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乾与罗煞并肩站在岸边,细细凝视着水面。罗煞望着他水中的倒影,道:“侯爷为何也出来了?”“我不喜欢热闹!”依旧无起伏的声音,不消他说也可以猜得出来,从头到脚冷得像块冰块的人怎会喜欢热闹吵杂的地方。“你的伤应该痊愈了吧?”罗煞说得自然,但他的眸子却一变,浑身的戒备又充斥着四周,望着罗煞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会拧断她的脖子。与他对视良久,终于还是罗煞先妥协。他的眼神实在让她全身冷栗,便想转身离开这里。可她身体刚动,冷乾他猛拽住她的胳膊,力气之大让罗煞不由得紧皱眉头。“放开我!”罗煞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全属徒劳。“你若敢泄露出去,你会死得很难看。”冷乾冷声警告,语气中有着不容拒绝的霸气。“我叫你放开我!”实在忍不住疼痛,也不管他有着侯爷的尊贵身份,罗煞朝他怒吼。冷乾看着她,眼中突然闪过笑意,罗煞心中一凉,好诡异的笑容。接着,胳膊的疼痛消失,他的手已经松开了。罗煞本自正用力往外挣,他突然地松手令她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噗通”一声摔进了池塘里。一入水罗煞就灌了好几口水下肚。她竟然这么蠢,忘记自己正身处岸边,难道真是喝醉了?冷乾在岸上似笑非笑地俯视着正在水中挣扎的罗煞。这处的湖岸很陡,根本没有踏脚处,很难爬上岸,罗煞很想叫他拉自己一把,却被他戏谑的表情给气倒,干脆不出声求救了。“哎,不可一世的罗煞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日。”他竟然开始感慨起来,原本气愤的罗煞却将怒火转为悲伤,最后眼眶一涩,是呀,怎么也会有这样狼狈的一日。罗煞心下一冷便放弃了挣扎,慢慢地沉入水中。无尽的黑暗涌入大脑,就连呼吸都无法控制。萧桡大婚,罗煞溺水而死,多么可笑。可为何就在这死亡的边缘罗煞想到的竟然是那个一直利用她欲登上皇位的男人?胸口传来仿若针刺般的窒息,耳旁传来许多细碎零乱的嘈杂声。随后罗煞一阵猛咳,有冰凉的东西由胃中滑入咽喉,最后沿着嘴角滑落。罗煞睁开眼睛,迷茫地望着一张张正俯视她的人。“还好没在西宫闹出人命。”冷乾单腿跪在她的身侧,见她幽幽醒转终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原来这个冰块也会有紧张的时候。罗煞瞧见了烟云,她的表情竟一反常态,怔怔地站在冷乾身后望着她,那种神色竟然是失望。“来人,送罗煞姑娘回揽月楼。”冷乾喊来两个宫人将罗煞扶回揽月楼,烟云却始默默地跟在后面,一句话也不说。罗煞无力地走进屋内,烟云却站在门槛外。罗煞惨淡地望了她一眼,张了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却幽幽地开口对罗煞说:“姑娘,你太令我失望了。”全身僵住,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紧盯着她毫无温度的美眸。罗煞突然一阵冷笑,用力将门关上,将她阻隔在外,罗煞背靠门缓缓地滑坐在刺骨冰寒的地面。双手环膝,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烟云的声音又在外面响起:“一直以为姑娘是拿得起放得下,很有理智的女子,却没想到,您与这俗世上的姑娘是一样的。”罗煞沉默了好久,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对于她的质问罗煞只觉得很好笑。“为什么我就不能和俗世上的女子一样呢?我也是个普通女子啊。”淡淡的话语从罗煞口中吐出,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也不管烟云听不听得到。有人在敲门,一声一声急促响亮,罗煞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紧紧地抱住自己,任嘈杂声充斥着她即将崩溃的灵魂。终于,敲门声遁去,但是,窗户却被人撞开,一个身影由窗口翻跃而入,闯了进来。罗煞泪眼婆娑地仰头凝视着来人,脸色惊变,来人竟然是萧彻。“你……”罗煞颤动着双唇,先是不可置信,随后再浮起黯然之色,望着一脸担忧的他,心中竟连苦涩都淡了。萧彻蹲下身子与罗煞平视,她的目光随着他的举止移动。他伸出温热的食指将罗煞颊上的泪痕抹去,沉眸哑然道:“所有计划,停止。”罗煞暗自一悸,深望其眸,欲从中寻到此话的真假用意。“从现在起,罗煞,你自由了。”将为罗煞拭泪的手收回,唇边如钩的弧度扬起,笑得凄伤且柔情:“你不欠我什么,从来不曾欠过。”沉甸甸的分量含在其中,罗煞的心一动,他是要放弃了吗?“皇位……”罗煞低低轻吟这两个能令人丧失理智不顾一切的字眼。“不要了。”薄笑中含着三分轻狂:“一直以为,皇位是我一生所追逐的目标,现在却发现,原来它竟是可以如此轻易地放下。”忍不住一声低叹,柔意流转,轻然如风。身子一紧,罗煞已被他牢牢圈入怀中,下颚轻抵她的额头。罗煞莫名安心地靠在他的怀中,听着强健而有力的平稳心跳,心竟然隐隐作痛。此刻的罗煞才敢承认,今日所有的失态之举,并不是因为萧桡的大婚,而是萧彻的大婚。一想到他对她的利用就会不自觉地难受,也只有他才能牵起罗煞内心极度隐藏的怒火。一直拿喜欢萧桡当做理由,却没发现,最想念、最挂念的人依旧是他。始终忘不了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告诫自己她们是在互相利用。对于自己不顾一切地帮他,总爱把报恩挂在嘴边,不愿承认,是怕受伤吧?“真的不要了吗?”罗煞不太确信地又问了一遍。“若拥有这个皇位,必须用你来交换,我宁可不要。”清澈真实的声音让罗煞安心地闭上眼帘。他,真的为了她而放弃争夺那个皇位吗?罗煞始终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有着雄才伟略的男子会为了儿女情长,将梦想随手丢弃,真的能相信他吗?倏然从他怀中挣开,方忆起今日是他的大婚之日,鸳鸯红帐,洞房花烛。罗煞咬道:“你该离开了!”萧彻眼中闪过异色,随后轻抿唇角,幽沉凝视着罗煞说:“今夜我哪儿都不去。”“不行,大婚之日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揽月楼已经犯了后宫的规矩。若一夜未归,定然引起轩然大波。”罗煞勾起淡淡一笑,声音中有着连自己都能察觉到的苦涩。萧彻握起她冰凉的双手,一语不发,似在犹豫。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将依旧靠坐在地上的罗煞扶起。“全身都湿透了,不怕着凉吗?还不快去换身干净衣裳。”低头瞧瞧自己的衣裙,才想起罗煞是刚被冷乾从池塘中救起。又看看他那赤红新郎锦缎袍因罗煞刚才靠在他怀中,而染上一层水渍,尴尬地将双手缠绕身后。萧彻并未介意,忙唤外面的烟云,待烟云小心翼翼地迈进屋,萧彻又深深地望了罗煞一眼,才离开。烟云走至衣柜前取出一套叠放整齐的浅青色百蝶衣,望着她的举动的罗煞问:“为什么?”“姑娘把衣服换下来吧。”烟云答非所问,口气平静无波。罗煞却坚持问道:“告诉我,这是为何?”方才萧彻的突然出现,罗煞就猜到今夜的一切定是她安排的。“心疼,心疼姑娘。”很简单的四个字,却藏着多少隐忍、辛酸以及退让。所以她早就通知萧彻来揽月楼,再故作对她失望,要逼罗煞当着萧彻将心里的话说出。这一切,只因她心疼她,心疼到连她辛家蒙受的大冤都不顾了吗?“我果然没高估主子对您的心,他是真的很在意您。”烟云向罗煞明眸巧笑,纯净若雪,她罗煞何其荣幸,能有她陪伴左右。“那么你对萧彻的心意呢?”罗煞无法接受她这样无私地对待。她也是个十七岁的姑娘,她也与她一样,从小就家破人亡,她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心疼,那么烟云呢?她为何就不能心疼自己一回?现在烟云就像偷了糖被抓住的孩子,不知所措地望着罗煞半晌,最后才凄然淡笑:“烟云只求今生能伴在姑娘与主子身边,别无他求。”一夜无眠,唯闻楼外风高露冷,屋内频烛盖影。碧云天,黄叶地,暗香魂。秋色连波,萧疎夕照中。罗煞轻靠楼外长廊石椅上,望满庭落叶。听闻,四位王爷于大婚完后皆携娇妻回到王府,而罗煞也好些日子未再见到萧彻了。他现在正做什么呢?是不是又在筹谋着如何扳倒太子,又或是寻找新的一名有利用价值的人?这些日子,皇上亲临揽月楼好几次,罗煞的表现却略显冷淡。甚至于三日前,他对罗煞提起晋升妃位之事时,罗煞很大胆地拒绝了皇上的美意,以致他拂袖而去。但是罗煞很清楚,并不是她一句“不愿意”就能打消皇上的念头,他毕竟是个皇帝,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罗煞于此处一坐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夕阳染红满庭枫叶,似水天一色,渺而伤淡。暮色惊鸟啼,花深谢迎秋,烟云默默地立在罗煞身侧,款款东望一排大雁苍茫飞过,无痕。桦溪于此时匆匆跑到罗煞身边,焦急地说:“姑娘,皇上派人传来口信,召您去、去……”他吞吞吐吐,面有难色,罗煞奇怪地问道:“皇上传我去哪?”“乾清殿。”这三个字不只惊了烟云,也惊了罗煞。原本慵懒倚靠在石椅上的罗煞倏然惊起,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乾清殿”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