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封信 焰,雨诗琳:我回来了!在历经时达半年的心事折磨之后,我回来了!我终回到珠城了!我终于要回到朝思暮想的美丽的你的身边了!哦,不,不,是可以回到你的面前了。离开M城之前,联训大队举行了期末总结暨表彰大会,对一个学期来的工作进行讲评,对成绩突出的学员和工作者们进行奖励。在之前,尊敬的队长特地自L城赶来,也参与了这次大会。学院依旧高规格地派出了周部长主持这次大会,周部长对我们的学习和训练给予了很的高评价,说他也没有想到,我们这些80后的年轻人,竟能如此艰忍、刻苦,取得的成绩完全并全面超越了学院及整个联训计划中所制订的首学期的目标。他说他为我们感到自豪。他说了很多,都是些激励之词,没有批评,一点也没有。他对我们提出了希望,希望我们每个人在下学期都全面提升自己的能力,全力迎接残酷的学员筛选,去迎接那对于我们的一生,对于学院的历史来说,都是无上荣耀的环球远航。最后,队长宣布了一些奖励的名单,按学员学分计划,马婷婷以各项总分315获得学员上尉的称号,方旭和我分别以308和302获得学员上尉称号。而高手、大将等130余人,都达到了200余分,保持或获得了学员中尉称号。大会结束,收拾行李,互相告别,坐上火车。我很激动,想到我要见到你了,想到见到你之后我要说些什么,我能说些什么,我心里剧跳,以致于一路上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发抖。当然,绝不是被寒冷的天气冻的。从M城到广州,我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怎么离开的学院,怎么上的火车,路上经行过哪些地方,又是怎么下的车然后怎么转的车,似乎都没有了记忆。诗琳,我的脑海中全是我们的往昔,就像反复重播的电影,一遍又一遍。只是耳边似乎还带着火车的轰鸣,身上似乎还带着有节奏的颠簸,才提醒我刚经历着一场长达26个小时的旅行。我早已从白雪纷飞玉树琼花般的世界里逃脱开来,进入着广东这温暖如春的冬天里,从严寒到湿凉,再到湿暖,一路的气候显著变化。在广州的省汽车站上了赴珠城的大巴,沿京珠高速公路一路南下,不过一个来小时,到了进入珠城要经过的一道检查站。武警战士依惯例进行检查,却对我装束有了疑问。当时我穿着陆军的迷彩服,惟右胸口却挂着那联训大队特制学员军衔徽章让他不解。他提醒说注意下军容风纪。我笑笑,也不向他解释,说知道了只取下徽章作罢。也因为这一打扰,我的思绪才从回忆中完全清醒过来了,才注意到了窗外。那天的珠城,2月里的天空,灰蒙得像大块青色的鼻涕,下着时急时徐的小雨。除了柯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回来了。他没能来接我,他还在佛山南海与他的父亲共同在经营着一个新的项目。下了大巴,打了的士,来那聚龙山庄别墅区门口。拖着行李,到我们家所在的那片地方。我没带雨具,也没心思打伞,下了车后,走在雨里,浑身淋得湿透。诗琳,我没有回自己的家,先去敲你家的门。只有你的母亲在家,见到我她并不意外,就仿佛我们的会面场景她已经独自排练过许多遍一样自如。她告诉我你虽然已经放了寒假,但人还没有回来,还在湛江。我直截了当地要你的联系电话。她没有回应。她请我喝了杯茶,然后告诉我,你在湛江有了新的男朋友,假期与新男朋友一起,旅游去了。她说得很淡然,但我明显发觉她的眼睛中有掩饰不住的愧疚与悲哀。她的额上皱纹也比半年前多了。她说的这个情况,在我的设想和了解之中,我早早的有了心理准备,准备了几个月。心很痛,很难受,我站着,默然。她继续说,我们知道这事很对不起你,不过我们做父母的知道这个事之后,他们已经在一起了,事情既然已经无可挽回了,你也别太难过。不想告诉你,是怕你在学院中伤心,影响了学习和进步。我强忍着伤痛,再次向她要你的手机号。她不肯给,说事已至此,我与你再多说无也益,徒增伤心。她说我还不如再去找别的好女孩,省得浪费时间。苦求无果,我恼怒地摔门而去。我背着简单的行李,像中邪一样,走到初冬的小雨里,没有回家,出了别野区,没有目的,沿着公路一直向前。昏昏沉沉的,深一脚而浅一脚。路上汽车飞驰,不时溅起大片的水花,混合着混浊的泥土,拍打在我的身上,本应冰凉刺骨,我却像没有感觉。“叭!”一朵火红的木棉花从高大得让人有些敬畏的树顶上落下来,掉进地面上一泓积水,溅起老大一朵水花。这朵花,把我的思绪惊醒了。火红的木棉。一树一树的,像火,火的海洋。那些日子里,我的心总被类似的景象深深打动。诗琳,我们所居住的这个小城,处于南海之滨,珠江入海口旁侧,一年当中,四季的变换远不如北地明显。春秋两季,天空多数时候都阴雨密布。现在二月春雨绵绵自不必说,到了四五月,那是这片地域脸面上的伤心时节,**雨霏霏,老天爷的眼泪更是特别地多。至于夏季,七月、八月,台风一个一个地从它的旁边穿行或者是干脆直接越顶而过,带来充沛的雨水,带来令每一个城市人都头痛的疯狂而强大的气流。冬天没有霜雪,往往飘着阴冷的雨丝,就像是羁旅途中路人凝结的思愁。因了这些缘故,我对你说,把这个小地方称作雨城,雨的世界,精灵的王国。你也深表赞同。现在,我们心目中的雨城就在这二月的细雨中迷朦着。很美的一场景象,我却无心欣赏。我曾有两大爱好,看海和淋雨。看海能开阔眼界和心胸,淋雨能带来最畅快淋漓的感受。诗琳,还记得吗,对于看海,你的评价是两个字:浪漫。而对于淋雨,你的评价也是两个字:神经。你时常陪我来看海,却从不陪我淋雨,从不。天色暗了,挺晚了,我便往回走。柯克打来了电话,问我到了没。我说到了。问我回家了没,我说没,刚去诗琳家了。他问怎么样。我说就那样呗,找不到她,她交了新男朋友,我们散了,早已散了,我不过想找个答案而已。柯克挺难过,毕竟我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我问他在珠城能否给我找到住的地方。他说为什么。我说不想回去对着那男人的可恶的嘴脸。他劝了一通无效后,让我去找他的姑妈,她有间小屋空着。诗琳,记得吗,柯克的姑妈跟我们也算熟了,我们几乎都把她当作亲姑妈看待。我们常到她家里做客,坐在她家院子中的小凉亭中,吃她精心为我们整制的广式茶点。她们家在珠城有好几处房产。那间在城西空着的一房一厅的小屋,还没租出去。我找到她,稍说了两句,她便让我住进去了。我要给她租金,她板着脸把我臭骂了一顿。我稍冲了个澡,便去那个男人的别墅里拿我的东西。他坐在沙发上正喝咖啡,他有些形容憔悴,正皱着眉签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文件。看着我回来对他一言不发,他眼神很复杂,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一下,又咽回去了。被褥,衣服,书籍,CD……我装了两个大袋子。他终于忍不住了,走过来,问我干吗去。我说搬出去。他说搬出去住哪。我说你别管。他想发火,但把火气压了下去,又问我在学院过得怎么样,怎么从来不给他打电话或写信。我说过得挺好,没空打电话写信。拖着袋子头也不回往门口走,的士车在等。他终于大声喝道:别给我耍脾气,我是为你好!我回过头,冷冷的,那我谢谢你的好心了。他大声问我去哪,说我离开家没法生活。我更冷地回答他说多谢他为我选的高考志愿,我现已经会自己生活了。坐上的士车一溜烟地走了,回过头透过车窗,看见他追出来,呆站在别墅门口。我心中快意盎然,却又隐隐产生一些不安。诗琳,我回来了,五个月没有见面了。现在依旧远远相隔。谜底揭晓,物是人非。我已经伤心得近乎麻木了,不知道应该怎么去继续自己的生活。窗外的雨夜,淅淅沥沥,不像北地现时,是寂寥的雪舞。混沌的天空也没有北地般辽阔而清晰,看不见一点的星光。一夜里,除了想你,还是想你,我仿佛就看见,你就在窗外,站在细雨下路灯的灯光里,温柔而安静,在向我招手。而我,也几次神经质地向窗外挥手。第二天一起床,心窝还是酸痛酸痛的,失去了爱人,生活还要继续。给学员队队长区队长还有玩得较好的朋友发了短信,说我到家了,说我一切都好。然后发了一上午呆,什么都不想做,不想看电视,不想写东西,不想看书,不想听音乐。想你的时候心是那么痛,我也忍着,不想去想你。但却忍不住。于是我去了人力资源中心,想找份假期可以做的工作,也算是做次假期实践,更重要的是可以转移我的注意力,让我不能总沉缅于对往昔的回忆里。短期做的活基本上没什么合心意的,后来工作人员给推荐了一份工作,在一间名为明星公司的单位做群众演员,俗称,就是跑龙套的。我接受了。填写了些基本资料,留了手机号。他们说有活的时候会打我的手机联络。离开那家公司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我把手机放好,神经质地钻进漫天的大雨中。自天国而下的水柱,依稀把周围的世界进行了相当程度的隔离。我漫不在乎地散着步,仿佛只有那瓢泼般的雨水,才能洗刷去心中久远的伤与痛。诗琳,回忆无法躲闪,也无处可藏,带我一遍遍回到往昔快乐时光。我走过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每个地方,仿佛身前身后,还在跳动着你欢快的身影。伸手想去留住,却像那军训时露下树底的点点阳光一样,只是徒劳。胜利和眼泪!这就是人生!依稀记得好像是巴尔扎克说过的这句话,豪情满怀,让英雄的眼泪望天飘洒。没有雨具,浑身上下早被淋透,鞋里面沉甸甸像放了铅。雨水冰雹一样无情地砸在脸上,身上,冰凉冰凉,刺骨透心。闭上眼睛,感到眼皮上被敲打的疼痛。仍很缓慢,微低着头,双眼茫然。雨水沿着发角一道道地划过我的脸,从下巴一溜溜地滴下去,有些从嘴角溜了进去,让舌头感到一阵阵冰凉的苦涩。诗琳,你是知道的,我喜欢如现在这样的雨天。对于我来说,下雨总是越粗犷越暴烈越好。我喜欢看雨,更喜欢淋雨。下雨时,我经常会不顾一切、莫名其妙地冲出门去,也不怕感冒,就那样任凭风雨吹打。从小到大,为了这怪癖,不止一次地被别人骂作神经病。可是依旧我行我素,不以为然,小小年纪,就很有些“千夫指下我独行”的超然。巨大的榕树树冠在风中摇晃。在瀑布一样的噼啪作响的雨水中,这些南国最稳重的树木都显得有点茫然,还有些战战兢兢。这伟大的势力!世间所有凡夫俗子们都应当向狂暴的风雨致敬!“叭!”一朵火红的木棉花从高大得让人有些敬畏的树顶上落下来,掉进地面上一泓积水,溅起老大一朵水花。为着那一瞬间的绚烂说:若……这算是心愿我定当做魁伟的木棉风起雨落的日子走过一树红花,点燃的拳拳烈焰如流落的、崇高者的双眼倾听过欢欣的感叹也为命运开落的瞬间默然曾风一般捧出热烈的青春像教徒匍匐的奉献不管是否有那一天得见木棉花海开在身边雨季的天空飘洒着红丝带雨季的天空飘洒着散给亡灵的纸钱恸哭海风敲动着谁的眼泪复仇女神扔掉谁的乐园世俗的翅膀即是单薄火焰中闪动的也应是神主的披肩路经海滨公园,路边两排巨大的木棉树,在风雨中微微晃动着,摇动着一树树的热烈的火焰。木棉实在是一种神奇的树。花开的时节,树上是全红的花朵。热烈的红花!一枝枝的全是红花,不见一片叶子,很是壮观。自然界赋予木棉树的法则就是这样,花与叶永远不能同时出现在树上。叶子长出来时,红花早就落光;而花开时,也决不会有一片叶子呆在树梢。这点点的火焰太热烈、太骄傲,不需要别人的陪衬,不需别人的帮扶,就像真正的斗士,孤身奋战,反而更显勇敢。又一朵火红的木棉花从高大得让人有些敬畏的大树顶上落下来,掉进路边一泓积水,“叭”地一声,溅起老大一朵水花。我喜爱着盛开的木棉花,爱着它们的壮烈,爱着它们的短暂,爱它们的连天的烂漫。我为木棉写诗,写散文,写了很多很多。每年春天,木棉花开,总会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在它们盛开的地方逡巡冥想,在伟岸的树干下散步沉思。那些时候,有着与哈姆雷特一样的延宕与忧郁,心思会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会想起很远很远的往事,也会为自己设计很远很远的未来。诗琳,与我不同,你是不喜欢木棉的。你觉得,作为树,它虽然高大,但是枝叶稀疏,不能为来往的路人遮风挡雨,躲避炎日;作为花来说,外观也不漂亮,花瓣也不娇嫩,更没有花的香气;你尤其讨厌那花谢之后,漫天飞舞的木棉絮,怕一不留神就吸进鼻腔。是的,你说的这些都对。都对。作为与这个地方同步成长的我们,是了解得很清楚的。珠城原不是城市,改革开放前只是个贫瘠的小渔村。二十年来一路乘风破浪发展到现在的美丽的新兴城市规模,成为伶仃洋畔一颗璀灿的明珠。城里原来种的木棉也不多,多为野生,没有人管理,杂乱无章。建市之后,大力开展城市建设,创业者们一边浇铸钢筋混凝土,一边在许多的街道边浇灌移植了木棉。二十多年的成长风雨,每一株当年幼小的生命,都长得很高大了,每一株都还给了这片新兴地域一个灿烂的奇迹。而每年春季,木棉盛开时,这些心血之树都为小城增添了一层美丽的风景。记得吗,我们去过柯克的故乡,南海所在的佛山市。每逢这个时节,二月到四月间,木棉花也是开得同样灿烂。尤其铁军公园里,像浩瀚了一个木棉的节庆海洋,一朵朵、一串串、一枝枝、一树树,争红斗艳。那里,原先是革命烈士陈铁军与周文雍就义的遗址。他们牺牲后,人们为了纪念烈士的英雄事迹,在原先的刑场上建起了一个公园,立了他们的塑像,种上了许多的木棉树,就成了现在有名的铁军公园。我现在觉得如果说玫瑰还有一点小资产阶级的浪漫情调,那么火红火红的木棉花就昭显着无产者的爱情与浪漫。他们的故事,鼓舞了斗争者的心,后来搬上银幕,更促成了风靡一时的电影《刑场上的婚礼》的出品,激昂着万千观众的眼泪。花开时候,走在火焰下的人们总会想到烈士临刑前,那豪情万丈而又不乏儿女柔情的句子:“让这刑场作为我们婚礼的礼堂,让反动派的枪声作为我们结婚的礼炮吧!”在那时,他们所处身的,正是一棵木棉树下,而木棉花,正开得灿烂。枪声响起,他们倒下,手心仍握在一起,手里攥着的,是一束自地上拾起的木棉,那是他们革命者爱情的信物,上面洒满了烈士的鲜血。呵,可别笑我呆啊,诗琳,别笑我现在随便想点什么,都能联系到革命事业上。可能是身份不同了,思想与以前不一样了,所关注的角度也完全不同了的原因罢。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海边。再往前,就是珠城有名的海滨公路情侣南路。走在这本应浪漫温馨的海边,我如同痴呆。海风很大,澎湃的海水,拍打在岸礁上,溅起老大的水花,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走到观海亭里,坐下小憩,从高处遥望雨中的大海。雨幕把海景挡在身后,很模糊,海水蜇伏在防波堤下,乌沉浑浊,低鸣着,动荡不安,却毫无脾气。这样的海,不是我想看的海,不是我们喜欢看的海。我慢慢地往前走着。在这里,我与你曾经手牵着手,无数次的逡巡游逛,观赏海上日出,看海浪涌上沙滩,看远方的寂寞小岛,看渔船的来来往往。想着我们多次在这里,看海,看日出,甚至跳起安静的华尔兹,那一切美好影像,仿佛就在昨天。我能说什么呢,我还能说什么呢。信写到这里,夜已经深了,淋雨后明显的感冒症状,让我晕晕欲睡。先写到这吧。明天,明天还有要去做的事。晚安祝快乐阿城2002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