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靖说,什么办法?马里一下子抱住韩靖,用力地亲着她的嘴,边亲边说,我就咂你嘴上的鲜味就行了……他们就这样抱着亲着,一直过了很长时间,还是一丝不苟地重复着这些动作。可怜的马里尽管听到刀鱼头说过那么多的流氓话,但临阵之时,还是单纯得像个幼儿。而且以后那些美好的日子里,也不过如此。晚上,马里把韩靖送到学校门口。韩靖跳下车子,对马里说,今天太快乐了!太快乐了!马里不理解的是,在海浪涌动的蓝色世界,韩靖是那样的柔软可爱;可一回到战鼓咚咚的陆地世界,她就变得理智并坚硬。自行车只要驶进城市的街道,韩靖说话的声音都像播音员那样标准并缺乏情感。她下命令一样——停车——我到了——你回去吧。全是这样指令性的短语,让蹬了一路车子,累得大汗淋淋的马里不太愉快。韩靖迅速跳下车,自顾自地飞快跑走,从来不让马里陪她进学校的大门。甚至在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就急着跳下自行车,逃也似的朝学校跑去,扔下马里像个傻子一样在那里行注目礼。学校被激烈革命革得一片新气象,所有的房顶上都红旗招展,所有的喇叭筒都口号震天,到处是红红绿绿的标语,有些巨型标语连门窗都遮得面目全非。特别是一场大雨过后,雨水溶着墨汁和各种标语的色彩到处流淌,真就像大标语上写的: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有时,韩靖不回学校,而是回她的家。曾是水产公司总经理韩国富的家住在市内繁华地区,一座日本式小二楼,楼下两间房,楼上两间房,三口人住四间房,绝对资产阶级。但现在革命群众已经用封条封了三间,韩靖父母只能住在楼下的一间小房里,这是对反动特务的惩罚。幸好那间小房和厨房厕所挤在一起,还挺方便。就像送韩靖回学校一样,马里也不能进韩靖的家,他只能在离韩靖家数十米开外的一个商店门口停车。但马里并不能回去,而是继续站在那里等着韩靖。因为韩靖从不在家里过夜,她只是拿点什么东西就飞快地从家里跑出来,再让马里用自行车载着她回学校。马里还去过韩靖大姐家,韩靖的大姐和大姐夫住在海军的一个大院里。马里感到军队大院是全世界最保险的地方,所有的房子都被高大的院墙包围,大门口有哨兵站岗。所以,那里是另一个世界,没有红红绿绿的大标语,没有震耳欲聋的喇叭,除了站岗的战士手握着红色的领袖语录本以外,没有一点激烈革命的气氛。马里问,为什么站岗的解放军没有枪?韩靖说,怕造反派抢枪,所以上级下令不准带枪站岗。马里又问,要是特务和坏蛋打进来,这不危险吗?韩靖笑起来,特务和坏蛋哪敢到这里来,还没等进门就吓得灵魂出窍了。韩靖大姐的模样既不青春也不美丽,面孔像男人一样坚硬和严肃,与韩靖相比绝对是正反两个形象。马里对刀鱼头说了韩靖大姐的难看形象后,刀鱼头却不以为然,他只是问,胸部怎么样?马里想了想说,不是真枪实弹;想了想又说,干瘪。刀鱼头这才不理解地摇着头。马里说,韩靖的大姐夫倒是个温温柔柔的白面书生,说起话来还有女人的细腻,这真他妈的奇怪,白面书生会看中丑女人。三条腿也觉得奇怪,他说海里的鱼也爱漂亮的,在鲇鱼湾扎猛子打鱼时,他看到一条小母黄鱼,长得金鳞金翅的,所有的大公黄鱼都朝它发了疯般地进攻,要不是他及时用渔枪打死几条大公黄鱼,那条漂亮的小母黄鱼绝对会被**致死。刀鱼头笑道,人比鱼高级,也比鱼复杂。古人云,两个一样,活不到天亮。老天爷给男女配对儿,总是乌鸦配凤凰。大龇牙问,那你和张素英哪个是乌鸦,哪个是凤凰?刀鱼头说,你们全他妈的没化,我说的乌鸦凤凰并非是好和坏,而是不相同。你看我那口子多丰满,你再看我多精瘦,这就是两个不一样。马里暗暗觉得“两个一样,活不到天亮”的理论挺好,他和韩靖就是两个不一样,他粗野而雄壮,韩靖温柔而苗条。看来老天爷是有意把他与韩靖撮合在一起,否则怎么会那样凑巧在海边相识?而且相识的方式又是那样的特别,一下子就让韩靖看到了他的全部家当。韩靖到大姐家大概很有点骄傲,所以出乎意料地让马里和她一起走进大姐家。海军大院原是苏联军队留下来的营房,房屋高大,窗户却窄小。马里走进韩靖大姐家的第一感觉是走进办公室,屋内的摆设简单明了,宽敞得有些浪费。而且所有的桌子椅子和床都是军队配给的,式样单调却结实,上边全有编号。马里觉得这样的家虽然比他家好一百倍,但缺少家的亲切感,马里为此显得很拘束。韩靖倒是很随便,在宽大的屋子里走来走去,到处翻腾着什么。她的那个形象坚硬的大姐却能温柔地笑着,不难看出她对这个小她将近十岁的妹妹很亲昵。马里心里经常猜疑,韩靖的父母为什么在相差这么多年的时间里生出两个女儿,难道这么多年之间没上床吗?刀鱼头曾认真地分析过,说从姊妹俩天差地别的形象和年龄来看,这里面绝对有问题。也就是说,不是一个爹,要不然就不是一个妈。马里从韩靖的嘴里听到,她大姐与反动的父亲已正式宣布断绝父女关系,划清界线。韩靖说这些时,却没有生大姐的气的样子。她说大姐也和她一样斩钉截铁地坚信父亲不是特务,但她要是不划清界线,就会被军队开除出去。不过,韩靖充满革命的乐观主义,她说乌云即将过去,阳光会更加灿烂。韩靖大姐既然宣布断绝父女关系,也就不能再回家了。所以,韩靖到大姐家其实是为了互通情报,更多的是来索取物质上的帮助。激烈革命的年月里,最能吃得饱的是军队。韩靖大姐家很富有,厨房里总是堆满粮食和鱼肉之类的副食品。她经常给韩靖一大桶猪大油,那一桶猪大油至少有十公斤。马里一家三口原先每月才能凭票供应九市两猪大油,现在因马里和妹妹都没有城市户口,只剩下母亲的一份了。这还不算,韩靖还能从大姐家源源不断地取走黄豆、大米等粮食,甚至有一次竟然有花生。马里绝对的不能相信韩靖手里拿的是花生,这个宝贝东西,城里人已经多年没见到了。韩靖的母亲是医生,也因为丈夫的特务问题连累,被开除医生队伍,只能在医院扫楼道和刷厕所。但她对当特务的丈夫无微不至地关心,经常开出各种药单子,让韩靖拿给大姐采购。而韩靖大姐和姐夫都是军队医院里的官儿,搞药品绝对没问题。这样,马里成了韩靖家的运输大队长了,深深的夜里,他用自行车载着韩靖和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在城市的街路上飞驰。马里隐隐约约地感到,韩靖的父亲似乎病入膏肓,韩靖他们全家都在为这个病入膏肓的大特务奔波忙碌。可以想象到,过去堂堂大公司的总经理,突然被拖到台上,又下跪又弯腰,双臂反剪做飞机状,然后再五花大绑地拖到台下,用铁链子和其他特务、反动分子及牛鬼蛇神拴在一起游街,而且一天只能喝一杯水,吃两个小玉米饼子,就一块咸菜。用革命群众的话说,这些资产阶级反动派也要尝尝贫下中农吃过的苦。总之,韩靖的父亲毕竟快到六十岁的人了,又患有高血压、心脏病、胃肠功能紊乱等疾病,哪能承受得了如此猛烈的革命打击?所以多次昏倒在批斗台上。革命群众觉得如此身体虚弱的特务,太麻烦了,就放回家里养病。马里有时就把质量最好的海参和鲍鱼送给韩靖,韩靖说我不需要吃这么高能的东西。马里说,我不是给你的。韩靖立刻明白马里的意思,便将海参鲍鱼放进她大姐装药的口袋里,趁着夜色,送进她父母家。韩靖大姐第一次见到马里,竟然有些喜欢。马里这个在风浪中闯荡的海碰子,当然身体健壮,精神抖擞,再加上有海味营养的滋润,浑身充满野性的活力。这与城里那些看起来举止,其实是营养不良的男人相比,完全是老虎与牛羊的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