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房间里的火炉熄灭了，三浦菱子并没有感觉到冷。她拥坐在被子里，眼睛注视着窗外，窗外是司令部院子，很安静，没有一个人影。这个院子只住了高桥、武目、松尾医生和三浦，在这样的夜晚，除了门口的哨兵，不会有人走进来。武目这两天病倒了，他在司令部院子里连续站了12小时的岗，没有穿棉大衣，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烧，虽经松尾医生治疗，但武目的烧还是没有完全退下去。而松尾医生本人，则经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有一次三浦隔着窗户看见他在织一件黑色的毛衣，他的手可真是灵巧，连三浦都自愧弗如。三浦凝视着窗外，这是她每天晚上惟一要做的事情。战俘营的日子太沉闷，沉闷得让人窒息。有的时候三浦会想起加藤，以加藤的性格，如果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肯定会疯掉。她不可能像三浦这样静静地坐在**独望寒窗，她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她有未婚夫，她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三浦以指代梳，一下一下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她的齐耳短发很好梳理，不像以前，瀑布似的长发梳起来很麻烦。但是她喜欢那头长发，当年在俄勒冈的时候，卡尔就经常把她的长发捧在手里。她不明白高桥为什么喜欢给她梳中式发髻，她在奉天的大街上见过那样的发髻，过于简单，不好看，把女人的风韵梳没了。当然她不是因为中国发髻的不好看而剪掉长发，她是害怕高桥那双白晰的手再次触摸她的头发，那是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感觉。上次高桥给她梳完头，她回来用香皂把头发洗了三遍，但是她想洗掉的东西还是没洗掉，有好几天时间，她都感觉到头上有什么东西在爬，既恐惧又恶心。战俘们的圣诞晚会给三浦留下了深刻印象。到现在，她的脑子里还活跃着约瑟夫那骄健的身姿。这个年轻的美国战俘让她想起俄勒冈，想起卡尔。但卡尔是淡淡的，一种可有可无的回忆，而约瑟夫是现实的、生动的，如果愿意，她可以天天看见他。那张鲜活的脸和飘逸的棕色头发是美的，那个圣诞夜是三浦进入战俘营以来惟一一次体会到的欢乐。虽然如梦一样只留下回忆，但这份回忆能支撑起一片静朗的天空。三浦知道，她的思绪飘得太远了。一名美国战俘，虽然近在咫尺，但却隔了千山万水，他们是两个星球的人，永远不可能碰撞在一起，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绝不会产生童话。三浦想努力摆脱掉那个影子，但是那个影子挥之不去，完全搅乱了三浦惯常的平静之夜。火炉熄灭的时间太长了，三浦感到了一阵寒冷。还不到八点，她想把炉火再生起来，于是下床，这时候一个人影从窗前闪过，三浦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影朝高桥的房间走去，三浦猜测这个人不可能是武目，如果不是武目，只能是松尾医生了。来敲高桥房门的果然是松尾医生。高桥正在屋里研究中国象棋。棋盘是用一张牛皮画成的，他把这张牛皮棋盘铺在餐桌上，餐桌体积小，便于他来回走动。因为他现在是一身二任，既是红色棋子的主战方，又是黑色棋子的主战方，所以他必须不停地交换位置，把自己当成另一方的对手来研究对方的棋路。他感觉到这完全是两个人在对弈，非常有意思，自己可以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而且想把这个人战败。象棋是高桥来中国以后最先迷恋上的中国文化，它甚至超过了高桥对围棋的喜爱。那个时候司令部里有一名中国厨师，已经六十多岁，所做的东北菜非常地道，十分合井上塬司令官的口味。这老头姓楚，没事的时候也像高桥现在这样自己和自己对弈。有关象棋的知识和技巧，就是楚老头传授给高桥的。象棋这东西真是有意思的很。先说棋盘，棋盘上平行排列的边称为直线，共有九条，其中七条被河界隔断。用红色棋子一方的直线从右往左依次用中文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表示；用黑色棋子一方的直线在红方对面也从右往左依次用阿拉伯数字1、2、3、4、5、6、7、8、9表示。棋盘上还有10条横线，用红色棋子一方的横线从红方底线算起，从下往上依次用中文数字一至十表示；用黑色棋于一方的横线则从黑方底线开始，依次用阿拉伯数字l－10表示。直线与横线相交的地方称为“交叉点”。整个棋盘共有90个交叉点，棋子就摆放和活动在这些交叉点上。棋盘中央没有画直线的地方称为“河界”。它代表奕战双方的分界线，确定了各自的地域。棋盘两端各画有斜交叉线的地方称为“九宫”。将帅只能在各自“九宫”的9个交叉点上活动。在这看看似简单实则玄妙莫测的棋盘上，三十二个棋子可以搏杀得狼烟四起，于无硝烟处损兵折将，一个人的聪明与智慧，在这小小的棋盘上毕现无疑，有的时候，竟然让人不寒而慄。据楚老头说，中国象棋是一种古老的智力游戏，人们通过对弈来参透一些人生的哲理，提高自己的觉悟能力、思维能力和生活乐趣。至于中国象棋的起源，源自于中国的一种棋戏，产生的年代不详。但在春秋战国时代文化名著《楚辞·招魂》中就有蔽象棋，有六博兮。”的词句。当然那时的象棋不是现在的象棋，王逸注《楚辞》云博，著也，行六棋，故曰六博。”。司马迁在《史记》中也提到了六博。据《史记·第六十九卷·苏秦列传》中记载当时齐地的居民安居乐业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象棋从那时起开始在民间广泛流行。那时的棋，大概是一方为六子，叫六博”。另据《说苑》记载雍门子周以琴见孟尝君，曾说足下……燕则斗象棋而舞郑女。”这就说明，在当时的社会中，已经很流行下象棋了。为了考证象棋在当时是否只有六个棋子，高桥费尽周折找来了《史记·第六十九卷·苏秦列传》和《楚辞·招魂》，里面果然如楚老头所说，只有六枚棋子。高桥认为，六枚棋子不过是象棋的雏型，十六枚棋子才是中国象棋的最高境界。在最后一局中，高桥用红色棋子战胜了黑色棋子。这让高桥觉得奇怪，红色棋子原本败局已定，如何又扭转乾坤反败为胜呢？这可真是棋局如战场，瞬间风云变幻，不可逆料。高桥围着餐桌忽左忽右，来回走动，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他感觉有点累，想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于是打开文件柜，他想看一样东西，用来缓解自己。但是他的手刚刚伸向文件柜上的铜质把手，房门被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