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立刻就意识到皇帝这是故意给她下马威的,定是因为自己先斩后奏把李谦泽送走了才告诉他,他故意做给别人看的。六娘跪在那里,好在地面上铺着红毯,也不算太凉,直到香都焚了半柱,皇帝才伸了伸懒腰,放下笔墨,轻声说道:“起来吧。”说完,自己就径直走向了内室。六娘轻轻动了动,发现脚和腿都麻了,一点也动弹不得,旁边的小太监眼里手快的上来搀扶着,六娘才慢慢站起来。“夫人,我扶您进去吧。”六娘看了看里面,除了上次自己受伤,还没有进去过,可是就这么进去似乎有些不太好,小太监在一旁提醒道:“皇上最近体寒,受不得凉,里面这里暖和一些,夫人是在这里,皇上又该生病了。”六娘这才点了点头,跟着他一瘸一拐的走了进去。皇帝早在榻上坐着了,旁边放着刚上的茶水和点心,面前还摆了一盘棋。皇帝稍微抬了抬眼皮,看着她说道:“过来坐吧。”六娘想着不好抗旨,就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在他的另一边坐下了,低着头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面前上了杯热茶,皇帝挥了挥手,那些宫女退了出去,只留下两个太监在一旁伺候,还有两个太监在门口守着。“你写的信朕都收到了,不过你怎么知道翠莺是朕的人,让她给朕送信?”六娘顿了顿,“上次我受伤,就是她跑动宫里找的皇上就人,旁的人可没这本事让皇上出宫。”“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了?还让她呆在你的身边?”“皇上说过,我是皇上的人,翠莺也是皇上的人,那么翠莺就是我的人,都不是外人,呆着又何妨?”皇帝在一旁轻笑了两声,“你倒是聪明。”六娘垂着头说道:“谦泽走了,所有的人都在怪我,我把皇上当做挡箭牌,皇上不怪罪,六娘已经很感激了。”“无所谓,反正都是合朕的意,谦泽这小子自小就喜欢打架,长大了也一定是个武将,可惜李大人舍不得他这个儿子,否则真早就把他放到军营里历练了。”“六娘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不直接跟李夫人说,李夫人深明大义,想必一定会理解皇上的苦心。”皇帝沉吟着摇摇头,拿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放在了手边,又揭开了放着棋子的瓷坛,示意六娘也揭开。“皇姐就那么一个儿子,怎么会舍得,我就算再没法子,也不会跟她张口,更何况还是九死一生。”“六娘一直不知道,为什么李夫人是皇上的姐姐,可是别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反而要隐瞒着呢,公主的名号不是尊荣吗?”皇帝轻轻地拿起了自己边上的黑子,看着棋盘思索着没有回答,终于放下了一子,笑着说道:“不该你问的就别问,也别想从别人口里知道些什么,把事情做好了,自然不会亏待了你。”六娘僵了僵神色,抿了抿嘴角,跟着落下一子,“皇上说的极是。”“齐家的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六娘按照皇上的旨意,准备逐一击破,先捡着在朝中名望官职较为显赫的敲打,六娘选定了西伯侯,如今正在观察,还有一件事情,我听说西伯侯的妻子是郡主,自然是皇亲国戚,六娘要不要顾虑着……”话还没说完,就听着皇帝冷声说道:“不必,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就沾了点皇亲,就得意忘形,朕怎么能让他们坏了朕的大事,不必顾虑他们,你尽管放手去查。”六娘点了点头,又放下了一子,“还有一件事情,这案子好查,我在暗处倒是方便,只是如今齐家失去了煤矿和航运,等于失去了臂膀,皇上还这么费尽心机,不知道要做到什么地步?”皇帝抬眼看了看六娘,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要心软?”六娘轻轻笑了笑,“六娘只是揣测皇上的心意,是皇上想手下留情,六娘就少查一点,六娘本身也是完全按照皇上的心意办事的。”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又落下了一子,一只手撑着下巴支在腿上,“难怪你把谦泽迷的五迷三道的,你心里想得还挺多,如今在朕的面前说话也越发的没规矩了,是觉得朕不会惩治你?”六娘笑了笑,“六娘之前也想通了,皇上掌握天下人的生死,不管是谁,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这些天我也看清楚了,皇上留着六娘有用,就不会让我死,如此,我为何不过让自己舒心一点,更何况铜陵的事……”六娘还没说完,皇帝轻轻碰了碰茶盏,茶水一下子洒了出来,浸湿了棋盘,落在了地上,碎成一片。旁边的太监吓得连忙跪了下去,连同外面的那些太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六娘看了看皇帝,神色倒是安然无恙,就是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怪。旁边一个小公公连忙赶上来收拾,“皇上恕罪,奴才这就去给皇上和夫人换一杯茶。”皇帝神色不定,没有说话,小公公招呼着过来收拾,“还不赶紧过来。”门口两个小太监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丫头,里里外外的忙活了好一会儿,六娘看的有些愣了,直到小太监开始着手拿着名贵的帕子,一点点的擦拭棋盘上的水渍,又不动声色的把棋子放回原处。整个过程那公公擦了不下十次汗,手都有些颤抖了,六娘看着皇帝的脸色依然是面无表情,直到收拾妥当之后,小太监带着下面的人,齐刷刷的跪在前面,“皇上恕罪,奴才们伺候不力,请皇上责罚。”六娘看着皇帝动了动眼珠,头却没转过去,冷冰冰的说道:“一人去领四十板子。”“是。”那小太监一听,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带着下面的人恭恭敬敬的下去了。六娘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什么……”“因为你。”皇帝拿起一枚棋子又放下去,抬头看着他说道,“因为你口不择言,说了不该说的,这皇宫里都出都是别人的耳目,一不留神让人听了去,那就是生死的赌注,你是刚刚把铜陵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他们现在早就没命了。”六娘心里一阵惊惧,她竟然疏忽了,自己在的地方,是天下最尊贵的地方,也是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人命如草芥,命纸薄,就算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也免不了。六娘脸上变得惨白,皇帝抬眼看了看门口,接着说道:“规矩这个词,不是做给朕看的,而是做给朕身边的人看得,就算朕有心不杀你,可是别人说了去,半条命没了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贵妃和后宫的事情,你别插手,否则你死的更快。”六娘知道皇帝这是在提醒自己,别和贵妃娘娘走得太近了,陷入了后宫的漩涡中,六娘自然知道,抽身出来可不是简单的事情。“是,六娘会在前朝帮皇上做事,绝对不会涉足后宫之事。”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抿了口新上来的茶,看着门口重新站满了伺候的人,眼神里莫名有些厌恶,皇帝正了正神色,开口问道:“如果你是朕,你将如何管理这后宫?”六娘有些摸不着头脑,刚还跟她说不能乱说话,怎么又突然问到了后宫。看到进来伺候的人,六娘才稍稍明白过来,只得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后宫自古都是皇后管理,皇上安心政事,不过如今皇后之位悬空,贵妃娘娘暂代六宫协理,六娘觉得贵妃娘娘功不可没。”皇上看着她轻笑了一声,似是讥诮,像是嘲讽她这么快就会见风使舵了。六娘没有作声,知道下完了一盘棋,六娘才松了一口气,“六娘输了,皇上英明。”皇帝拍了拍手放下手里的棋子,“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要输早就输了,你想方设法的让朕以为你不是故意的,才真是画蛇添足。”六娘讪讪的笑了笑,“时辰不早了,皇上是没有什么吩咐,六娘就先回去了。”六娘刚刚下去站起来,皇帝也跟着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吧,朕也想出去走走,顺便送送你。”“这可使不得。”六娘有些诧异。“朕说了,朕想出去走走,顺道去给太后请安,走吧。”皇帝说着,已经有人上来给他穿上了外头的披风,六娘见拗不过,只得默认,旁边的丫头拿来了她的披风,两个人一起走出去。刚走过了长廊,翠莺就在那里等着,听着身边的皇帝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以后常来走走,也就你能敢赢朕了,有什么事情就找翠莺,她是真心对你好的。”六娘看着翠莺笑着走过来,给皇上行了个礼,走过去扶着她,“夫人,刚刚是要下雪了,路滑,慢点走。”六娘点了点头,对这皇帝微微颔首,就小心翼翼的走了下去,下面虽然是下了一层薄薄的雪花,可是大理石的路面上依然很滑,很久,六娘都不敢回头,因为生怕看到那道炙热的目光。从他说话的那一刻起,六娘就意识到什么,那是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凄冷,在那个少年身上唯一的弱点,可是自己不能去靠近,因为她也知道,一旦自己靠近了,了解了,将来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