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口,凤倾玦与匆忙回来的赵连成走了个对面。赵连成垂首站定略略施礼,低声道:“凤姑娘,门外那些乞丐聚集着不肯走,说一定要谢谢姑娘。”凤倾玦凝视着他,挑眉笑道:“我只说了一句话,花银子的可是王爷,他们应该谢王爷才对,怎么反倒谢起我来了。”赵连成只是笑笑,对此不加议论,问道:“姑娘可否见他们一见。”凤倾玦略一犹豫就点了头,她正要出门,是怎么也躲不过了,见见也无妨。凤倾玦漫步出了醉酒坊,在大门口就被一群乞丐们围住了。领头的乞丐是一个年约三旬的汉子,衣衫褴褛,手中拄着拐杖,看到凤倾玦出来,抱拳道:“这位便是凤姑娘吗?多谢姑娘赐饭!小的周阳,姑娘若有事,小老儿愿为您效劳。”其他的乞丐也随声附和,顿时一片嗡嗡声。凤倾玦的目光从一张张沾满了脏污的脸上扫过,只不过一饭之恩而已,没想到竟让这些生活在饥寒中的人们如此感动。她颔首道:“不客气,这里有些银子,各位拿去花吧!”凤倾玦命墨桓将身上的所有银子都洒了出去,然后在一片感激道谢声中扬长而去。萧珏靠在楼上雅室的窗口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九华山位于帝京城西面三十里之外,山势虽然不算高险崎岖,但重峦叠嶂绵延数百里,是天阑一处不可多得的风景名胜。自古以来,九华山都是以温泉闻名遐迩。传说上古时期,曾有道家之人游遍此山,于温泉中沐浴,长吁叹惋此山应是仙人之居所。但近些年来,到九华山游玩的人,却多是慕山脚下那大片的梅林而来。这处梅林绵延数里,绕林而过有一大片湖泊,此湖虽不似山上温泉那般暖,但却于三九寒天不结冰。每到正月,梅林花开,香雪如海,湖水如镜,娇花照影,因而这梅林得名香雪海,湖泊得名镜花水域。每年祈雪节,用来斗乐的高台便建在镜花水域之畔。今年也不例外,早在一个月前,朝廷便命工部派人搭建而成。倘若只是祈雪,帝京城中的百姓大半不会将之当回事儿,可伴随着这祈雪的,是各天朝贵胄家千金小姐的斗乐。因此,这祈雪节的盛况便不亚于上元节,概因烟花易赏,梅花不常绽。乐姬的乐曲再是千金一曲也可以求到,但天朝贵胄家千金小姐的乐曲,却是千金无处求的。因此,正月二十这一日,在各条通往九华山的道路上,车马如织,人流不绝。黎然早在两天前听说祈雪节后,他就多次在凤倾玦面前试探,得到凤倾玦会带他们去的许诺后,他这两日很快活。但终于等到了这一日,眼看着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凤倾玦却还没有动身的意思,而是坐在暖阁内绣花。自从那日在车厢中对凤倾玦一番大义凛然的咒骂后,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厌烦她了,或许是因为她手下留情饶了他和樱花的原因吧。他不知道樱花是怎样的感觉,总之,樱花瞧着比以前愈加寡言了。看着凤倾玦迟迟不动身,黎然很着急,但没敢去打扰她。他内心心急如焚,却还是故作淡定地跪坐在毡毯上,在红毛的监视下为凤倾玦分丝线。这七彩丝线极细、极滑,莹润而透亮,光溜溜的,拈起来很费劲。黎然记得以前他母亲绣花时,买的丝线颜色本就是分开的,不知道凤倾玦从哪里买的,这些丝线竟然是杂在一起的。凤倾玦放着樱花不用,偏让他来干这女子的活计,还派了红毛做监工,这红毛的黑豆眼好似火眼金睛,一看到他分错线便扑过来啄他,看到他手慢了也扑过来啄他。黎然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这双手怕是练得和女人一样灵巧了。他真怕妖女接下来要教给他绣花。“凰主,我们不去祈雪节了吗?”眼看着日头升得越来越高,再不去怕是赶不及了,黎然终于忍不住催促道。凤倾玦懒懒睨了他一眼,挑起眉,显得很是悠闲地道:“黎然在急什么呢?”“奴才听说去的晚了,会占不到前排的位子。”黎然踌躇着说道。凤倾玦弯唇浅笑道:“位子有人替我们占,况且,还会有人来接我们去的。”黎然稍一想便道:“是函王爷吧!”自从那日函王在醉酒坊宴请了凤倾玦后,这件事便被当做佳话传遍了全帝京城。毕竟能一掷千金每样菜都点,只为了博红颜一笑这样的事情,实在不多见。最关键的是,请的还是前几日刚刚偷入公主别院带领四男服侍的云顶山庄妖女。虽说没抓到具体证据说明此四男已经被妖女**,但这比抓到了证据还引人遐想。凤倾玦摇摇头道:“函王爷会不会来我不清楚,但有一个人一定会来接我们。”“那是谁?”黎然实在想不出来,除了函王还有谁愿意来接她。他正绞尽脑汁地猜,就听得守在门外的樱花大声禀告道:“凰主,皇上御驾来了。”凤倾玦微笑着拈针,不紧不慢地道:“黎然,接你的人来了。”黎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会来请凤倾玦,不是听错了吧?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帘被一股大力掀开,一股带着寒意的风灌了进来。萧彻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孔雀紫的常服,厚重的华服上纹绣着繁复错杂的图案,看上去幽暗而繁丽。他走得很急,在室内脚步骤停,紫色衣摆荡起的风凛冽作响。隔着一段距离,那冷风便顺着衣袖迅速浸到凤倾玦的手臂上。凤倾玦盘膝坐在锦垫上,红衣委地,罗袖低垂,露出半截玉白的手臂,葱白的指拈着针线,笑道:“黎然,将门帘关好了。”侧眸望向皇上,俏脸上笑容柔媚,好似一朵乍放的牡丹:“不知是什么风将皇上吹来了,樱花,快上茶。”芙蓉面,秋水眸,再配上这轻柔的笑意,绵软的语气,只怕换了另外一个男人,定会怦然心动的。只不过,这个男人偏偏是萧彻。他的目光犀利如剑,其寒若冰,眼眸开合处,天生一番不言而喻的威仪。“不用了。”萧彻一摆手,毫不留情地拒绝道:“凤倾玦,不用装蒜了,朕今日来,是要拿回那件暖绢做的襦裙。”凤倾玦慢慢收起了笑,望着萧彻周身涌动着的山雨欲来般的气潮,微微颦起了眉。两人对视了片刻,凤倾玦拈起手中正在绣的衣裙道:“我说皇上怎么得空来府上了,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你要的裙子在这里,我听说,这是你要为凌姑娘送的礼,早就吩咐针工局日夜不停地赶工了。可皇上也知道,你这绢丝送来时,就已经不早了,光织这匹布就花了不少时日,昨晚上,针工局裁缝绣工们赶了一夜,才做成这件裙子。就最后还有几朵花没绣上,她们实在是眼睛肿痛的无法绣了,我无奈便亲手接了过来。这不,原本我是要去看祈雪节的,为了赶你这活儿,连去祈雪节都迟了呢,原本待绣完就给皇上送过去的,不想您亲自来取了,那就劳烦皇上稍等片刻,我马上就为皇上绣好。”萧彻听罢凤倾玦的话,冷峻的脸色没有丝毫改变,只有目光在接触到凤倾玦手中的襦裙时,犀利如剑的目光,才变得柔和了几分。他昨日便派人到针工局去取这件襦裙了,针工局的管事晴天说裙子还未曾做好,说明日一早便着人送去。他一早打发了人去取,却被告知裙上的花未曾绣完,且被凤掌事拿回家里绣了。他当时听了便勃然大怒。这匹绢丝得来不易,他交给织染局时特意嘱咐过,一定要赶在祈雪节前做好。未曾想到,不仅没做好,还被凤倾玦这个妖女给拿回去了,而且,他莫非听错了,凤倾玦要在这裙子上绣花?他不是觉得凤倾玦的技艺不好,而是觉得,让这个妖女在罗裙上绣花,岂不玷污了这件襦裙。梓墨若是知晓,肯定不会穿的。凤倾玦知晓萧彻是在嫌弃她,心内微微冷笑:萧彻啊萧彻,你的求妻路漫漫兮。萧彻眼眸中涌起暗沉之色,他将凤倾玦逼到织制坊时,可未曾想到有一日会在她这里吃暗亏。倘若这暖丝再早得一个月,也不会出这么大的岔子,早就可以做好了。但如今事情到了这田地,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倘若是别的丝绢,这襦裙他就不要了,可这是暖绢,他特意给凌梓墨求来的。“不用劳驾凤掌事,这件襦裙,朕这就拿走,还请凤掌事奉还。”萧彻轻瞥凤倾玦,长睫下掩映的墨色轻扫过她拈针的手,眸底沉冷的光泽疏忽而过。凤倾玦提起手中的襦裙,指着裙角上正在绣的一朵芍药,轻笑道:“皇上是怕赶不上凌姑娘登台抚琴时穿吧?皇上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这朵芍药才绣了两个花瓣,这种绣法是我独创的,旁人也续不上。不如这样,我和皇上一起去祈雪节,这一路上差不多也就绣好了,又能赶上祈雪节,正好一举两得,皇上觉得如何?”萧彻微微眯眼,冷哼道:“来人!”门帘掀开,两名梳着双螺髻,身着淡粉衣裙的侍女走了进来。“皇上唤奴婢有何吩咐?”两人盈盈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