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葛心红结婚后,三条腿就有些精神失常,他除了下海,其余的时间就是等在自来水的龙头那里。昌盛街角处的自来水龙头其实是在一所没有大门的四合院中间,所有的窗户都对准院中间的水龙头,几乎就是众目睽睽的舞台,在那里想搞点小动作是绝对的没门儿。三条腿的家就在这院里,为了掩人耳目,总是把他家那个破水桶放在水龙头旁边,并且总也接不满水。为了更堂皇地占据水龙头,三条腿竟然像家妇一样洗起衣服来。然而,三条腿心里是痛苦的,看不见葛心红他痛苦,看见葛心红他更痛苦。他最受不了的是葛心红穿粉红色的小褂。激烈革命使所有新婚女人不能公然穿红花绿叶的新娘服装,但在家门口还是有些自由的。葛心红要是去自来水龙头那里打水,就是穿着这粉红的小衣衫,薄薄的对襟式衣衫有点古色古香,这简直就是与穿中山服或军装的革命时代大唱对台戏,更像古代淑女,在三条腿的眼睛里,绝对就是他妈的林黛玉了。三条腿五脏俱焚地看着葛心红,眼神里燃烧着欲火,同时流露出哀怨。突然,葛心红也看了他一眼,似乎还笑了一下。三条腿一阵幸福地晕眩,差点掀翻了一盆洗衣水。三条腿父母生了一大堆孩子,全都是穷工人穷店员穷教师,这些穷头们也各自生了一大堆孩子,也就是说全都各自成家奔命去了。三条腿最小,与年迈的老父亲老母亲过活。说起来这小子也挺孝顺,经常看到他在家里生炉子做饭,而且这小子手巧,也能做几道拿手的好菜,例如葱油螺片,例如红焖黄鱼,例如清蒸黑鱼,并在吃完鱼肉后再加作料来个味道鲜美的黑鱼汤。然而,三条腿最拿手的一道菜是海凉粉儿。海里有许许多多鲜美可口的植物,如嫩绿色的下锅烂,毛茸茸的鹿角菜,金灿灿的海谷穗,女人发丝般的海麻线和绣花枕边似的海带等等。但还有一种不为一般人注意的,带点紫红色的神奇的东西,有人称它为鸡毛菜,有人称它为牛毛菜,更多的称它是凉粉菜。这一丛丛野草一样的水生植物,能和水晶般透明的凉粉联系在一起,实在令你不可思议。三条腿就是摆弄凉粉菜的能手。退潮后,这些紫红色的东西在半是水半是礁石的地方浮动摇摆。手指下去,必须灵巧准确并且得有速度,所以,干这活儿的全是女人。特别是笋尖似的细长手指,这样的手指在今天绝对会被选进音乐学院弹钢琴,但在火药味浓浓的革命年代,只能到海滩礁石上揪海菜。可谁也没想到,三条腿笨拙的粗手指却不让女人的细手指,能从众多的海杂菜中,准确无误地一根是一根地揪出海凉粉菜,绝不错一丝叶片。其实,凉粉菜变成凉粉相当的简单,在锅里煮上一个时辰,菜叶便粉化,最后被热水溶解得无影无踪,成一锅稠状糨糊,凉后就是晶莹的凉粉。从锅里扣出一个颤盈盈亮晶晶的锅形晶体,再切成小方块或细条条,叠翠堆玉,银丝游鱼般闪动;盐醋佐汁浸润,蒜酱麻油杀腥,剁几刀碎香菜撒上去壮色提味儿,煞是诱人。大夏天,凉丝丝滑溜溜一碗滚下肚去,一股香辣酸爽气上冲,浑身为之一振,抿着嘴再品滋味,精神格外抖擞。然而,极简单的做工,却藏有极复杂的精细。盐醋的兑量,蒜酱的浓淡,麻油的滴数,是相当关键的,这全靠神灵般的感觉。特别是麻油,多一滴腻口,少一滴寡淡,就连随便撒下一撮的香菜也有微妙的学问。同样的材料,一般人做出的海凉粉和三条腿做的相比,大大逊色,品味细腻的人简直就觉得天差地别。海滨城市里的居民都是做海凉粉的高手,但超高手却是三条腿。除了以上所说的技艺以外,他还高人一头的是他做的凉粉的鲜味和透明度。一般人家的海凉粉,都略带点凉粉菜的紫褐色,带颜色的凉粉海腥味就多,只好多用醋蒜杀,味道当然就鲜不起来。一般人认定是凉粉菜的清洗次数不够,但无论怎样清洗也没用,凉粉菜的紫褐色还是百折不挠地存在。三条腿自有妙招。这小子心有灵犀,发现海边上的海菜无论多么深绿或深褐色,只要漂到沙滩上多日风吹雨打,都将变得白花花塑料布一样透明。于是三条腿就想到太阳和雨水的威力。他把新鲜的凉粉菜撒到屋瓦上饱受日晒雨淋,大见功效,干烈的凉粉菜如一片片半透明的玻璃。用这样的透明凉粉菜做凉粉,就像柔软颤动的水晶,晶莹剔透果冻似的馋人。天太热了,葛心红身上的小粉红衫也沁出汗来,但她热死也不敢解开扣子。三条腿说,天这么热,喝一碗海凉粉吧,那会透心地凉爽呢。葛心红没说话,只是在水龙头下细细地搓着小手绢。三条腿嬉皮笑脸地继续说,我最会做海凉粉,送你一碗尝尝,不要钱呀!葛心红还是没吱声,她用水冲完了小手绢上的肥皂沫,又从拖鞋里跷出雪白的小脚,在水龙头下冲一会儿。三条腿心都要碎了,他咬紧牙关,还是百折不挠地说,真的,我家的凉粉都熬好了。葛心红离开水龙头,并没看三条腿,只是突然说了一句,下午吧,我爹妈下午出门,去我二姨家。说完飘然而去。三条腿后来吞吞吐吐地告诉刀鱼头几个人,说葛心红喝过他亲自做的一大碗海凉粉,喝完后神清气爽,天那么热,她还能到挤满人群的露天电影院里看革命现代戏《红灯记》。刀鱼头开始推测,葛老坏两口子决不会允许三条腿去给他们的千金送海凉粉。这就是说三条腿送海凉粉时,葛心红一个人在家。刀鱼头更细致地往下推测,三条腿能知道葛心红一个人在家,这就是说他肯定与葛心红有过勾搭。至于勾搭之后会达到什么程度,是摸过葛心红的手,还是亲过葛心红的嘴,还是胆大包天地上过葛心红的床,这都不得而知。但刀鱼头说,女人最怕男人的死缠硬泡的耐心,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说不定三条腿达到一些目的了。刀鱼头对三条腿与葛心红的怀疑是准确的,但他却低估了三条腿的能力。他不是达到一些目的,而是全部。当然,发生这个故事也有复杂的合理性。葛心红与赵英烈结婚后就等于守寡,因为军队只给赵英烈十五天的假期,军令可是极严格的,要是晚回去一天,那就要受军法处分,也就是说下个十五天假期要等到第三年。可令人不解的是,赵英烈竟然在婚后第十天就急匆匆地返回部队,说是部队有紧急任务,临时急令通知返回。在那个革命年代,军队经常有紧急通知,因为全世界的反动派都丧心病狂地要侵略我们伟大的国家。为了保卫伟大的革命事业,有很多军人在新婚之夜被军令召回。所以,赵英烈在家住了十天,已经是很奢侈很幸福了。也就是说赵英烈提前回部队,昌盛街道的男女老少没有太多的感觉。但赵英烈提前回部队的秘密,只有葛心红一个人明白,连葛主任两口子都蒙在鼓里。事情还要从新婚之夜说起。在激烈革命的年月里,男人之间还可以偷偷摸摸地讲些半黄的笑话。女人特别是年轻的女孩,却极端缺少性知识。那时人们经常眉飞色舞地传讲,新婚之夜新娘大喊新郎耍流氓的故事。所以,葛心红表面看起来聪明伶俐,可是性的知识只等于学龄前儿童。然而,赵英烈在这方面简直就可以说是“流氓”了。因为在部队,清一色男人世界,兵蛋子们一个个像憋足劲儿的小公牛,私下坐在一起除了讲女人还是讲女人。农村来的小兵比城市兵要复杂得多,添油加醋地大讲农村发生的**故事,什么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啦,什么老公公爬进儿媳妇的被窝里啦,赵英烈听得心花怒放又心血**,夜里睡不着觉,腿裆里的那个玩意儿像上膛的炮弹,不射出去简直就能要他的命。所以他只好夜夜**,打起“撸管炮”来。但这种使他感到羞耻的方式却能有效地解决问题,使他第二天爬起床来能心平气和地干革命。晋升为军官后赵英烈才有了结婚资格,为此他几乎天天都在盼望结婚。无数个深深的夜里,他无数次疯狂地想象着新婚第一天夜里的情景,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把女人扒个精光,然后来个“天翻地覆慨而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