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节 一狗望县周围是一片平原,地形略有起伏。富水河流经望县的这一段河道转了个大弯,原本的河面比上游加宽了一倍,本来自西向东流的河水在这里向南几乎弯成了一个直角,然后又改向东北流去,河面骤然变宽加上河道的曲折使得这一段的河水流速减缓,形成了许多小沙洲,南岸则是一片浅滩。水师很容易在这片浅滩登陆,淄州军登陆之后,他们面对的就是一片平整而略有起伏的广阔平原,这个平原像一根宽宽的带子,从西面的丰城到东边的火云城,一直延伸到了大海边。这两个城周围数百里的范围内,是淄州最重要的产粮基地。这两城的人口数占了淄州全部人口的三分之一,粮食产量占了淄州总产量的一半,火云城里还有淄州最大的武器制造作坊。所以也难怪郝萌气急败坏想夺回两城。在这样的平原地带作战,几个小土山根本藏不住超过千人的军队,所以基本上不存在布置埋伏的可能性,冬天的土地冻得硬邦邦的,很适合大规模骑兵行动。靖难军的骑兵威力郝萌还是有所耳闻的,他也不是笨人,半渡而击这种常识他还是懂得的,淄州军渡河的时候肯定是靖难军最好的机会。郝萌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如何保证部队安全过河的问题上。为此他不得不启用莫湘来指挥这次登陆作战。莫湘为此做了各种预防措施,准备了几套应急方案,包括事先做了各种迷惑工作,在好几个地方装出渡河的样子,不过阮香善战的名声还是让莫湘很担心,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她并没有信心能彻底瞒过阮香。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阮香并没有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郝萌的十六万大军花了足足三天的时间才从北岸移到了南岸。阮香耐心地等待着郝萌的主力部队完全过河,三天的时间里斥候穿梭般地来往于郝萌的登陆部队和阮香的大营之间。郝萌的部队最先运过来的是各种防御器材,负责使用这些器材的部队是郝萌的最精锐的近卫军,他们一上岸就严阵以待,敌人没有出现让他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略微有些失望,他们本打算是用那些威力强劲的武器给阮香的阻击部队一点儿颜色看看的。阮香微笑着听着斥候的报告,郝萌的主力部队已经全部登岸,这三天里,趁着淄州水师无暇旁顾,宁宇的水师在富水河下游另一处地点将于成龙和杨影的三万部队悄无声息地运过了河,悄悄潜伏下来,郝萌一心防范阮香的阻击,加上阮香故弄玄虚,装腔作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顺利渡过了河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正在暗自庆幸的郝萌完全没料到靖难军已经去掏他的老巢去了。阮香见目的已经达到了,也命令部队离开了火云城的大本营,向前开拔。郝萌的探子立刻把这一讯息报告给郝萌。这时候,一些后备物资还在由水师船队运过来。郝萌没有急着向前进攻,他自恃兵力众多,打算步步为营,将部队紧紧收拢在一起,让阮香所擅长的奇袭无法发挥效用。淄州军以步兵为主,行动并不快,十几万人分成前中后三军,相互之间间距大约四十里,部队横面长达数里,床弩,投石车等重型武器夹杂在队伍里,大军行进,烟尘滚滚,声势惊人。每天行四十里就停下来,郝萌一再告诫部属,绝不可贪功冒进。两日后,靖难军的前哨部队和敌人相遇,甫一交战,淄州军万弩齐发,靖难军先头的一个大队不敢恋战,急忙退却。淄州军也不追,依然保持原来的慢悠悠的行进速度,早晨拔营,到了下午,天不黑就扎下营来。阮香亲自来到前方观察淄州军的营地,郝萌这回十分警觉,营寨戒备森严。阮香派出小股骑兵部队扰袭郝萌的侧翼,不料郝萌的整支部队好像就是一个弩箭组成的刺猬,不管什么地方都埋伏着大量的弩箭手。骑兵们几次试探进攻都被无数的弩箭射退。眼看淄州军步步逼近,阮香还是没找到太好的方法对付郝萌的这种战术。阮香问计于宁雁。宁雁听了阮香的描述,思索片刻笑道:“郝萌这是偷学郡主建军的法子呢。还记得我军建军初期以弓箭手为主要兵种么?只是我军还有其他兵种为辅,郝萌则结合淄州的特点,进一步简化了兵种配置。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郝萌的部队只有很少量的轻骑兵,完全舍弃了重骑兵,步兵则是大量的轻步兵和弩弓手,再加上射程超过七百步的床弩、投石机等远程武器,对吧?”阮香道:“先生真是不出门就能知天下事啊,确实如此。淄州军好像有射不完的弩箭一样,只要是进入了他们的射程,就是万箭齐发,而且我多次试探,他们的军阵排列十分巧妙,几乎没有射击的死角。”宁雁取出一叠纸和一支笔,略一思索,开始画下一些曲线和圆圈,他一边画,一边想,转眼已经画了十几张纸,阮香一张张看着他画下的图,惊讶道:“先生对于各种阵法很有研究嘛,这里边有两个我都没见过呢。”宁雁道:“郡主也不外行啊,属下以前曾经专门研究过这方面的知识,可以说前代的阵法没有我不知道的,不过这个倒有些奇怪,看来郝萌手下倒不是一个人没有。”宁雁又胡乱画了几张,似乎没什么头绪,问阮香道:“淄州军的弩箭射击时是怎样一种情形?”阮香道:“为了探明就里,呼延豹将军曾经双手各持一面大盾,马也披上铁甲,奋力冲向前去。但是后来还是没能挡住强劲的弩箭,要不是他身穿那件刀枪不入的金蚕丝甲,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饶是这样,他大腿上还中了一箭。敌人的弩箭手发射很有层次,想趁他们换弩箭的空隙都找不到。”宁雁皱着眉头又想了一下,道:“简单的数层叠射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怎么可能没有死角呢,没有哪个阵法可以做到这一点的,要不然,只凭弩弓手岂不是就可以横扫天下了?”他又开始在纸上画图,这一次画得更加复杂深奥,多数阮香已经看不懂了。宁雁忽然掷笔道:“不可能这么复杂的,想那淄州军虽然装备不错,但是士兵素质远不及我灵州军,很多人还是仓促拉来的,过于复杂的阵法不可能十几万人都演练纯熟的。问题究竟在哪里呢?”阮香道:“不如这样吧,一味苦想也解决不了问题,我拨一个大队的虎卫军给你,你再试试有没有办法破解这一阵法的奥妙。”宁雁点头称善。接下来几天,宁雁不停地教那一个大队的士兵演练各种阵法,希望从中找到淄州军阵法的奥秘。在宁雁还没有参透其中的奥妙之前,阮香也采取了相应的对策。纪冰清率领虎卫军负责继续骚扰淄州部队,务必不能让他们按原来的步骤一步步推进,如果被迫转入守城战的话,对阮香而言是十分不利的。另一方面也是消耗淄州军的箭矢,阮香才不信淄州军带的箭一辈子都用不完。呼延豹、齐信、钱才和班高四个支队则开始干体力活儿。按照阮香的设计,总共用了五天的时间,丰城通往火云城的大路被挖断了,这也是淄州军进攻火云城的必经之路。原来大路的位置上出现了数道深十几米,阔七八米,长十几里的壕沟。壕沟后边修筑了一连串小型的土质堡垒,形状则随着士兵们的心意建得千奇百怪,每一个堡垒直径从几米到几十米,只要求围墙要厚三米以上,堡垒的顶子一定要结实,阮香甚至让他们从火云城拆了一层城墙砖来加固这些小型堡垒的内壁和顶子。四个支队各自负责一段堡垒链,最后他们修筑的堡垒层层叠叠,连成了一片,组成了一片挨挨挤挤的堡垒群。用呼延豹的话说,这些东西看起来黄扑扑,圆乎乎的,很像是一堆坟包。大家纷纷骂他乌鸦嘴。不过私下里大家都承认,这些东西看起来确实挺像放大了的坟包。“我们要在这些土包里坚守么?”齐信疑惑地问道。阮香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这时候宁雁兴冲冲跑过来道:“郡主,我想通啦,唉,我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其实他们的阵形很简单,都怪我想得太复杂了”宁雁拿了一截树枝在地上先画了一个方形,然后取以这个方形为中心,取对角又画了一个和原来一般大的正方形两个正方形嵌套起来就成了一个八角形,然后又沿外圈八个顶点画了一个圆。把树枝掷在地上,对阮香道:“瞧,再把士兵填到里边去,就成了,就是这么简单,一个稍微复杂点儿的方圆阵而已。”阮香一看到宁雁画的方和圆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再由宁雁一解释,立刻豁然开朗。不过这样还是不解决问题,敌人阵势虽然摸清楚了,但是这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完美的防御阵,敌人弩箭又犀利无比,实在不好破解。宁雁观察了一下阮香修建的那些“坟包”,笑道:“原来郡主已有了对策了。”阮香道:“哪算什么对策,只不过拦住郝萌的路而已,到底这仗怎么打,还得看先生的奇计了。”宁雁道:“挖掘壕沟,修筑堡垒虽说可以挡住郝萌,不过进取则有所不足。郡主是否想以壕沟堡垒引诱敌人来攻,迫使敌人打乱阵形,然后以轻骑包抄其后路?”阮香点点头,道:“不过我想敌人或许不会上当,只希望能在想出办法之前,稍微阻挡他们一下。”宁雁道:“郡主此法可以重创敌人前军,但是全歼敌人还要另想办法。敌人分前中后三路进军,相互之间距离拉的也不是很大。郝萌自领中军,领前军四万人的是他的妹夫李磊,领后军三万的是他的儿子郝威。李磊此人贪生怕死偏偏又好大喜功,见了我军这个架式,多半会上当,但是问题就在于我们能不能在一小时之内解决掉李磊打前锋的这四万人马。超过一个小时,郝萌的中军急行军就可以赶到了,我们面临着被反包围的危险,就只好撤退了,郝萌得了教训,而以后再要找这种机会就很难了。”阮香道:“其实郝萌的军队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过度依赖弓弩这些远程武器,必然导致其近战能力严重不足,只要我们有办法突破他们的外围防御,拉近距离,剩下的事情也就简单多了。”宁雁拍拍脑袋道:“看来这几天我的脑子是糊涂了,这么关键的问题也会忽视过去。不错,近身战是现在淄州军的弱项,我军的骑兵部队还有重步兵部队都是对付他们的杀手锏。郡主,其实我们和他们正面对攻也是有很大的胜算的。我想郝萌方面可能有人也看出来郡主体恤灵州官兵的性命,一般不肯用重大牺牲换取胜利,所以郝萌才摆出这么一个防御力很强的阵势。按说郝萌气势汹汹而来,兵力又是大占优势,早就应该发动猛攻了,但是郝萌渡河以后的一系列行动不是很可疑么?”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忽然另一种可能性闪过脑际,他一下子跳了起来道:“啊呀,我竟然没有想到!郡主,必须提醒于成龙和杨影小心行动了,郝萌在等待他北方的盟友行动。”阮香闻言也是一震,道:“张静斋?还是赵熙?如果你你推测无误的话,于、杨就不是要小心那么简单了,他们很可能需要尽快撤回来哩。唉,郝萌这个糊涂蛋,居然出此下策,他就不想想,不管是哪一家都对他有吞并之心么,引狼入室也不懂啊。”宁雁道:“郝萌已经被郡主吓破了胆子,现在是病急乱投医,早就不分好赖人了。”阮香道:“如此说来,我们不能和郝萌再耗下去了,我们必须速战速决。我又想了一个法子你看怎么样:我们攻城器械里边不是有冲车么?我想把它们改装一下,后边由人推动,前面加装数米高的铁板,应该比盾牌好使,我们的部队就跟在冲车的后边杀向敌军,只要给骑兵留出冲刺的距离,冲入敌阵,就是咱们的天下了。”宁雁为难道:“现在却到哪里去找这么大的铁板去?不如用比较耐火的木板如何?再在表面蒙上生牛皮,可以起到一定的防火效果,虽然没有铁板结实,但是制作简便,现在即可动手改装。”阮香道:“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只是要多准备几辆,敌人回过神来必然尽射火箭,我们要以防万一。”远方传来了隆隆的战鼓声,尘头高高扬起,郝萌军队的前锋逼近了。阮香命令三千名士兵进入刚刚修筑完的土堡,齐信、钱才绕向两翼,准备包抄。呼延豹和班高的部队留在阮香身边待命。淄州方面,鉴于几天以来阮香军对淄州军无可奈何,只能进行一些骚扰性攻击,李磊的胆子也渐渐变大了。他心想,大概以前那些败在阮香手下的将领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所以才把阮香吹嘘得那么可怕,阮香也不过如此,闻名遐迩的灵州军也不过如是。看到那条又阔又深的壕沟,还有沟后边那些土不拉叽的土堡,显然是仓卒之间作出来的。李磊不禁大笑,阮香就想凭借这些东西来挡住自己吗?那也太不自量力了。拒绝了副将提出的绕过去的建议,李磊下令从正面进攻,因为他看到阮香的旗帜在中央最大的土堡上飘扬,如果绕过去,阮香恐怕早就跑得没影了。按照老规矩,淄州军仍然以投石机和床弩好好“招待”了那些土堡一番。看起来效果也很理想,一些小土堡顶子被投石机掷出的巨石砸塌了,还有一些墙壁不够厚的土堡则被强劲的床弩发出的利箭射穿,看不清里边的情况,不过可以想象那些只能被当成靶子来射的灵州兵的惨象了。很快土堡里边有一些惊惶失措的士兵逃出来,但是马上就被射成了刺猬。箭雨终于止歇,趁着床弩和投石机重新装填的空当,土堡里边幸存的士兵终于顶不住压力开始撤退,这些士兵中分明有一个身披白披风的女性身影,显得十分扎眼。李磊急忙止住了淄州军的下一轮射击,他把郝萌的命令抛诸脑后,命令士兵们不顾一切爬过壕沟,追上去捉住阮香。他看得很清楚,对面的士兵并不是很多,至于阮香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他已经不去多想了。生擒阮香,这个巨大的**让他失去了最后的一丝戒心。排头的那些士兵像下饺子一样跳进了壕沟里,却很难爬上土堡那边陡峭的切面,后边的士兵可不管那么多,照旧踩上去,因为军官们还在努力维持着队形,所以那些士兵连从旁边绕过都不可以,结果这几条深沟竟然生生用淄州士兵的尸体给填平了。李磊可顾不上管那些倒霉的士兵,他一直催促士兵上前,誓要捉住阮香,最后干脆自己催马上阵。但是犬牙交错的土堡起到了有效迟滞敌人速度的作用。淄州士兵看着那白衣女子就在前边却始终追赶不上。李磊至少有一点没有看错,阮香不顾众将的反对,亲自担任诱敌的任务。看着淄州士兵争先恐后地挤过各个土堡间逼仄的罅缝,阮香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动手!”阮香下达了命令。正艰难地在土堡间跋涉的淄州士兵们,忽然听到了无比熟悉的利箭破空的尖啸声,不过这一次不是从己方阵营射出的,而是从靖难军那里扑向己方。他们吃惊地站住了,看着漫天的箭矢从前后左右同时倾泻到自己头上。一瞬间杀声震天,靖难军如猛虎出笼,从四面八方杀向李磊的淄州军前队。李磊吓得肝胆俱裂,一时间只觉得到处都是靖难军战士的身影。他大叫一声,转头就逃。在亲兵护卫下,拼死杀出重围,逃命去了。郝萌为了让前锋进展顺利,也知道自己这个妹夫没什么本事,因此临行特意拨给他三千人的精锐卫队,又忍痛割爱把一些善战的部队交给他,希望他能争口气。不料这个李磊平日里谈论兵法滔滔不绝,颇爱结交那些江湖亡命之徒,真正上阵却扔下了部属独自逃亡。讽刺的是,郝萌送给他的精锐卫队被他用来开辟了一条逃跑的通道。一见主将逃了,淄州整个前锋队立刻整个崩溃,阮香没费什么事就大获全胜,灵州军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结束了并不激烈的战斗。后边郝萌刚接到了李磊的捷报,说是已经擒拿了阮香(李磊当时觉得擒拿阮香已经是十拿九稳,得意忘形,就提前给自己请功去了)。莫湘等几个较持重的将领自然不信,郝萌却乐滋滋地宣布要去劳军。莫湘苦谏不住,最后只好表示愿意跟着郝萌一起去看看究竟是否真的捉住阮香了。郝萌点起轻骑赶往前锋队,准备好好犒劳一下自己的妹夫。不想半路上正碰上了李磊仓惶逃回来的残部。郝萌顿时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敢看莫湘的表情,调转马头,随着败军逃回中军。靖难军打扫战场,获得大量弩弓、床弩、投石机等等武器,还有为数不少的粮草辎重。宁雁叹道:“不想这李磊如此脓包,居然临阵脱逃,这郝萌还真是会挑废物。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李磊临阵脱逃,咱们未必能赢得这样轻松呢,要说还真得谢谢郝萌。”阮香一笑,道:“李磊这种蠢货给他再多的军队也是白搭。郝萌居然用这种人做大将,真是自取死路。”呼延豹来请示是否乘胜追击。阮香道:“叫大伙儿休息一下吧,就是斩了李磊不过如杀一狗,没的污了宝剑。你放心,郝萌跑不了的。他过河来十六万军队一共用了三天,要想逃回去,除非他粮草辎重还有重武器都不要,否则的话至少也要两天的时间。步兵移动速度又慢,又要提防冰清的袭击,他想走也走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