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4

可万万想不到的是，三条腿离开小窗还不到一分钟，等他回过头来望小窗时，却发现刚刚开一半缝隙的小窗，竟然关上了。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就再三地认真看去，那小窗分明是关得紧紧的，飘拂的窗帘此时纹丝不动，完全像早就关了一百年的窗户，三条腿几乎怀疑刚刚没有把信扔进窗里。这是什么意思？是告诉我不让给她送信？是告诉我她接到信了？不，也许她在暗示，我们从此一刀两断了！……三条腿又陷入更深的感情危急和危难之中。激烈革命使人们很容易感情激动，但人们却又无法长时间维持激动，也就是说葛心红家门前的热闹景象很快就冷落下来，革命群众又到别的地方去学习和致敬了。因为革命时代英雄辈出，有太多的烈士供人们学习。一个早晨，葛心红家门“吱嘎”一声悄悄打开，走出一个俏丽的身影，葛心红终于敢见天日了。她的打扮却会让认识的人大吃一惊，头上包着一块大手帕，完全像农村老娘儿们下田防晒系在头上的包袱皮；胳膊上c着一个小筐，筐子里装着挖蛤蜊用的小铁钩子，还穿着一双笨拙并至少大一号的水靴子，这完全像那个年代赶海的城市家妇。葛心红先是小心翼翼地向四面看了看，然后就快步走出家门，但可以看出，由于微鼓的肚子，她走路的姿势略微笨了些。葛心红的这种打扮当然是去海边赶海，憋闷了这么多日子，她太想出去放放风了。葛心红还没走到通往海边的汽车站台，三条腿就骑着车子从后面追上来。其实三条腿从葛心红走出家门的第一步时，就偷偷地跟在后面了，他这些日子对葛心红家绝对是全天候监视，葛心红总不能一辈子不出门吧？老天不负有心人，三条腿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当葛心红家门“吱嘎”一声，露出一个俏丽身影时，心力交瘁的三条腿立即全身充电，心脏“咚咚”起跳，眼睛“嗖嗖”闪亮。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激动，昌盛街道充满警惕的革命群众太多了，他不能有任何闪失，只能用最大的克制力，压抑自己即将爆炸的兴奋。只管低头快走的葛心红猛地站住，因为一辆自行车陡然地横在面前。她抬头一看，是三条腿，她却像不认识似的，绕过自行车继续往前走。三条腿有些吃惊，他又抢上前来用自行车挡住葛心红，小声却急切地说，葛心红，我是万家林呀！葛心红似乎没听见，再次绕过自行车反而加快速度往前走。三条腿只好又赶到她前面，坚决地把车子横在那里。但葛心红还是不理他，更坚决地绕过去。三条腿有些迟疑了，他感到葛心红不是耍小脾气，而是真心地躲避他。他尴尬地站在那里，不再往前追赶。这时，一辆公汽开过来，葛心红往前跑了两步，跳上车。汽车卷着路上的尘土开走了，三条腿呆若木鸡地站在路中间，犹如安装错位的电杆。但不一会儿三条腿就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迅速地跳上自行车，发了疯般地追赶汽车。在空荡荡的海边，葛心红孤零零地坐在一块礁石上。这时，三条腿走过来，不声不响地坐在葛心红的身旁。葛心红看到三条腿，却没像在路上那样躲避，只是低下头。三条腿说，心红，我知道你不是真正不理我，所以我还是追来了。三条腿说，现在是满潮顶，中午才能退潮，你现在来是假装赶海，我明白……三条腿说，你可以不理我，但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不理我，否则我会投海自杀。葛心红突然说了句，我对不起他……说着就呜呜地哭起来。三条腿说，我更对不起他，可是……我们已经都这么样了，能怎么办？要不我也想法去当烈士吧……葛心红停住了哭声，她抬起头来看三条腿，三条腿的表情是真诚的，是胆怯的，是无可奈何和可怜巴巴的。葛心红突然扑到三条腿的怀里，哭喊着，我们一起死吧！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