悲,宛如梦里落花,纷纷乱乱不得知。每一个人都跪在地上,皆是满脸痛楚。窦氏缓然跪下,朝天重重磕了一个响头,眼泪猛然落了下来,才过了一会子,便身子缩成一团,变成了一个泣不成声的可怜妇人。她顿了顿,止住了泪落,仰面向天,声音沙哑地说道:“承蒙祖荫庇佑,苍天眷顾,大汉得先帝这般贤明君王,百姓能安居乐业,皇族能团结一致,大汉天下何处不是一片繁华盛地。如今,先帝遗憾驾崩,臣民俱悲,眼泪流至成河,心滴血成玉,以我忠心表万世芳香,祈求大汉繁荣昌盛!”“大汉繁荣昌盛!”百官纷纷高声附和,随即又低头抹泪。“咳咳!”窦氏突然捂胸猛咳,众人慌忙起身围了上前,皆是关心切切的神色。“本宫没事……泰山祭祖又岂能容许你们胡乱起身,莫非是要给先帝在天之灵难堪?!”窦氏抹了把泪,微微摇头,似想到什么,又抬眼伸手一把把推开来扶自己的众人。那些人被窦氏一吓,只给一面低声劝慰道“太后请保重身子”,一面低头退下又跪回了原地。“太后请节哀,你还有平阳呢。”一向心善的平阳公主不忍见窦氏如此失神落魄,上前几步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柔声劝道。窦氏瞟了眼平阳公主,低头苦涩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透着浅浅的哭腔,道:“对,本宫还有平阳你。”她转过身,随然松开了平阳的手,踉跄地走了几步,肃容道:“皇上临死前将这份诏书交于本宫之手,让本宫好生保管,于泰山祭祖之日,当着上天,当着列祖列宗,当着皇亲贵族和百官们宣读出来,好让大汉早日有新主子。”在场众人脸色全是一片白透,连眼珠子也不敢转一下,秉着呼吸等待窦氏继续往下说。而平阳公主此时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苍惶,她吸了口气,耐下了性子,也一同跪了下来。静立良久,窦氏一面转过身脸朝百官,一面从袖中取出一份金闪闪的诏书,她的动作很轻,但这诏书每卷开一寸,众人俯着的身子又往下低了一些。默然,整座泰山安静得只能听到漫天纸花飘起飘落的声响。窦氏眼一定,缓缓地开了口,声音洪亮如钟:“皇天在上,皇帝诏曰:朕近日无故感染重病,卧床数月仍不起。自知苍天不怜,寿无所剩,于苦痛缠身之时立此诏书。太子刘彻尚幼,且为人清冷,实难继承祖宗大业。故——”窦氏有意停顿了一下,抬眼扫了一眼众人,一地跪着的人个个皆脸色惨白,但又隐忍着装出一脸漠然,侧头伸耳,每一字每一词都不敢落下。“故年长者梁王刘武接替朕位作大汉皇帝,钦此!”诏书已读完半晌,众人还是一脸茫然地跪在地上,喘息声越发小了。耳里只闻窦氏不知何时又断续响起的抽泣声。听到“梁王刘武”四字时,平阳公主刹那间身子筛筛直抖,咬唇闭目。刘舜低低地冷笑了一声,似乎比任何人更早料到了此结局。这个聪慧的孩童伸手扯掉娘亲儿姁夫人紧拽着他衣袖早已发了抖的右手,直直地立起了身,在散发着香味的沉沉白烟中含笑而立。与他同立的还有一人,暂时的胜者梁王刘武。梁王静静地立着,笑意早已爬上了唇畔,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似乎生怕会一个不小心将嘴角静态的喜意化作笑声脱口而出。“太后,儿臣刘舜心中仍有一疑,想请太后、梁王和在场的刘氏族人和文武百官解一解。”刘舜的声音不温不热地响起,脸上稚嫩的暖意还未完全褪去,唇际却已挂上了冷意的笑。“舜儿,不得胡闹!此时你可是对着大汉的祖先和文武百官,有什么胡言乱语还是,;看书):网:?最快kanshu^忽地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抑住了笑意,顿了顿,开口道。“正是对着大汉的列祖列宗和文武百官,刘舜才不得不说。刘舜相信唯有刘氏先祖们的英魂和百官们的心才能解心中疑惑。刘顺的话事关大汉百年基业,若不问,刘舜能过了心中这道坎吗?太后。梁王和在场的刘氏一族能过了心中这道坎吗?这文武大臣们能过了心中这道坎吗?”虽连用了三个反问句,他的语气却是无比的肯定。在场的众人都被他这么一问震住了,大臣们唯唯诺诺地都不愿发声。平阳公主把牙一咬,爬上前几步,狠狠地朝窦氏磕了一记响头,头埋在双膝间,脆声道:“平阳请求太后让皇弟把话说完。”语音刚落,与刘舜同母的十一皇子刘越、十二皇子刘寄、十三皇子刘乘也随她一同磕头求情,文武百官似也为之动情,都半真半假地磕头为刘舜求情。窦氏视线从众人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刘舜身上,直勾勾地盯着他,神色发黑,猛然闭上眼睛,一个甩袖,转过身子,负手而立,冷声道:“你且问吧。”刘舜谢了一声恩,扫了一圈跪着的众人,语调平和地开了口:“父皇在诏书中弃太子刘彻而取梁王,儿臣实在不解。这太子是一国储君,这是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硬理。父皇为何要以‘处世清冷’这一个简单的理由将太子弃之一旁?刘舜向诸位求解。”文武大臣们一听,纷纷乱了起来,一下子四下嘈杂。“这……”“有几分道理……”“……”“舜儿,你是越来越胡闹了!先帝在诏书里已写得清清楚楚,太子过于年幼,实在不宜继承大统。”“这也不对。自古英雄出少年,太子虽不是成年男子,却因天文地理、文武集于一身,而名满天下,人人称谕‘四全太子’。而梁王……”他笑瞟了一眼梁王,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又道。“而梁王久居睢阳,对长安又有多少了解呢?对大汉又有多少了解呢?只怕梁王比太子多长的那几年记忆全在睢阳美景里了。”“舜儿,你再多说这些胡话又有何用?”窦氏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身子微抖,掩面而泣,声调发颤地道:“先帝积劳成疾,如山之崩,已足以让本宫这个老太婆子哭废了这把身子骨。可是……万万未曾想到……太子竟也惨遭了不测……随先帝而去……来人,抬上来。”四名御林军抬上来了一副木架子,上头仰面躺着一人,缟素的白布紧紧地贴着他。木架子刚一落地放稳,皇后王氏就脸色发白地猛地扑上前,手指颤抖着掀开了白布,一瞬又猛地放下,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平阳公主一惊,也爬上前,一掀白布,脸上顿时连最后一丝血色也没有了,那木架上所躺之人竟是太子刘彻。看他面色如蜡,身体僵硬,想必已死了有几日。平阳公主又伸手四下摸了摸,发现他四肢皆断,脸上、脖颈。和手上有多处擦伤,显然是从高处坠下而亡。窦氏哭了一阵,捂住胸口,颤音道:“有人在城外山崖下发现了太子的遗体……太子想必是失足从山下……”还未说完,又一脸凄然地哭了起来。刘舜笑瞥了那具死尸一眼,冷声道:“太后就那么确定死者是太子?”窦氏一怔,还未出声,皇后王氏就大哭着冲刘舜喊道:“我认得出来,他的每一根眉毛我都认得出来。他是我的儿子刘彻,他是大汉的太子刘彻!”刘舜一笑,窦氏和皇后王氏继续哭着,群臣闻声,莫不动情,也断断续续地发出了哭音。“儿臣有一人可以治众人心痛之症,不知太后可愿一见?”刘舜唇角的笑意渐浓,一霎那全场陷入一片沉寂。窦氏大怒,狠盯着刘舜那一张笑脸,大声斥责道:“舜儿你还要胡闹到此时?”刘舜倒是一脸不惧的神色,笑眼眯着看窦氏,道:“太后若想治儿臣的罪,稍等片刻又何妨?”十一皇子刘越鼻子一哼,小声说道:“梁王就连这一点时间也等不得?”这声音虽小,却似故意压抑得刚刚好,余音未落,群臣纷纷抬脸目注着窦氏和梁王。窦氏只得冷冷地道了一句:“带上来吧。”刘舜笑着回过身,大声唤了一句:“李敢将军请将这位贵客带上来吧。”迎面走来的是一身副将服饰的李敢,军人行步总是铿锵有力。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身后那人所吸,顿时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如烛火。映入眼眸的是一袭如雪一般明亮的白,那感觉好似将柔柔的月光倾在细腻的沙流之上,以白映白,美得舒服亲切。少年的面容在众人眸中的倒影越发清晰。淡眉如叶,唇如薄翼,身姿俊雅玉挺,那淡漠如深湖的双目让人久久无法平视。他只是静静地一步一步走着,却让人仿佛嗅到竹兰淡雅的清香。众人还惊愣着,圆瞪双目,还未醒过神来,皇后王氏便一眼认出了刘彻,伸开双臂,踉跄几步扑上前哭嚎着抱住他。将头埋进他的胸前哭了一阵,几乎要背过气,王氏遂又抬头起身伸手在他脸上摸着,指尖颤抖着滑过他的眉,他的眼皮,他的鼻,这触感如此真实,王氏惊了一下,忙伸出另一只手按上他的胸口,半晌,喜意才慢慢爬上她的眉梢,泪又溢了出来,不可置信地傻笑着开了口:“心还跳着,是我的彻儿回来了,是我的彻儿回来了……”此言一出,梁王似乎惊呆了般,一时如泥塑木雕,直愣愣地睁大眼,半晌未吭一声。窦氏也是一惊,看了看地上那具死尸,又看了眼刘彻,脸色顿时大变,叫囔着问道:“你是太子刘彻,那地上躺着的又是何人?”刘彻微扯嘴角,笑容赏心悦目,缓步上前,蹲身一面满眼冷冷笑意地说“那不过是一个与我们祖孙毫无关系的人”,一面伸手轻轻撕下那人脸上的面皮,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他自始至终嘴边含着丝丝浅笑,飘然起身,丝毫没有半点慌乱,仿佛这盘棋他已经掌握在他手中,此时立在他眼前的不再是那个心计过人的一朝太后,而是一个什么都不配与他相斗的三岁孩童。静了半晌,他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说道:“彻儿没有令太后失望吧。”窦氏面色立变,目带紧张地瞪着刘彻,忽地,又变得一脸愉悦欢快之色。仿佛刘彻的安然归来对她而言不是预示着她夺权的失败,而是意味着她这个已为他人祖母的女子的幸福随刘彻一同再次归来了。她柔声道:“彻儿能够安然无恙的立在这里,本宫这个老婆子总算有了活的盼头。”她转面朝向梁王,道:“梁王你登基之后可要善待太子,他是先帝的太子亦是你的太子。”梁王只顾盯着刘彻看,似乎竟然忘了自己夺位的目的。被窦氏这么一唤,猛然醒觉自己为何在此,一瞬间有些笑不出来,但很快又逼着自己挤出一抹苦笑,声音低沉地说道:“儿臣自当谨记母后的每一句话。”这是他争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的最后一次机会,此时他离皇位只有半步之隔,如此大好机会换是任何一个凡夫俗子都不可能放过,又何况是他梁王,太后窦漪房的次子。刘舜笑上前了一步,一脸寒冰,语气生硬,道:“太极既然已无恙,太后怎么舍得让梁王即位?”窦氏把脸一沉,拔出李敢腰间的佩刀,拂过刘舜耳鬓的碎发,将刀稳稳地搁在刘舜脖颈,厉声呵斥:“此事事关大统,又岂容你一个孩童在此如此胡闹?!”众人皆惊,儿姁夫人一把从地上爬起,双臂倏地抱住长刀,身子如筛糠,她一面任凭泪珠倾眶而出,一面抿唇摇头看向刘舜。刘舜微微皱了皱眉,唤了一声“母妃”。平阳公主也挺直了身子,开了口,语气中多了几丝不容置疑的肯定,说:“太子继承大统,绝无异议!”皇后王氏浑身一震,咬了咬牙,面色苍白,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上前同儿姁夫人一同用身子护住刘舜,颤声道:“先帝并未废太子,这太子自然是一国储君。”窦氏冷笑了一声,抖了抖手中那一方黄帛,道:“诏书上金底黑子所写,难道还要冤枉本宫骗了你们不成?”刘彻笑不离唇,缓然道:“这诏书恐怕不是先帝亲自下的笔吧?”窦氏猛然全身抖了几下,刘彻笑容从容不迫地伸出了手,道:“不知彻儿可否向太后讨来遗诏一看?”笑眼冷声,讲到“遗诏”二字时他的语调似有意放慢了加重了。窦氏无奈地皱了皱眉头,左手紧拽着那方黄帛。她的眉头皱了又松,轻声哼了一下,将诏书递了过去。有先帝诏书作证,窦氏绝不相信她会输。刘彻看了眼诏书,转过身,碰也未曾碰那诏书。窦氏的手愣愣地伸直在空气中,双目圆瞪,她已经嗅到了不祥的暗香。她怔怔地看着刘彻,一只手握着刀架在刘舜脖间,一只手仍伸直地抓着那份诏书。刘彻却脚步悠然地走了几步,停在石阶一旁的大树下,把面一仰,嘴角盈着浅浅的笑,道:“躲了那么久,也该现身了吧?”看他举目飘然一笑,我动作一滞,即使是在这么慌乱的场景下,他一样可以如此不迫地淡淡笑着。我一直在树上躬身躲着,听到他这一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直起身子,正犹豫要不要这么快就下去,猛然间脚下一滑,引颈高叫,直直往下坠,倏地两圈细绳将我的双肩一勒,我的眼顿时疼出了泪。我慌忙伸手一点点将那两圈细绳均匀向下拉,在众人好奇诧异的目光中安然地落了地,脚尖轻点地,我一个摇晃,险些摔倒,幸好一把抓住早已立在我身侧的卫青,我的出场一丝一寸刚刚好完美。“神赐之人!”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刘彻一脸温和地走到我跟前,朝我伸出了手。我愣了一下,向他行了个礼,才伸手轻按在他手心上。他一笑,五指微扣住我的手,忽而又侧头在我耳边笑笑低语了一句:“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我冲他扮了一个鬼脸,他便只是笑着不再说话,牵着我一昧往前走着,我忙回头招呼卫青跟上。来到众人跟前,我和卫青都俯身低头向皇室贵胄们一一施礼,一个抬头,就见平阳公主双眼茫然地看着我们。卫青见到公主,也是眼睛一亮,嘴角噙笑。猛然,他侧过身子,一把抓住搁在刘舜脖际的刀锋,往前用力一拉,窦氏一个后翻身,他便将长刀紧紧拽在手上。我一惊一下,忙从他手上夺过刀,扔到一旁,抬起他的手,细细查看,我长吁了一口气,神色也放松了下来。还好,只受了一点刮伤。刘彻浅笑着绕到我身前,面向我道:“神赐之人,劳烦你将先帝真正的诏书拿出来给诸位一阅。”我心中微微吃了一惊,拿到诏书的事我并未来得及对任何人说,他竟聪慧到了这般。他微一颔首,我便伸手从怀中抽出那一方还残留我体温的黄帛。我摸了摸手中质感柔滑的帛布,从始至终对我而言都有千斤重。这几日我藏着掖着,每日搂着它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我是一个恨透了权力争夺战的女人,本应连同这一块帛布也该一起憎恶的,而今要将它从我手中送走,我竟有几分不舍。我顿了顿,将诏书放入他手中,又将他五指用力按了按,看着他抓稳了诏书才能心安。他被我这么怪异的动作惊得一愣,掀眼细盯着我,眼中忽露心疼之色。又看了我一会,他猛然伸手抱住我。立在人群中的馆陶公主急急喊了声“太子”,他却恍若未闻,继续搂紧我,暖声道:“她为我出生入死,我连抱她一下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他抱着我,腰挺得笔直,纹丝不动,俩人静默了一会子,我的额头紧贴着他的胸膛,用一种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你的心意我明白,去做你的大事吧。”他依旧身如泥塑,一动未动,我深吸了一口气,轻声娇笑起来。没想到冷漠如他竟有这般任性的一面。许是听到了我的笑声,他背一紧,松开了手,伸手在我肩上按了按,柔声道:“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双眼含笑,点点头。他缓缓转过身,肩头不自然地抖了抖,将手中的诏书高举过顶,淡淡地开了口:“这才是先帝一笔一划写下的真遗诏。”一旁的窦氏忙几步上前,伸手欲接,刘彻却高呼了一声:“太史令司马谈何在?”“臣在。”司马谈从群臣中踏步而出,双手接过黄帛,小心翼翼地打开。宣读诏书仍是太史令的专差。司马谈将诏书细细读了一遍,唇际忽露笑意。笑罢,高声念道:“朕自知不起,身子日益孱弱,特立此诏书。太子刘彻处世稳重,深得朕心,必能继承大统,着继朕位,登基为皇。这……是先帝的真迹。”说完向刘彻下跪倒头便拜。在场众人纷纷看着司马谈,脸色迷茫,立着不是,跪着不是。我目光淡淡扫了一眼众人,突然觉得刘彻玉挺的身姿让我心中一阵一阵的痛,他要怎么办?刘舜随司马谈跪下磕头,一些刘氏贵族也犹犹豫豫地跪在地上,口道万岁。我深吸了一口气,跪下朝刘彻重重地磕着头,抬头时正瞟见他欣慰的笑容。我心中渐渐平定了下来,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声声有力,随着跪下的众人一声声唤着万岁。“公主,你要做什么?”倏然,卫青一阵惊呼,我忙回头看去。平阳公主的脸色白透了,满目的凄然,她咬着唇,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把推开卫青,身子往前一俯,拾起地上的大刀,刀起刀落,沾满了鲜红色的血,一颗一滴打在地上。她的眼已噙着满满的恨,梁王的左臂在地上挣扎着跳了几下,猛然一动不动,仿佛停止了呼吸。“阿寿……我为你报了仇。”话毕,平阳公主瘫倒在地,掩面呜咽。所有人都惊在这一幕,我想掩目不去看已经来不及了,梁王捂住左肩上的缺口,倒在地上,一双眼瞪得直直的,双目恐惧,已经昏死了过去。哭毕,平阳公主抬起脸,低声问道:“现在你们还不能下决定是拥护梁王为帝还是支持太子登基吗?”窦婴于群臣中走出,脚步若然自得。他在刘彻跟前跪下,语调平缓,道:“这大汉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帝位应该父传子,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定,梁王又岂能逾越?“窦氏怒目圆瞪,声音断断续续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窦婴目光淡然地抬脸瞥眼看了她一眼,继续道:”梁王犯的错太大。“文武百官一个个吓得脸色泛白,冷汗涔涔,又听窦婴这么一说,慌忙跪倒在地,齐声道:“皇上万岁,皇上万岁!”窦氏失神地拿眼盯着刘彻看了一会,目光如灰烬,喃喃道:“我终究输在了刘氏的手里。”刘彻只是抬眼笑看她,窦氏摇头面向刘彻,低声求道:“他是你的亲皇叔,你且饶他一命。”刘彻目光淡然,道:“把梁王扶下去好好止血。”窦氏又重重叹着息,抓过刘彻的手高高举起,静默了会子,朗声道:“这是我们大汉的新皇帝!”“皇上万岁,万万岁!”刘彻侧身笑眼正迎窦氏,轻声笑道:“贺喜太后终于当上了太皇太后。”我静静地立在原地,目注着他的脸,看着那一抹我从未看过的笑,恍惚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是该喜还是该伤,他终于获得了一切,他渴望了整整十六的大汉朝。可是为什么心中有一股叫悲伤的暗流溢了出来,淹没了我整片心田。过去的十六年,为了争权夺利,为了能在这深宫里活下来,他从未真正做过自己,而在以后的几十年里他也不可能再做自己了。帝王的悲哀,宛如养在深宫里的金丝雀,人人渴望的无忧,却连最简单的做自己的自由也未曾有。本文由看书网小说(kanshu.)原创首发,阅读最新章节请搜索“看书网”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