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车间大得像一个操场，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日本监工濑川正在指挥一些中国工人在车间中间架起一道铁丝网。铁丝网架起来以后，车间就一分为二，濑川把中国工人集中起来作简短训话，他说：“从明天起，铁丝网那边是美英战俘们劳动的地方，你们，所有的中国人，都不许和这些美国佬英国佬接近，谁要是敢和他们说一句话，就要遭到开除的处分！”濑川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继续说道：“知道道这些美国佬和英国佬为什么要到这里干活吗？因为，他们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战利品，大日本皇军是所向无敌的，美国佬再厉害，也只能成为我们的俘虏，你们明白吗？”没有任何回应，让濑川觉得自己是一个孤独的演员，他的情绪一下子变了，挥舞着手里的竹剑喊道：“干活！快去干活！你们这些麻木的、该死的中国人！”濑川手里的竹剑，像音乐家的指挥棒一样在空中飞来飞去。竹剑是他的道具，一年四季，剑不离手，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人挥起竹剑，如果是在夏天，竹剑落在人的身上，会马上隆起一道肉棱，可以痛入骨髓。铁丝网这边，机器们都在沉默着。这是一些陈旧的车床、铣床和刨床。工程师齐敏正在车床间踱着步子，他在思考着怎么进入角色。他不是军人，不知道如何跟军人打交道，尤其是成为战俘的西方军人。几天以来，他一直在熟悉英语，就连和加藤由美对话他也使用英语。加藤的英语不如他讲得好，而且她没有足够的耐心让自己讲好，所以他们的英语对话总是半途而废。齐敏正也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机会讲英语了，他觉得自己的发音有些不准，舌头也不怎么听话，但他毕竟基础好，当年在早稻田大学的时候，他的英语考试总是名列前矛。所以，稍稍下些功夫，所有的感觉都找回来了。这天早上，齐敏正从怒江街的住处早早来到工厂。在厂门口，他看见濑川正指挥着两名中国工人把刚刚粉刷一新的厂牌挂上去，满洲工作机械株式会社的黑漆大字十分醒目。其中一个年轻的工人向他打招呼说：“齐工程师早。”齐敏正笑着点头，他记得这个青工姓袁，都叫他小袁，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刚刚讨了老婆，前几天遇上，还敬了齐敏正一枝哈德门香烟。和小袁打过招呼后，齐敏正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桌上放着一些早就绘制出来的图纸，他把这些图纸拿起来看了看，然后又拿起战俘劳工花名册看。花名册上的名字是中英文两种文字，字迹清秀工整，他知道这是三浦菱子的手笔，字如其人，显得极其雅静。濑川监工昨天下午就已经通知他，要他在战俘们到来之前赶到工厂。濑川本人要向战俘们训话，而且需要点名，这一切都需要齐敏正的配合，因为濑川不懂英语。齐敏正拿起图纸和花名册走出办公室，经过厂门口的时候，他看见战俘们已经到了，正在接受哨兵的搜身检查。他们一个个高举着双手，像一群木偶接受别人的摆布。齐敏正站住了，眼前的这些战俘与他的想象差距太大了。在他的想象中，战俘们穿着本国军装，军装可能已经很旧，甚至已经破烂不堪，但毕竟还残留着军人形象。可是眼前这些战俘，他们穿着土黄色的日式棉服，棉服都很短小，胳膊和腿露出一截，看上去十分滑稽。而他们的神态，却与这滑稽的装束格格不入。齐敏正无法准确地形容出他们此时的神态，茫然？不准确，麻木？也不准确。最接近的形容也许用痴呆比较合适，他们面无表情，身边的一切好象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仿佛不是生活在这个地球上，他们的目光太冷漠了，好象是被雕塑家刻意雕塑出来的一组群像，除了转动的眼球，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生机。濑川走到齐敏正面前站住，他看一眼齐敏正，又看一眼厂门口的战俘，转过头问：“齐，你看他们像不像一群被割掉**的羊？”濑川被自己的话逗得哈哈大笑，然后猛地收住笑说：“齐，从今天起，你就要和我一起对付这些美国佬和英国佬了，我们要很好地配合。你虽然不是日本人，但是你一直在为在日本皇军工作，而且，你将是加藤小姐未来的夫君，所以，我早就把你当成半个日本人，所以，努力工作是你的职责。”这时候，战俘队伍已经朝车间门口走，他们被分成几组走向不同的车间，押解的日本士兵大声催促着。濑川大步走进车间，齐敏正略一犹豫后也朝车间走过去。在车间的空地上，战俘们站成整齐的队列接受濑川的训话。濑川说：“我是这里的最高监督官，今后，你们所有的工作，都要接受我的监督。我对任何一个违反纪律的人都不会宽容，因为宽容是最愚蠢的行为，尤其是对你们这些敌国的俘虏，宽容就是对日本帝国的背叛，我濑川，是不会背叛我的国家的。我还要告诉你们，这里，是奉天省最大的机械加工厂，你们能在这里工作应该感到万分荣幸，你们只有努力工作，才能报达日本皇军对你们的不死之恩，你们要怀着报效的心为日本帝国卖力，否则，你们就会接受应有的惩罚！”濑川一口气说了很多，他好象忘了这些战俘听不懂日语，也忘了让齐敏正及时翻译，直到快说完的时候，他才想起什么似地问齐敏正：“齐，你为什么不翻译？”齐敏正说：“濑川先生，这应该问你自己。”濑川十分扫兴，换成别人，他会挥起竹剑一通猛打。但是，他不敢这样对待齐敏正，他知道加藤小姐的厉害。齐敏正刚进厂的时候，濑川曾经教训过齐敏正，他把齐敏正的脸打伤了。第二天加藤由美便怒气冲冲找上门来，她打了濑川的嘴巴，并以井上塬司令官的名义要把濑川枪毙，直到把濑川吓得尿了裤子才罢休。这个教训能让濑川记一辈子。所以濑川只能忍下心中的不满，训话草草结束，齐敏正开始点名。点名之前齐敏正作了自我介绍，他说：“我是这里的工程师齐敏正，负责整个车间的技术工作，我希望能和你们有很好的合作。”战俘队伍静悄悄的。马尔兹站在队伍前排，他身边依次是约瑟夫、迈克、威尔斯、威廉姆、特纳、盖瑞。因为他们的战俘编号是挨在一起的，所以每次排队也总是挨在一起。在马尔兹眼里，齐敏正是一个态度比较温和的日本人，这是他进入奉天战俘营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态度平和的日本人。在马尔兹眼里，中国人和日本人在外貌上有什么区别。但是齐敏正在点名结束后刻意补充了一句，他说：“我是中国人。”这让马尔兹感到意外，心中的疑团也解开了。怪不得他的态度这么好，原来是个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