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鬼帝传人烟波浩渺,细浪粼粼,湖边千嶂排列,雾气阑珊。七王爷玉风列所看到的景色,与楚子兰面对的绵延大漠刚好相反,轻雨朦胧,烟水如画,正是一片湿润翠丽的江南风致。一支帆船破浪而来,玉风列站在船头,长身玉立,姜拓文小心地保持着在他身后,又可以听清他说的话,立即作答的距离。“我听说,你在这洞庭湖上也有生意?”玉风列有意无意地淡淡道。姜拓文忙道:“王爷说笑,洞庭湖是陈老弟的地盘,我怎么也不敢来跟他抢。”玉风列颔首微笑道:“把船靠岸吧,我们去陈府看看。”姜拓文恭敬地答应,下去吩咐。不一会儿,大船停在了梅州的码头上(洞庭湖畔自古没有梅州,天门山也不在洞庭湖,这里是架空的)。玉风列,姜拓文和姜祁姜宵一行人下了船。这里是梅州的清环城,乃是洞庭湖畔景致最好的所在,青石路面,流水小桥,处处垂柳,一大半的城倒隐在碧影水声之中,既有江浙小镇的秀丽,也有两湖之畔孕育的大方典雅。梅州处在长江水系的枢纽洞庭湖畔,市集上甚是繁华,各处商贾来往不绝,热闹非凡。玉风列心情甚好,回头对姜拓文笑着说了一句:“陈觅倒是会享清福,哪里找了这么一处神仙所在来?”姜拓文还未说话,一边的姜宵已经忍不住了“你不要陈觅陈觅的叫,他比你大上许多,我们也得叫陈叔叔呢。”姜拓文忙喝道“宵儿!”“爹”姜宵不但不住口,反而不满地翻了姜拓文一眼:“你怎么见到这个小子跟供个菩萨一样?”姜拓文怒极,正要发作,玉风列抬起手制止了他,看着姜宵微微笑道:“听你的名字,我倒是想起来一位前辈。”姜拓文浑身一震,讶异地望着玉风列。只听他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姜拓文,你怎么给女孩子家起了这么个名字?”“我名字怎么了?”姜宵白了他一眼。“你可知道几十年前名震江湖的第一快剑?”玉风列微笑着问道。姜宵脸上瞬间有了几分尴尬之色,摇了摇头。玉风列哈哈笑道:“你也不必觉得见识短了,这原是你爹特意瞒着你。”“爹?”姜宵怀疑的目光投到了姜拓文身上。姜拓文咳了一声,道:“王爷既然提到,便一并说了罢。”一边的姜祁只是淡淡地看向这边,始终不发一词,但是忽然亮起来的目光,还是暴露了他的好奇心。玉风列微笑道:“可惜这位当初武功天下第一的惊世怪才,倒了现在居然没有几个人知道,说起来他以前就住在梅州的碧云山上,他叫江萧。”说着戏谑地看着姜宵:“你放心,不是说你,人家是无边落木萧萧下的萧,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江,姜小姐别说你没听说过这两句诗?”姜宵怒道:“你休瞧不起人,这诗谁不知道?”“原来姜小姐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姜宵听出他话里的促狭之意,怒极反笑道:“原来你特特地提到那个江萧,就是为了这么讽刺我一句?”玉风列淡淡道:“你当我和你一般清闲么?”一面向前缓步走着,一面说道:“姜小姐既然担了这么个名字,不如和玉七用剑法比试一场,你要是赢了,我就把汉水一带的商会全部交给你爹……”姜拓文脸色一变,诧异地看着玉风列。“你若是输了,那你就要心悦诚服地喊一声七爷。”玉风列说完,停住了脚步:“当然,叫七郎也成,你比是不比?”姜宵握住腰间的长剑,扬眉道:“当然比。”实际上她心里暗暗惊奇——汉水一带的商会虽然爹爹已是执牛耳之人,但是后面似乎始终有一个主事的在,商会的人都称之为“七爷”,难道竟然是这个小子?心里虽然这么想,脸上却不肯有一丝示弱,冷冷道:“怎么比?”“鬼帝江萧既然最擅长快剑,那我们不如就比一比这个‘快’字。”转过头对姜拓文道:“你带着姜公子先去陈府,我与姜小姐随后就到。”姜拓文答应道:“还请王爷手下留情。”姜宵不耐烦地看了姜拓文一眼“爹”姜拓文瞪着她道:“回去再与你好说,祁儿我们走。”待两人走了,玉风列不等姜宵问,便开口道:“你看到前面那个酒楼了吗?咱们谁先到那儿谁就赢了。”姜宵抬眼看去,只见结尾果然有一家酒楼,酒旗猎猎,上面写着“归鸿”二字。“就这么比?”姜宵大不以为然:“这也叫比剑?”玉风列嗤笑道:“就知道你头发长见识短,你难道不知道这‘归鸿’酒楼的来历?”姜宵面色更加难看,沉默不语。玉风列摇头笑道:“江湖第一杀手组织云霄殿你可知道?”姜宵此番气势弱了几分,讪讪道:“这个我知道。”“这店就是他们开的。”玉风列说着手腕一动,拇指上的一只扳指已经凌空飞出,打在酒旗上。“你干什么?”姜宵话音未落,之间归鸿楼里走出来一个小厮,看了他们一眼,又走了进去。“开始了。”玉风列淡淡吩咐了一句,立刻握住腰上的剑,提气跃了过去。 姜宵不甘落后,也立即拔剑跟上。街上的人看见有人闹事,一阵惊呼,纷纷躲开。两人向前走了没有几米,归鸿楼二楼的窗户里忽然跳出来十几个少年,清一色的黑衣,眼里寒光摄人,直向着两人逼来。“不要伤人。”玉风列嘱咐了一句,长剑出鞘,剑光如龙,刷刷刷几剑,一面格挡着击过来的剑,一面飞快地向归鸿楼掠去。姜宵余光看到他的剑法,不由得大吃一惊……她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剑,别人一剑刺出的时间,他已经刺出了三剑,而且剑剑直指要害,其出剑之快,认穴之准,剑风之狠,实在让人叹为观止。姜宵拼尽全力才堪堪能躲过面前这几个人的阻击,而玉风列,已经击伤了所有上前来拦截他的人,很快地向酒楼靠近。她这才知道,与这个人比“快”,简直就是自讨苦吃。玉风列稳稳停到二楼的时候,楼里空无一人,只听屏风后面传来一阵幽雅的古琴声。他下意识捂住口鼻,道:“是醉骨香?”屏风后的琴声瞬间隐去了,弹琴人的手还放在弦上游移着,嗡嗡有声。玉风列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归鸿楼的资料,忙道:“前辈,对不住,在下只是和一个好友打赌,借用宝地,还望前辈见谅。”他说完深深一揖,正要离去,忽然听到屏风后传来一个柔和动听的女声“小七?”玉风列大吃一惊,愣愣地道:“你是?”脚步轻响,弹琴人从屏风后面转过来,一张清丽绝伦的脸让他呼吸一窒“月……月姐姐?”那人一袭白色纱衣,腰间束着银色的丝绦,头上梳着简单的发髻,插着一朵白色的绢花,竟是戴孝的装扮,却依然不掩天姿国色,笑吟吟地望着玉风列道:“小七,你长这么高了。”正是当初被楚子兰留在九霄山的池月。玉风列骤然在这清环城的小店里遇到她也是非常吃惊,听见她说的话,却下意识地黑了脸,道:“你就当我是小孩?”池月“嗤”地笑道:“不是小孩,与人打赌竟然敢拿归鸿楼打?”玉风列这才想起姜宵还在外面,回头一看,所有的杀手都围着她,她虽然剑法灵动,此时已露出败势。忙回头看了看池月。池月一笑,先熄了一边的香,走到窗口对着那些青年杀手道:“是自己人,不必打了。”杀手们一听见她发话,忙收剑退开。姜宵此时背上已经中了一剑,虽然伤的不深,但是她如此惨败,脸上也十分不好看。玉风列冲着她笑道:“你先去陈府裹伤吧,告诉你爹爹我遇到了故人,叙过旧就赶过去。”姜宵叹了一口气,宝剑道:“七爷好功夫,姜宵服气了。”提剑便走。池月在一边看着,摇头笑道:“小七,你还是这般争强好胜,就不知道让着人家一点。”玉风列转过头来盯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皱着眉道:“你还是月姐姐吗?”在他记忆里,池月可是个比姜宵还要蛮横的丫头。池月微笑反问道:“你说我是不是?”玉风列仔细瞧了一番,道:“长得比以前好看了。”池月正要说话,这时一个黑衣杀手走过来,跪在她面前道:“属下等误伤了殿主的朋友,还请殿主责罚。”池月颔首道;“原是他们有错在先,你们做的不错,起来吧。”“是”黑衣人听话地站起。玉风列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月……月姐姐……他叫你殿主?”池月点了点头,神色有些黯然,道:“以前的殿主孟老前辈已经过世了。”玉风列看着她一身的打扮,明白过来:“他死之前把殿主之为传给了你?”“嗯”池月应了一声,忽地想起什么,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玉风列似乎没有听见她说话,兀自皱着眉道:“我记得孟殿主还有个孙女吧?你怎么当上殿主的?”池月摇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玉风列扫了那黑衣杀手一眼,笑道:“你既然是殿主,他们是怎么照看你安全的?竟然见我进来都不来保护?”池月脸上瞬间浮现了一丝狡黠的笑意:“你提一口气试试。”玉风列闻言照做,发现丹田之内竟然空空如也,不由得大骇:“这是怎么回事?”池月淡淡笑道:“是醉骨香,还加了一点相思门的栖惊散,放心,我已经熄了香,你一会儿就就好了。”玉风列叹道:“月姐姐,没想到你不仅仅学到了相思门的绝技,还当上了云霄殿的殿主,当真是际遇非凡,风列佩服佩服。”池月报以一笑,忽地迟疑道:“小七……你可见过你楚大哥?他还好吗?”玉风列看着她面上的表情,诧异道:“你不问我皇兄反倒问他?”池月冷笑道:“你大哥心心念念要父王和我的命,我还要想着他么?现在这个世上我只有子兰一个亲人了,不问他还问谁?”玉风列似是明白了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大哥和楚兄闹翻了,要夺楚兄的军权,楚兄不肯让他夺,赶去敦煌了。”“这个我知道。”池月想起了楚子兰走的那日与她说的话,蹙起眉尖:“他没有找过你么?他……知不知道袁姐姐的事?”玉风列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到梅州来也是来救袁屏箫的。”说着笑道:“楚兄到洛阳去找我了,叫我帮他找出灭他师门的真凶,顺便来天门山救他师姐,他现在在敦煌,我看突厥人没打进来,皇兄那边也还是焦急得很,他应该还是安全的。”池月怔了一下,笑笑道:“他知道袁姐姐有难,还是去敦煌了?”“那是当然,现在形势十万火急,他不去,不指定哪日突厥人就打进来了,哪里还顾得着袁屏箫。”池月听他说得轻描淡写,神色一黯,道:“这话你不要说给袁姐姐听见……”停住,又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去救她?”玉风列想了想,道:“我得先去陈觅府上,让他找人先去天门山查探一番,总得知道袁姑娘被关在哪里才好救不是?”池月扬了扬嘴角,道:“这个倒是不必了。”原来她继承了殿主之位后,一接到袁屏箫有难的消息,便将九霄山的事物暂时交给孟绮,亲自带人前来营救,已经多方打探,知道袁屏箫刺杀洛秋宸失手后被天门派掌门关在了锥心峰的天门洞里,仗着天险,把守甚严,池月几次派人去都没有救下来。奇怪的是那洛秋宸醒来过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和袁屏箫完婚,婚期已经定在了下个月初十,婚礼之日或许可以趁乱将袁屏箫救下来。“原来如此……”玉风列听她说完,皱起眉道:“那洛秋宸还是要娶她?”池月也有些怀疑“听说掌门十分反对这次的婚事,我担心他会不会在婚礼之前对袁姐姐不利……”玉风列笑道:“看来我今晚要亲自走一趟了。”说着不满地自言自语道:“楚兄的风流债真是不少,自己带着泠恻逍遥快活去了,尽留下些烂摊子让我收拾。”池月讶道:“泠恻?他们……”“怎么,你还不知道我们以后的将军夫人?”玉风列调侃道。池月胸口如遭重击,怔怔问道:“子兰……喜欢的原来是她?”玉风列见她面色甚是难看,不由得暗暗叫苦,难道就连月姐姐对楚兄也有意不成……忙改口道:“这个……我不知道,他似乎待她更像妹妹一些。”说着叹道:“我该走了,今晚去天门山探一探,明日来找你。”见池月不言语,往门口走了两步,忽地又回过头来,道:“月姐姐,其实当初楚兄好生喜欢你的。”池月苦苦一笑,见他要走,忙道:“小七,你等一等。”玉风列站住,疑惑地回过头来。“你刚才的剑法。”池月将目光紧紧锁在了他的身上,一字一句道:“似乎有点像当初子兰对付皇帝用的招术,只是你这一套比他那个还要快……”玉风列笑了笑道:“原来楚兄也会?这剑法是我娘教我的,我娘从我爹那里学来的,叫‘破朱颜’。”池月怀疑地笑道:“陌上花开尽也,闻旧曲,破朱颜?可是从这里来?”玉风列收了笑容,淡淡地道:“是,我娘的名字叫曲陌,这剑法是爹为他创的。不过名字太女气,我不爱说。”池月讶异道:“你爹,就是先帝?”玉风列呵呵笑道:“先帝是我父皇。”说完也不等池月再问什么便回身走了。池月看他下了楼,回身慢慢走到屏风后,一面对黑衣杀手说了一句:“你们退下吧。”再次做到琴台前时,已经没有了弹琴的心思。池月伸手放在弦上,右手钩了一下,却涩涩地停住了。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可是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池月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右手拨弦,左手滑动,一曲低婉幽怨的《秋风词》从指尖滑出。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一瞬间,几年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又浮上了眼前。想起他和爹爹初次上战场,回来以后几天几夜都不说话。她见他不开心,生平第一次主动去讨好人,让他和她去采紫燕草,然而却被他冷冷地拒绝了。她伤心得只知道哭。“乖,小蝉不哭,我带你去,好吧?”玉清棠温柔地对他笑。“嗯”她狠狠地擦了擦眼泪,忿忿地道:“我再不理他了!”玉清棠一瞬间笑得有些无奈:“小蝉,你别去打扰他,子兰现在心里不好受。而且……”“而且什么?他不好受就活该我不好受么?”“因为他不知道小蝉是女孩子呀。”玉清棠忽然伸过手,拔去了她头顶上束发的丝绦“别哭了,女孩子家哭花了不好看。”她满头的乌发垂了下来,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看得多了就知道了,你真名真是池小蝉?”“不是,我叫池月。”她破涕为笑。玉清棠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微笑道:“小蝉笑起来最好看了。”她瞬间红了脸,跑开了。从那天起,她故意不答理楚子兰,不跟他说话,等他道歉。没想到她不说,楚子兰更是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和她说过几次话,见她不搭不理的,也就不怎么说,渐渐疏远了。他的性格更加孤僻,话越发少,跟父王出去打仗的次数明显增多了。她着急,生气,却不肯放下架子道歉,也不肯主动亲近,故意跟玉清棠比较热络。他也无动于衷。她终于死心了,也感觉玉清棠比那个怪脾气的臭小子要好得多,后来,也以为自己是喜欢上了玉清棠。对自己说爱玉清棠,偷偷溜出府去,对自己说是要去找玉清棠,生生骗了自己这么多年。直到在落月崖下的深潭之侧的那晚,才让她真正明白了,至始至终爱的人,只有子兰一人……池月拨着弦,闭上眼,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你哭了?”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身侧响了起来,声音熟悉,是风漠。她睁开眼,笑了笑道:“谁哭了?烟熏的,你帮我拿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