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家国天下楚子兰走到书桌前面坐下,道:“巫马昂,我输了,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最重要的一步。”“什么?”巫马昂诧然地问,他从跟着楚子兰以来,从未听见他说“输了”二字。看他的表情,也不像是在玩笑。楚子兰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把另外一封信扔给了他,苦笑道:“你看看吧。”这封信也是一起在白南源处搜过来,但是却不是他由他奉上,而是在白南源前去收拾物品的时候,他再次潜回那个帐篷里找到的。是一封没有落款的信,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书,信里说,敦煌已是叛军,她已经派人送蒋河去找镇北大将军廖长风,朝廷的军队不日就来,让白南源不用惧怕镇西大将军,放心与她合作。巫马昂读了,脸色越发苍白,抬起头望着楚子兰怔怔不语。楚子兰淡淡笑道:“巫马昂,我是不是回来错了?”巫马昂久久没有言语,忽地道:“恕末将直言,将军确实来错了。”楚子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慢慢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少我一个人未必就退不了突厥,可是多了我一人,倒让整个漠西大营变成了叛军。”他的脸色慢慢黯淡了下去,自嘲般一笑道:“我粗略算了一下,三日过后,廖长风和左贤王的人马估计都到了,要击退右贤王,给我的时间只有三天。”“不可能!”巫马昂下意识说道:“右贤王麾下十万人马,将军怎么逼他们在三天之内退兵?”楚子兰微笑道:“这是我的事,你只要记得,三日之内,若击退突厥,我带着泠恻走,你带着漠西大营归顺廖长风。若我功败垂成,等他来,你便亲自押着我去见他,他也不会与漠西大营为难。”“不行!”巫马昂皱起了眉头:“若是三日之内打不过将军一走了之便是,何苦赔上性命?”楚子兰冷笑道:“廖长风为人忠于朝廷,刚直不阿,要是我打败了突厥后逃走,他便知道我回来只为了救城,可是若突厥未灭,我只是在此处领兵盘桓,他必然认为我会造反,就算我走,你们也有同谋之疑……”他顿了一下,目光径直定到巫马昂的脸上“所以把我交出去,是保全你们唯一的办法,事关我七万袍泽的性命,你切切谨记,不得有误。”巫马昂哑口无言地望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还有一事。”楚子兰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字一句地道:“若我有什么不测,你……能不能帮我好生照顾好泠恻?”他这一生,只有泠恻放心不下了。父母早死,师门已被灭,师父袁云不知所踪,师姐虽然陷入险境,但是已将她托付给风列。只有泠恻,还在这危城,毫无着落。巫马昂咬着牙,终于缓缓又沉重地点了点头。楚子兰颔首道:“如此,我就放心了。照我方才说的,你去准备吧。”巫马昂往外面走了几步,忽地又停下步子,转身跪下了身,对着楚子兰拜了一拜。楚子兰失笑道:“巫马昂,等我死了再拜不迟。”巫马昂郑重地道:“末将一定不负将军所托。”将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黄昏了。巫马昂来向楚子兰禀报军情之时,他正站在东门的城楼上,身穿铠甲,披风和铠甲的下摆都被风吹得扬起。“都准备好了?”楚子兰先发现了他,回过头来。“是。”巫马昂伫足,点了点头。楚子兰微笑着说了一句:“明天只怕是一场恶战,你早些去歇着吧。”“将军。”巫马昂顿了顿,道:“你现在就走吧。”楚子兰只是一笑,没有说话,又回过了头去。巫马昂也向前走了几步,看着暮色里被风吹得扬起的“楚”字大旗和对面营帐里的狼旗。继续说道:“既然一切都安排好了,你现在就走吧。”楚子兰指着身侧的大旗,笑道:“巫马昂,现在我还是大将军,你得听我的。”“可是……”他又要说话的时候,楚子兰开口打断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我不会走。现在走了,我更找不到当初回来的意义。”他转过头,望着巫马昂,淡淡笑道:“我定的军法里,第一条就是临阵脱逃者斩。”“将军,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情弄不明白。”巫马昂知道他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再难以改变,也就不再劝他。“什么?”“是你叛了朝廷……还是……还是朝廷负了你?”“彼此彼此,就算是皇上先对不起我吧。”楚子兰语气从未有过地轻松,笑着望向黄沙连绵的天边。巫马昂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长久以来的疑问问出了口:“既然如此,将军为什么还要帮皇上守护疆土……”楚子兰朗声笑道:“你当我是为了他吗?”“我思来想去,将军必是为了中原的苍生黎民了。”巫马昂看他的目光里陡然多了几分崇敬。楚子兰摇摇头,苦笑道:“其实我何尝没有私心?当这个将军当久了,难免太过自负,认定了这敦煌城少不了我,我舍不得这个一手打下来的城,也舍不得漠西的七万袍泽……而且,离开了这个战场,我什么都不是。”他眼神越发深了,也不知看着何处:“其实当初我和昭王爷打一场仗的时候,厌烦得很,但是师命难违,只得硬着头皮打下去。“一直到现在,我的一切都是在这个战场中拼来的,真要放下也舍不得。“可是战争,不管是怎么样的都是错的。劳民伤财,生灵涂炭……哪一日你若做了大将军,你要记得,最好的不是打了一场胜仗,而是没有仗打。就算是打,最好的也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现在不放也得放了。”他自嘲一般地轻声笑,眼里却闪着炙热的火焰:“不过最后我还想拼一把。”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紫衣丫鬟跑上了城楼,冲着楚子兰行了一礼道:“将军,泠恻姑娘忽然昏倒了。”楚子兰点了点头,对巫马昂说了一句:“我去看看。”便随着那个丫鬟下了城楼。巫马昂叹了一口气,站到了刚才楚子兰站的地方,这才发现他刚才到底在看什么。原来是一只矫捷的雄鹰,盘旋在昏黄的天幕里,穿梭在云海之间,搏击长空。听说鹰的出生和死亡都在高空,骄傲而自由。巫马昂的眼里流出了艳羡的光,追寻着那只鹰影,一直在城楼上站到了暮色四合。楚子兰赶到的时候,韩大夫正在帮泠恻把脉。“她怎么样了?”楚子兰一进门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韩大夫一脸严肃地捻着胡须:“将军,这位姑娘是不是中过毒?”“是”楚子兰点了点头:“先生能解吗?”韩大夫“咦”了一声,忙摇头道:“姑娘身上的毒甚是奇怪,倒像是全身的血液就是毒液一般,实在是……”楚子兰神色一黯,他已经知道泠恻为什么会昏倒了,看来那个毒液不仅仅会让她的眼睛看不见。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他们背后的紫衣丫鬟忽然开口了:“奴婢瞧这位姑娘的病好生眼熟,竟像是奴婢家乡常有的病,不如让奴婢瞧瞧?”楚子兰电一般的目光瞬间定到了她的身上:“你家乡在哪儿?”紫衣丫鬟却不惊慌,回望着他微微笑道;“奴婢家住狼烟山。”“狼烟山,莫忧古寨?”楚子兰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紫衣丫鬟倒甚是惊讶,诧异道:“那等穷乡僻壤,将军也知道?”楚子兰想到什么,忽然挥手让韩大夫退下,等他走了后,反手将门关上,打量着那个紫衣丫鬟,问道:“你是毒人?”紫衣丫鬟笑着摇了摇头道:“奴婢家只是住在狼烟山下,那山上倒真有个叫莫忧古寨的地方,里面的人娘从不让我靠近,说他们身上带着毒。”楚子兰有些失望,旋即又道:“那你知道狼烟山在哪儿?”紫衣丫鬟抿嘴笑道:“将军说笑了,那是奴婢的家乡,奴婢自然知道。”楚子兰忽然注意到了她的眼神,明明是清澈带着笑意的眸子,却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不禁脱口道:“是你。”紫衣丫鬟疑惑地盯着他:“将军说什么?”楚子兰微微移过身子,挡住了退路,冷冷盯着她道:“不要装了,我知道是你,婉扬姑娘。”他特意把最后四个字说得很重。紫衣丫鬟“呀”地轻叹了一声,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楚将军慧眼如炬,婉扬佩服……”怎料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楚子兰腰间的吞日斩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横在了她的肩头,冷厉的目光死死锁在她的身上:“你来干什么?”婉扬见已经被他识破了,索性将脸上戴的人皮面具取了下来,俏脸上汗珠微微,冲着他莞尔一笑道:“既然落入你手里,没什么好说的了,你杀了我吧。”“没这么容易。”楚子兰冷冷地道:“你受谁的指示?”婉扬杏目圆瞪,嘴角却含着一丝浅笑,也不知是怒还是笑,答非所问地道:“怎么啦?你不舍的杀我吗?我这样你都能看出来,看来你也是日日想着我,还装这么凶干什么?”楚子兰怒视着她,手腕一动,吞日斩逼近了她的脖颈“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你不会。”婉扬的脖子上已经渗出了滴滴殷红的血珠,却任然笑吟吟地眨眨眼:“你杀了我谁带你去找莫忧古寨?再说……我……我身子都给了你,你总不能这么绝情吧?”她说最后一句话时,也红了脸,试探地望着楚子兰。楚子兰霎时间神色也十分尴尬,怔怔不语。婉扬嘴角一扁,目光泫然,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一般:“楚子兰,难道你还不认账不成?”楚子兰不由得放下了刀,语气却没有放缓“可那也是你下的药……”婉扬不等她说完,便怒目瞪着他道:“你就没错?”“我没说我没错。”楚子兰也有些恼了,这个妖女害了他两次,现在也托她的福走上死路,把她抓住,话还没问两句她却好像有天大的委屈一般。婉扬怒视着他,脸颊通红,恨恨道:“楚子兰,我恨你。”抬脚便要走,已经被楚子兰抢先一步点了穴。楚子兰看着她的目光像骤然冰一样冷得透骨:“婉扬姑娘,看来你一时半会还不会说实话,将军府的地牢就麻烦你住两天了。”他说着打开门招来两个侍卫,道:“把她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是”侍卫答应着,正要带她走,婉扬忙对楚子兰道:“关就关,你把我的穴道解了!”楚子兰看也不看她,待两个侍卫将她带出去以后,淡淡说了一句:“穴道两个时辰以后会自动解开。”便回身关了门。“楚大哥。”门关上以后,泠恻已经从**坐了起来。楚子兰道:“小丫头,你是不是早就醒了?”他方才就察觉到泠恻气息有些紊乱,现在见她马上就醒了过来,便知道方才是假寐了。泠恻顿了顿,忽然把头别向了一边。楚子兰暗暗叫苦,走到床边坐下,道:“方才的话,你听见了?”泠恻迟疑着,点了点头。楚子兰不由得笑着刮了刮她的脸蛋,道:“生气了?”泠恻闷闷地道:“那个姑娘喜欢你。”楚子兰哭笑不得,揉揉她的头发:“她是突厥人,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置我于死地,你胡思乱想什么。”泠恻摇摇头,执拗道:“我知道的,她喜欢你。况且……况且她……”说道这里,泠恻红了脸,低头不语。楚子兰知道她要说的什么,忙先赔罪道:“对不起,我不小心喝了她的药,做了错事。你原谅我吗?”泠恻满脸娇羞,嗔道:“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不对你说对谁说?”楚子兰笑着抱住她,道:“小丫头,你放心,我现在有法子治你的眼睛了。”泠恻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轻声道:“我真想治好眼睛看看她长什么模样,是她美还是小郡主美?”楚子兰哭笑不得地望着她道:“我这三天都不能过来看你了,你还有浪费时间喝醋么?”“谁说我喝醋了?”泠恻羞红了脸,轻轻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楚子兰顺势将她抱的更紧,一想到三天以后生死不知,要留下她孤孤单单一个人,一阵心疼,不由得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楚大哥……”泠恻伏在他胸口,轻声说:“我喘不过气来了。”楚子兰下意识松开了手。泠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其实我要不要眼睛都行,楚大哥……你……只要有你就好了。”楚子兰轻抚着她憔悴的脸,微微笑道:“小丫头,你听着,我喜欢你,也发誓要照顾你一辈子。但是我也不能每时每刻都陪在你身边,所以为了我,你一定要好生保护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泠恻听着他前面说的话,感到一阵战栗般的甜蜜,然而说到后面,她却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安,但也只得点头应道:“嗯,我知道……”她犹豫着还想问什么,额头上就被轻轻地吻住,清冽的声音在耳边:“乖乖睡吧,这两天战事吃紧,我三天后过来看你。”没等她回答,楚子兰就离开了。听着他一步一步离去的脚步声,泠恻突然怔怔地掉下泪来。此时的突厥营帐里,忽伦接到一封新送来的信,对这面前的谢凌云笑道:“原来婉儿以前说楚子兰一时心软埋下祸根,说的是就是蒋河?”谢凌云微微一笑,脸上却殊无喜色,淡淡地道:“婉郡主实在是料事如神,属下佩服。”忽伦面上忽然有了忧色:“婉儿那丫头,不知现在是否安全……”谢凌云皱了皱眉:“王爷,郡主这几招会不会把楚子兰逼急了?”忽伦大笑道:“谢先生当初不是说过么?咱们就是要把他往死里逼,直逼得这天地之间再无他的立足之地。”谢凌云有些犹豫,终于说出了心里的疑虑:“一次把他逼急了,只怕不是好事……”忽伦笑着挥了挥手:“将军多虑啦,现在咱们就只要等廖长风来,便可以照计划行事了。左贤王这次,休想再来分一杯羹。”“但愿如此……”谢凌云皱着眉说了一句,有些忧心地往外看去:“不知道郡主现在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