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这天太阳不错,往日灰朦朦阴沉沉的天空仿佛被清洗过。高桥走出司令部的时候忽然心生一念,他让武目把温莱特将军叫了出来,他要和这位战俘将军聊聊天,顺便练习一下自己的英语。他们像老朋友一样在院子里散步,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高桥有几分尴尬,也有几分后悔,因为他事先并没有想好要和温莱特将军说些什么。温莱特将军是不会主动开口的,他像往常一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战俘营院子实在没有什么好看的,惟一的风景就是那些持枪站岗的日本士兵,他们的黄军装被太阳照得有些刺眼,这是温莱特将军最讨厌的颜色。就像往常独自散步一样,温莱特将军仿佛没有感觉到高桥的存在。高桥只能没话找话地说:“这段时间,恐怕是你一生中最悠闲的日子吧?”温莱特将军说:“非常悠闲。”高桥一下子找到了话题,他说:“同是军人,我很想和你进行一次纯军人间的谈话。我们只是随便聊聊,谈谈战争和人生。比如,美国的西点,我无法想象它和我们日本的陆军士官学校有什么区别。”温莱特将军说:“区别当然是有的。”高桥说:“你举例。”温莱特将军说:“西点造就了一批世界级名将,艾森豪威尔、巴顿、布莱德雷登、尼米兹、哈尔西、卡尔?斯帕兹、马歇尔、李梅、克鲁格,他们是西点的骄傲。”高桥说:“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也有自己的骄傲,东条英机、冈村宁次、坂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安藤利吉、山本五十六,这些都是我崇拜的英雄。”温莱特将军淡淡一笑:“西点培养出一批举世闻名的将军,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培养出一批战争狂人,这就是我要说的区别。”“战争狂人?”高桥闻言哈哈大笑:“恐怕,只有战俘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温莱特将军冷笑一声:“你们的国家,在走一条军国主义道路,由军人来掌握国家的命脉,这是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高桥站住了:“你认为这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温莱特说:“我说错了,应该是一件非常恐怖的事情。”高桥不屑一顾地说:“我倒觉得军国主义是一条强国之路,我们在征服全人类,这一点,全世界的人都看到了,所以,你们这些西方国家坐不住了,要和我们争夺利益,这就是你成为战俘的真正原因。”温莱特将军又是淡淡一笑:“恰恰相反,是你们在抢别国的利益。但这不是最后的结局。我认为,由军人来搞政治是亡国的根源。罗马的灭亡是如此,恺撒的末路、罗曼诺夫王朝的灭亡,也是如此。”“罗曼诺夫王朝?”高桥再一次大笑:“你好象在梦中,罗曼诺夫王朝怎么能和当今的日本帝国相比?那样的历史故事不会重演。”温莱特将军说:“那就让时间证明,也许你是对的,也许我是对的。”高桥烦躁起来,他的好情绪忽然间无影无踪:“真是可笑至极啊,我为什么要和你讨论战争?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战争是什么!”温莱特将军沉默了。高桥逼近温莱特将军:“你说,是谁发明了战争?战争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是改造世界,还是征服人类?”温莱特将军把目光抛向院子一角的岗楼:“战争是一种强者保护弱者的行为。离开这个准则,所有的战争都是不义的战争。”高桥挥了一下手:“你们打跑了西班牙人,占领了菲律宾,你是指这个吗?”“没错,我们在保护这个国家。”温莱特将军盯住高桥。“胡说八道!混蛋逻辑!”高桥喊了起来,“大日本帝国想保护整个人类!”他突然狂燥不已,怒视着温莱特将军:“你能预见未来,那就请你先预见一下你温莱特自己的未来,不,是结局!”“死亡。”温莱特将军平静地说。“死亡?”这是完全出乎高桥意料的回答。“你和我一样。”温莱特将军补充说。高桥一下子愣在那里。温莱特将军继续说道:“从这个意义上说,你和我是平等的。”高桥忽然平静了,他停止了喊叫,似笑非笑地看着温莱特将军说:“不,死亡有很多种,体面的死和毫无意义的死完全是两回事。现在,我就请你欣赏一种特别的死亡。”他挥手叫过了武目,对武目嘀咕了几句,武目心领神会,转身走了。两名日本士兵过来,命令温莱特将军跟他们走。战俘营院子的西北角有一个角门,走进角门,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中间,有一个钢丝网围起来的长方形笼子,这个笼子高约两米,长约五米,里面养着十五条狼狗。高桥走过来的时候,狼狗们把爪子搭在钢丝网上发出低唁。这些狼狗身材高大,牙齿锋利,毛发钢针般耸立。在高桥眼里,它们是士兵,是战争中的功臣,为了帝国的圣战,它们做出了很多贡献,他非常爱它们。温莱特将军被带进来的时候,狼狗们猛地发出震耳的狂吠,目光也变得极其凶残,它们张牙舞爪,如果没有钢丝网的阻挡,温莱特将军肯定会被撕成碎片。在武目的吆喝声中,狼狗们安静下来,但它们依然用敌视的目光看着温莱特将军。“你喜欢狗吗?”高桥问温莱特将军。温莱特将军没有回答,他不知道高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高桥说:“我想,你应该回答你不喜欢吃人的狗,是不是这样?”温莱特将军还是没有回答,因为在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高桥看着那些狼狗,目光极其温和,他对武目说:“这些可怜的东西,它们饿坏了。”武目当即喊道:“带过来!”一名战俘被带进来了,他正在生病,没有去工厂劳动,留在伙房里洗土豆,所以他的腰间还围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温莱特将军不认识这名战俘,他好象是澳大利亚人或者荷兰人。温莱特将军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他好象知道了高桥要做什么,但是没等他作出反应,那名战俘已经被抬起来扔进了狼狗圈。只有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便是狼狗们撕扯抢食的声音。温莱特将军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钢丝网里面只剩下几根白骨和两只被扯烂的鞋子。“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死。”高桥说完便大步走出院子。温莱特将军感到自己的身体也被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