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幅画的意境不同,竹的形态也不同,绿的浓淡也不同。宛若一个人生命中的不同时光,饱含了成长中的欢乐、迷惘、孤独和痴狂。那一幅月下之竹,烂漫娇羞,宛若情窦初开的女子,在月下等待着情郎。黎然看凤倾玦被花灯吸引,便也凑近看了看,看到灯上的织锦,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家也是富贵之家,但从未见过这样精美的织锦和绣品。“太让人惊叹了,这个花灯,堪称珍品啊。帝都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做这盏花灯的女子,不知是怎样心思玲珑剔透的奇女子啊。”黎然忍不住啧啧称奇。凤倾玦冷笑道:“奇女子嘛?你去叫管事的过来,问问这盏花灯哪里得来的?可否出手?”黎然见凤倾玦脸色暗沉,猜她肯定在嫉妒这做花灯的女子。他心情顿时大好,一溜烟去找醉酒坊的管事。醉酒坊的管事是一个年轻男子,就在楼前看大家猜谜,听黎然说完,遗憾地摆手道:“不瞒你说,这盏花灯,今夜许多人要买了。只是你们就是搬来金山银山,我也是不能卖的。除了这盏竹灯,别的可以随意挑选。”黎然奇道:“为何不卖?”管事的压低声音道:“实话说,这盏竹灯不是我们醉酒坊的,而是有人寄放在此处的,一会儿他便会来取。”凤倾玦并不放弃,微笑着问道:“不知是何人寄存在此处的?我们想等一等,倘若他来了,我们再从他手中买走。”管事的男子瞥了一眼凤倾玦,笑呵呵道:“我就直说了吧,那位客人肯定是不卖的。因他寄存花灯,也是为了取悦心上人。花灯摆在这儿,一会儿他会带意中人来买。所以,你还是别等了。”黎然知道,一些富家公子为了讨意中人欢心,常用一些非常手段。这种高价买走自己的东西,搏心上人一笑的,也是有的。黎然见凤倾玦没有离开的意思,试探着说道:“我们等一等无妨。”管事的朝前方一指,低声道:“他来了。”凤倾玦随着管事男子手指着的方向朝街道上望去。重华街在帝京属于比较宽阔的街道,可容得下八乘并行。碰上今日这样热闹的日子,再是宽阔的街道似乎也不够用,马车穿梭,人流熙攘,人和马各自奔走,贵人和平民都到了街上,更不时有衣履各异的异国之人穿街而过。凤倾玦在人流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男子。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无论他走在哪里,都能让你从人群中一眼看到他。他站在一盏莲花灯前,负手侧对她这边正在看灯。他身材很高,着一身玄锦镶裘边骑马装,外罩同色披风,披风上用金线绣了暗花,被灯光一映,灼然有光,贵气凛然。他足蹬黑色皮靴,腰间佩刀,手中随意缠握着的一柄乌金马鞭在灯下闪耀着暗金的冷光,如同主人一般,透着低调的华贵。莲花灯朦胧的光芒笼罩着他的侧脸,饱满的额头,挺直的鼻梁,非常年轻而俊美的一张脸。似乎感知到有人在注视,他回首朝这边望了一眼。轩昂的剑眉,冷峭中透着逼人的英气。那双眼很深,透露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静和锐利。黎然也在打量那男子,他专注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甚感疑惑,这样一个翩翩绝世佳公子,还需要费尽心思来博心上人一笑吗?那这帝京的女子,眼光得多高啊!再回首一瞧,见凤倾玦望着那男子目不转睛。他想,妖女不会看上这男子了吧?倘若真是这样,倒是好事一桩,估计她便不会对自己下手了,但这个男子却实在可惜了。这样一个冷峻的男子,不知会不会笑?便在此时,那男子忽然侧头朝着前方微微一笑。黎然从未看到一个男子可以笑得这么好看,莲花灯的柔和光芒与他脸上柔和的笑容交相生辉,耀得人目迷心荡,暖得人心底发涩。这样温柔和煦的笑容,也只有冲着心上人才会有吧?凤倾玦稍稍移动一下目光,便看到男子目光笼罩的前方,有一个年轻公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那公子身材秀挺,只个头有些矮小,身着一袭绣着白牡丹的长袍,外披一件白色狐裘披风,墨发梳髻,簪着一支白玉簪。他肌肤白腻,容色绝丽,整个人宛若玉雕一般,有一段自然清冷的神韵。他似乎猜中了不少灯谜,手中拿着五六盏猜灯谜赚到的花灯,笑得很是欢快。萧彻迎上去,接过他手中的花灯,交给尾随在身后的下人手中,微笑道:“我们到醉酒坊那边看一看。”白裘公子笑得更欢快了,径直朝醉酒坊这边走了过来。男子尾随其后,稳步而来。黎然看得都傻眼了。他没想到,这个寄存花灯的男子的心上人也是个男子。他早听说他们天阑王朝贵族中有龙阳之兴,有些贵族私下里偷着养男宠,只这种事情本是见不得光的。哪里想到,在帝京竟这般猖獗?黎然这边呆呆地正风中凌乱,心中不住地惋惜:两个极品,就这样活生生地糟蹋了!正惋惜间,那两人已经从他身侧走过,径直朝着醉酒坊前的花灯而去。一前一后两道身影从身前闪过,隐有暗香沁入鼻端。凤倾玦眯眼瞧着那个身着牡丹绣纹衣衫的公子,只见他目光在花灯上一掠,便忽然凝注在那盏竹灯上。“这盏竹灯当真别致!”裘衣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竹灯道。倒是有些眼光。凤倾玦冷笑。她早已瞧出来,这个身着牡丹纹绣衣衫的公子,其实是一个姑娘。不是凤倾玦眼厉,而是这女子并没有真心要扮成男子,只不过把女扮男装当做一种风雅而已。哪有男子的脸如此白腻?又有哪个男子的腰肢如此纤细,声音如此娇美?这样的扮相,也只能骗一骗三岁的小孩子和黎然这样的呆子。早几年前,帝京的大家闺秀出门,就习惯女扮男装,且将其视为风雅之事。倘若不女扮男装,便会在脸上罩一块面纱,就是青楼里的头牌出门,也会罩一块面纱的。像凤倾玦这样什么也不罩的,多半会被认为是小家小户的女子或是风尘中混到底层的娼女。“喜欢吗?”那男子问道。裘衣女子点点头,伸手温柔地在竹灯上抚过,好似抚摸珍宝一般。“你既然喜欢,那我无论如何也要为你求到。”那男子低头温柔地说道,他转身问醉酒坊管事那位男子道:“这盏竹灯要如何才能得到?是猜灯谜吗?”醉酒坊管事的男子微笑着迎上去,躬身道:“不瞒公子,这盏花灯是难得的珍品,敝阁得来不容易。所以掌柜的立下了规矩,只要有人能在三百步外一箭射中悬吊竹灯的细绳,这竹灯醉酒坊就送于谁。公子不妨一试,这盏花灯至今还无人能射中呢!”“三百步?是不是太远了?”裘衣女子蹙眉问道。那男子勾唇笑道:“无妨,还难不倒我。管事的,请将弓箭呈出,本公子打算一试!”管事的连声道好,忙命人将准备好的弓箭取了出来。“这盏竹灯,我也喜欢得很呢!既然有这样的规矩,那么,掌柜的,我们也可以试试了?”凤倾玦迈步上前说道。朦胧灯光下,一袭石榴红的衣裙勾勒出她美轮美奂的身姿,鸦黑的倭堕髻低垂,衬托出她细致的面容,柔媚的眼中荡漾着迷人的笑意。管事的有些惊讶,没有料到,这个女子对这盏竹灯如此执着,明知这灯就是有主的,也知道他是为了取悦心上人才这样做的,她竟还要强求此灯。他为难地望着那男子,不知如何是好。那男子也有些惊讶,似未料到会有人和他争这盏灯。他眉梢微挑,慢慢转首,看到了人群中的凤倾玦,清冷的目光在凤倾玦脸上流转一圈,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和审视。“无妨,既然姑娘喜欢,比一比也无妨。本公子让姑娘先请。”他淡淡地说道。黎然也没料到凤倾玦会这么做,颇有些惊讶。这边的热闹引起了行人的注意,有人认出那男子的身份,低声说道:“哪里来的女子,竟然要和当今圣上比射箭,这不是找输吗?”不错,那男子正是天阑当今的皇上——萧彻。黎然吓了一跳,纵然他再孤陋寡闻,对当今的天阑皇帝的事迹却是如数家珍。当年萧彻还是晋王的时候,沉迷美色,行为**,逛窑子、包戏子……就差杀人放火了。只是自从娶了晋王妃,也就是后来的皇后罗煞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开始励精图治,变得博学好问,要不然新一代的天阑帝也不会是他了。如今,凤倾玦却要和他比射箭,无疑是找输没错。况且,三百步基本上是一般弓箭的最远射程,而要在最远射程射中一根细绳,那无疑是极难极难的。黎然不认为凤倾玦那个侍从——墨桓有这样的射术。当然,他也不认为凤倾玦有这个能耐。他正想着,却听凤倾玦道:“然儿,你站到竹灯下面去。”“为何?”黎然疑惑地道。“我若射中细绳,花灯掉下来岂不会摔坏,你站下面接着去。”凤倾玦笑眯眯地过去拿起了弓。黎然顿时想哭。他这才意识到凤倾玦是要亲自射。不是他小看她,而是这太难射中了。他才不关心她能不能射中,问题是,为嘛要让他站在花灯下,倘若她一个射不准,射到了他的脑袋上……可迫于妖女的**威,他又不敢不从,磨蹭着站在了竹灯下,胆战心惊地看着凤倾玦迈着婀娜的步子退到了三百步远的地方。第一次,他诚心地为妖女祈祷:一定要射中竹灯上面的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