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封信 彼岸花诗琳:美丽的诗琳,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可是你竟然真的来到了圣迭戈!而且,就在你手术后不足一个星期的时间!也正因此,那一天早上,在我们联训队再度出发去海滨训练时,我们看到一群人远远地在招手。那其中,你尤其优雅而灿烂。你不是一个人来的,江平也来了,他认真而沉静地推着你坐的轮椅。柯克也来了,伴随着他的,还有个我不认识的女孩,跟他亲昵地揽在一起。诗琳你的父母也来了。而我的父亲,他,他也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组成了一个旅游团。扬珊是认识你的,诗琳。她作为联训大队的教导员,多少也知道了些你的事情。不需要我多说,她给我批了一个小时的假,作为与你们的会面。我说十分钟罢,现在的时间太宝贵,因为明天,明天就是国际海军周开幕的日子,也是世界各大海军强国海军军校铁人三项大赛的时间。没有时间能再让我挥霍了,诗琳。诗琳,真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以为你会如以往的痛苦,执迷,放纵,任性,可我看到的轮椅上的你,淡然,安静,随性,自在。这才是以往我所认识你的。你说阿城你好,终于又见面了。然后你提起裤腿,露出左腿的义肢,淡然的说,你放心,我已经放下了,这假肢也还算方便。话堵在喉咙里面不知道应该如何去说。又瞄到其他人的神态,江平安静而认真,认真得像时刻在对自己表决心要努力面对人生。柯克的脸上满是可惜和遗憾,不过时时被他的玩世不恭取代着,只是在变换之间,显示着他对我们两人间的关系的难过,他在掩饰,我知道。至于你的父母,叔叔阿姨,他们则是满脸的歉意。而我的父亲,那个男人,我从他的眼神里,竟然看到了欣慰。随意地聊了几句,其实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似乎我们都在刻意地回避着什么**话题一般。不过,诗琳,这是自从我们上了大学后,最轻松的一次会面了。最终,要离别的时候,你说,阿城我很早就知道,一个军人的另一半,必然坚韧而强大。否则不但不能帮助他照料家庭,还要拖他后腿,这样的人生,不要也罢。你又说,以你现在的情况,你的另一半,必须也要是坚韧而强大。否则不但不能照顾你,还会让你雪上加霜。你说,阿城,我们从人生的角度来说,都不是彼此适合的人。放下,对我们来说,是幸福,而幸运的。诗琳,真的,看到你真正的放下,我也是放下了。我们终究不是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的彼岸花,我们的心事最终还是要彼此真正理解与互通。十分钟的时间很快到了。我向你们说了抱歉就匆匆赶往训练场。李珊然一直远远地看着我们,直到我回到训练场。她才问我们说了什么。看得出来,她挺紧张。我说没说什么,一切都很好,大家都放下了。李珊然说,她,理解你吧。我说,她理解。李珊然期期艾艾,突然说,我们的事……联训大队完全传开了,大家都在议论。还听说,大队长他们正在研究处理意见。我就知道,这是不应该的。我说,你怕了。李珊然沉默了一下,我不是怕,阿城,我是地方生学员,本来就不属于军队,因为在写作和新闻报道上有特长,所有才被破格任命为院报记者。我本来就不属于部队,即使处分下来,我最多也就是离开部队而已。可是,阿城,你不一样。学院是不许军人学员谈恋爱的,这影响不好,也会影响你的前途。我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晚上,我被扬珊叫到了她的办公室。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向我摊开了一张英文报纸。报纸正中的一张照上,在那“世纪之吻”为背景下,我与李珊然忘我相拥相吻。照片拍的很好,有种让人一看就砰然心动之意,报道也并没有恶意,大致是谁说中国军人缺乏浪漫之类的。扬珊很严肃,难得的严肃。她说小江你出名了,出大名了。舰长和政委让我来跟你谈谈,谈谈这张照片的事。我知道会有这个时刻。在那时米勒的相激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个时刻。想了两天,对此已经坦然。我说我喜欢李珊然。扬珊然你不知道军校学员是不能谈恋爱的吗?我说知道,但是教导员,如果我与诗琳没有分手,那么我们从高中就开始谈恋爱了。就为了上军校,我们就要分手?或者说,因为这个,学院将会逼迫我们分手?扬珊说,那也要注意影响。又长吁了一口气,说政委还好没有生气,反而说美国人老是吹嘘他们军人的威武和浪漫,把我们中国军人都看成是他们所谓专制体制下的机器,极尽所能地攻击我们的制度,诬蔑我们军人的爱情。他们掌握了世界媒体的话语权,我们有理也往往没法驳斥。现在,我们用他们的媒体,他们的话语权来扭转这样的印象,告诉他们,谁说中国军人不懂浪漫!美国人民,既然好这一口,那么,我们就告诉他们,中国军人,也不乏浪漫,也不乏一颗颗爱人之心!我傻眼了,诗琳,好像跟猜想中的结果不一样。不过,还是要注意影响,不要有下一次。扬珊说。是,保证注意影响。我敬了礼赶紧逃出去。李珊然在紧张地等我的消息,我作出一副苦恼样地说,由于影响不好,联训大队要开除我。她一听就急了,说我找扬珊去,要开除就开除我吧。看她最终着恼的样子,我把事情和盘托出,她沉默了好半天,最终才说,阿城,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玩。又说,我们是真的要注意一下影响了。又沉默了好一会,她说,三年,我们三年不谈,直到你毕业。我等你。我知道她的意思,诗琳。她认为我在部队会发展得很好,所以,她不想让我为了这事而影响前途。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虽然不舍,我们还是用沉默,达成了默契。加州的阳光是明媚的,真的很明媚,明媚得人在这样的阳光下,总有种倦怠。最后一次训练,大家提起点精神!方教练在怒吼。海边的训练场内,我们挥汗如雨,双手拼命地划动舢板。本次国际海军周世界强国海军军校学员铁人三项比赛,其中,长跑和游泳可供发挥的余地不多,重点是拼体力,而舢板竞赛,则是唯一需要大量力量与技巧结合的项目,也是我们的重点项目。你一直在滩上的看台上看着我们,诗琳,安然,沉静。不管那距离有多远,我似乎都一直感受到你那如星一般的目光。这目光,点点滴滴,让我备受鼓舞。最后一次训练持续的时间并不长,或许是因为要为我们留足体力的原因吧。回舰上冲了澡,擦着头发回到舰员宿舍的时候,才发现李珊然来了。因为她的到来,同舍的几个人全部找借口避了出去。我们不是说注意影响么,这才半天,你又来了。我说。李珊然无言以对,看得出来,她有些痛苦。诗琳,我知道,那天的那次长吻,不管是否符合她的期待,之后她就真正地、完完全全地把心拴在我身上了。说是为了主意影响相候三年,可是在这环境之下,天天见面却硬要保持着“纵使相逢装不识”,也未必太有些难度。我说李珊然,你去珠城那么长时间,见过那城市遍地怒放的木棉花罢。我说我们何不先做木棉的花与叶,你为花,我是叶,各自生活。春天叶子还未长出,红花已在枝头怒放。叶子长出的时候,花已经凋零。如此这般,周而复始。李珊然说,我知道。我们说好的,三年。她低着头,突然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那美丽的面颊滚滚而下。她突然抱住了我,把头埋在我的胸膛,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三年我等得起,可是我担心,即使三年后,你还在舰艇之上,我却不知道毕业工作在哪里,那时候,那时候……那时候,在现实的影响下,我只怕都忘了这爱你的心情了……李珊然说,要我天天装得跟你就像普通的朋友,战友,我怕三年之后,习惯使然,我们就真的,只是普通朋友了。我也很难受,诗琳。这个现实的社会中,谁敢为自己三年后的爱情打保票?随着我对海军部队了解的加深,我接触过太多残酷的故事。以前跟你说的苦候丈夫六十年的老红军妻子毕竟类似神话,现实是,我们多少可爱的军人,由于保家卫国长年离家,而导致家庭生活和爱情的艰难。用毛巾给她擦了眼泪,我硬着心肠把她请出了宿舍,我说,我们说好的,就要遵守,不然会引起一些很麻烦的事。部队有部队的规定。向她强行笑笑,学姐,那句话是你说的,谁让我们是军人呢。诗琳,你知道吗,我用一句学姐,彻底把我和李珊然的关系打回了当初的形态。她有些愕然,然后终于默认接受,淡淡地笑笑,终于像是想开了,走了。我知道她很难过,她喜欢我,就像一个小孩子喜欢着美味的棒棒糖。她现在的心情,就像是这糖刚舔了一口的时候,被人强行夺走。她如是,我亦如是。呵,诗琳,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们。或许会是像我刚到部队时那样,不理解我吧。信先写到这。此致敬礼2003年6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