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完火之后,马里才发现那个女孩的裤腿湿了,而且雪白的脚脖子变成了粉红色。这让他想起河边洗衣女那**的大腿,马里要女孩靠近火堆取暖。女孩不敢太靠近,她怕烧着军装。马里把那条黑鱼送给女孩,她摇摇头不要,说学校宿舍里没做饭的设备。马里说,你是大学生?女孩点头。马里说,大学生跑这儿干吗?女孩不说话,只是把脸又转向遥远的海平面,眼睛里又浮上来忧郁的浪花。马里像英雄凯旋一样回到家里,他骑着自行车犹如竞赛冲刺那样,冲进他所住的昌盛街道。一旦驶进这不太宽敞的小街,马里就放慢速度,而且还有意按响几下车铃。因为他总觉得,那些从来都瞧不起他这个反动家庭的邻居们,看到他这个海碰子的丰收,就会眼馋和眼热,进而就会羡慕他的勇敢。无论多么革命的家庭,都得凭户口本或粮本到商店买分配的那么几斤鱼,而且都是隔潮多日的臭鱼。要想吃海参,那简直等于想登天,连街道革委会葛主任也干瞪眼没辙。自行车从刀鱼头家的门前驶过去,马里看到刀鱼头的老婆张素英正在洗衣服,她用手搓洗一大盆衣服,两个硕大的**在搓洗中抖动。刀鱼头眼尖,马里从他的窗前一闪而过,但他却一眼就看到马里的身影,并很及时地叫喊一声,你小子一个人下海吃独食呀!马里得意地按了一下车铃,一掠而去。马里提着沉甸甸的网兜,迈着雄壮的步伐走进家门。妹妹马云立即将锅加水烧开,准备煮海参。海参这个玩意儿之所以能成为高级补品,还因为它的加工程序挺麻烦。用刀迅速将刚出海的海参肠子剐出来,仅仅是预防溶化的第一步,如果不抓紧时间下锅沸煮,它还是要顽固地溶化。沸煮之后的海参还要用盐渍上几天,将海参肉里的水分杀出来。杀出水的海参再用草木灰培上,然后放到烈日下面晒,一直晒到硬如石块为止。这样吃的时候再度沸煮,才能将海参牛筋般的韧性物质化解,变得又软又嫩地像豆腐。否则你只能像嚼又苦又咸的硬牛筋,即使是强吞下去,也无法消化吸收。锅里的水烧开了,马云从灶口站起来,她不敢动海参,因为她明白,海参高贵,女人不能动。海边人全都知道这个严格的规矩,刚从海里捕捉上来的海参,女人是不能动的。只要女人用手动了海参,那就全完蛋了。你即使是将肠子去掉,你即使是将水烧得沸滚,海参照样会溶化得像糨糊一样的一塌糊涂,令你前功尽弃。为什么只要女人用手动了,海参就会迅速溶化掉呢?谁也说不清,尽管街道最革命的葛主任批判说这是封建迷信,是歧视妇女,但他偷偷找海碰子买鲜海参滋补身体时,也绝不让家里的女人动一指头。马里将海参倒进滚开的水里,刚煮了一会儿,却只见一阵泡沫翻腾,所有的海参立即像中了邪似的,变成一锅黏黏糊糊的疙瘩汤。马里首先是傻了眼,接着就绝望地喊,完了!这时,刀鱼头走进来,他还是重复着刚刚叫喊过的话,好啊你他妈的马里,一大早就自己下海吃独食!看到马里愣怔在那里,刀鱼头朝锅里看了看,也愣住了,说肯定被女人动过。马云将手背在身后,急切地说,我可没动呀!马里垂头丧气地坐下来,拍了一下大腿,肯定是她动了!刀鱼头说,她是谁?马里摇着脑袋说,我也不知道她是谁。刀鱼头冷笑着说,你这是怎么了,拼命拼的成果被人家糟蹋了,却他妈的还不生气。马里立即就把在海边遇到漂亮女孩的事说了。刀鱼头听得眼睛发亮,他嘻嘻地问,她的胸部怎样?马里说,绝对真枪实弹。刀鱼头说,这更不能饶她,至少要她赔点什么。他把“赔”字咬得很重,露出一脸的坏笑。马里说那个女孩本来是到海边自杀的,我们可不能太流氓了。刀鱼头说,这就更应该去找她了。马里看出刀鱼头是刚刚喝了点酒,这小子只要喝酒,对什么事都兴致勃勃。马里说,我们到哪儿去找呀?刀鱼头说,全市才三所大学,一所辽东工学院,一所辽东财经学院,都在城市西面渤海湾边上,那里的大学生要是自杀,只能是去投渤海湾;城市东部的辽东师范学院的大学生,才能到东面的黄海边上自杀。马里吃了点饭后,就和刀鱼头骑着自行车,气势汹汹地朝辽东师范学院驶去。辽东师范学院的大门被戴红袖标的学生把守着,刀鱼头和马里不敢贸然进去,只好站在大门旁,注目走来走去的女大学生,看能不能有海边的那个。学校里面两个大广播喇叭都在轰响,一个喇叭的声音强大,男播音员正用黄钟大吕之声,响亮地宣告,人民大众开心之日,就是反革命分子难受之时!……另一个喇叭声音弱一些,而且是女播音员,她正用令人可怜的哭音朗诵,国际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我从天落……刀鱼头很内行地说,你那个漂亮的女大学生肯定属于国际悲歌这一派的,她们失败了,所以才去自杀。刀鱼头又说,回去吧,你在海边见到的那个,绝对没有。马里说,你又没见过她的模样,怎么这样肯定?刀鱼头说,我只看胸部就可以断定了。他指着前面来来往往的瘦弱女大学生,用不屑的口气说,你看现在这些,全是干瘪的排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