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暗刺三月初二,淄州城,天晴,无云,微风。这一天,靖难军举行了盛大的入城仪式。阮香白衣白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她没有穿戴甲胄,长发也没做什么修饰,很随意地披在脑后,一直垂到腰间,一条淡金色的发带从前额束到脑后,额头的正中是一颗明珠,光华流转,更衬得阮香肤若凝脂,容貌绝美。阮香没有特意去看那些夹道欢迎军队入城的淄州百姓,这些人是自愿出来的也好,被驻军强迫驱赶出来的也好,她现在都不去想他,她专心致志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阮香的表情庄重肃穆,仪态典雅,娇柔的容貌仿佛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芒,她的眼睛似乎在看着遥远的地方,微风吹拂,白衣飘举,几缕发丝被吹到额前,宛如自九天之上下凡的仙女。初升的太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她的肌肤仿佛半透明一般。街上一早就早有城卫士兵清道,阮香要经过的地方全都洒上了花瓣。每隔几步就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士兵们身后,是淄州城的居民。阮香所骑乘的白马性情十分温良,她缓缓地走在队伍的最前边。紧跟在她身后的,是十六位同样白衣胜雪的女侍卫,她们是富水河之战中跟随阮香冲阵的那百名侍卫中幸存下来的,现在是阮香的贴身护卫。再往后,士兵们按照兵种分队,以大队为单位依次跟进。弓骑兵两队在最前、重装骑兵两队、轻骑兵两队、重装步兵一队、轻步兵一队、弓箭手一队、弩箭手一队,依次跟进,整整齐齐一万人,士兵们随着旌旗金鼓,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这些士兵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面容黝黑,手脚粗大有力,目光警惕而锐利。进城部队官兵们身上穿戴的还是半旧的甲胄,那上边一道道刀枪留下的痕迹表明,他们显然经过了不少风雨战斗的洗礼。呼延豹等一众领军将领大多不在队中,一方面是因为淄州新定,他们分别驻扎在各地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豪门大族,另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多数人对这种纯礼仪性质的入城式没有兴趣。整支队伍在一片肃穆的气氛中缓缓从淄州城东门入城,计划沿南、西、北的顺序绕城一周,在淄州城中央广场上举行仪式,做淄州权力象征性的交接。最后军队再出东门,在东门外的军营驻扎,整个过程约费时一上午。阮香要经过的西城区大街上,有淄州城内最大的酒楼望月居,酒楼共三层,占了大半条街,平日酒楼里人来人往,最是热闹,但是今天店里冷冷清清,一个客人都没有。街对面是一排平房,糕点铺、衣帽铺等十几家小铺子挨挨挤挤,靠在一起,这些小铺子也都闭门没有营业。淄州城的城防官员为了保证阮香的安全,规定所有阮香经过的路线上的店铺全都停业一天,闲杂人等一律回避。并且清缴了很多民间私藏的兵器,当然那些世家大户不在此列。现在望月居三楼上临街的几个窗口旁,几个黑衣人静静地潜伏着,他们的手上是乌油油的弩弓,这是淄州最新开发的十发连弩,威力强劲,只需要不到十秒钟,十支弩箭就可以全部发射,箭头上闪着乌蓝的光芒,显然淬有剧毒。黑衣人的手都很稳定,他们鹰隼般的眼睛紧盯着大街,远远的,阮香入城的队伍慢慢接近了,阮香那白色的身影显得格外清晰。为首的黑衣人右手缓缓抬起,黑衣人们从窗户上早已开好的小口中伸出弩箭。眼看阮香就要进入射程,忽然宁宇骑马自后面匆匆赶上来,阮香一抬手,队伍停下了。宁宇在阮香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阮香点点头。她吩咐宁宇几句,宁宇在马上一躬身,调转马头,飞奔而去。阮香没有继续前进,也没有下马,就那样停在原地。黑衣人首领看着阮香停了下来,本能的感到有些不对头,却无可奈何,因为阮香还在有效射程之外。他的手缓缓放下了,事情似乎有了变化,但是雇主许诺的巨额的佣金让他决定再等等。不一会儿功夫,随着一阵急骤的马蹄声,两个弓骑兵中队分别从左右两边赶到阮香的身边。黑衣人首领脸色一变,显然计划败露了。他低声道:“行动取消,全体撤退!”但是已经晚了,弓骑兵们飞马冲过,几百支利箭射向望月居三楼的窗口,几个躲避不及的黑衣人立刻被射成了刺猬,黑衣人首领和两个身手高明的手下及时滚到了桌子下面,躲过了一劫,但是弓骑兵们没有罢手的意思,两个中队来回驰骋,箭雨一刻不停地射进望月居。黑衣人首领眼看逃出去没什么希望了,这些弓骑兵显然受过良好的训练,都有一定的武功底子,单打独斗他自然不怕,但是这样密集的箭雨下任凭多高的武功都难以抵挡,必须想个办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才好。他眼珠一转,望着两个属下,忽然出手点了两人穴道,暗道一声“对不住了”,抓起两人抛出窗口,弓骑兵们忽然见有人破窗而出,果然都瞄准了两人射去。趁着这一瞬间的空当,黑衣人首领滚出这个危机四伏的房间,穿破了走廊上的窗户跳到了后街上。不过他立刻就后悔了,因为那里有至少一百把强弓正在等着他。他一咬牙,在空中就抛出四颗烟雾弹,这些烟雾弹被他用内力震碎,立刻散出呛人的烟雾,同时他拔出了背后的弯刀,趁着烟雾向一边遁去。但是他还是小看了这些老练的射手的实力,他刚掷出烟雾弹,一百支利箭已经离弦,立刻下一轮箭雨又跟了上来。这时候阮香的一个白衣侍卫赶到了,离着老远就喊道:“留下活口!”不过她还是晚到一步,一百支箭至少有二十支射中了黑衣人首领身上各处要害,等他的尸体从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阮香等了一刻钟的功夫,所有刺客都已毙命。她安慰了匆忙赶到满脸惊慌的城防官几句,命他追查刺客来历,大队人马重新启程。就在这时,异变突起,原本因为闹刺客而被驱赶到一边的民众中忽然射出几十支带着乌蓝光芒的弩箭,这一刻阮香身边聚集了不少护卫,措不及防之下,十几个人立刻中箭,中箭的人马上就面色发黑,坠落马下,箭上抹的毒药见血封喉,端的利害。阮香一发现不对,立刻离鞍跳到了空中,加上那些卫兵的保护,躲过了弩箭的第一轮攒射,刺客至少有十几个人,望月居的那一拨刺客不过是转移注意力的弃子,真正的杀手此刻才现身。阮香在空中已经无法闪避下一轮的弩箭攒射,眼看就要命丧箭下,忽然随着一声清脆的娇喝“水晶壁!”,阮香身周立刻出现了一道透明的防御壁,正是水凝及时发出了防御法术。几十支弩箭射在防御壁上,或者滑开,或者减慢了速度,阮香在空中轻轻巧巧一个转折,落在了地上。面前白色的身影闪动,她的侍卫用身体挡住了杀手们的第三轮弩箭。刺客们的弩箭已经射完,他们抛弃了弩弓,拔出弯刀冲向阮香,这时候阮香身边站着的侍卫已经只剩下了四个人。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短短片刻功夫,这时候随着一阵人喊马嘶的声音,弓骑兵队已经拍马赶到。几百支利箭朝着刺客迎头射去,这群刺客和老百姓穿着一样的服饰,因此这一轮劲箭射过,街边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死伤惨重。弓骑兵们凭着精湛的骑术,几乎就在原地调转马头,翻身又是一轮箭雨,几千支利箭射过之后,整条街上除了靖难军士兵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人了。弓骑兵们赶到了之后,阮香就站在了一边,亲眼看着这些刺客和平民被密集的箭雨射杀。最后凶性大发的士兵们又纵马将那些倒地的人践踏了一遍,整条长街都被鲜血染红。这时候吴忧已经从后边赶上,大声喝道:“住手!住手!没看见他们都已经死了吗?这些都是平民!平民!你们怎么下得去手!”吴忧气得嘴唇直哆嗦,气急之下,拿起马鞭,照着领兵的队长头上就是一鞭。闻人寒晖没有闪避,任凭吴忧的马鞭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他身后的弓骑兵们也都停了下来,凶悍嗜血的神情还留在脸上,都用充满敌意的眼光望着吴忧,似乎这一刻吴忧成了那些刺客的同伙。闻人寒晖傲然抬起头,朗声道:“敢威胁郡主性命者,杀无赦!”他部下的军兵同声喝道:“杀!”吴忧坐下的马儿惊得人立起来,吴忧气急反笑道:“好!好!”一把抛下了马鞭,掉头就走。阮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在眼前发生,她不能指责闻人寒晖,他在尽自己的职责,她同样不能指责吴忧,他是凭着自己的良心在说话。她面无表情地骑上属下牵过来的另一匹白马,她原来的坐骑早就被射成了箭靶子。四名幸存的白衣侍卫也换过马,跟在阮香身后,除了阮香,她们的白衣上都沾上了点点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就在这时,一道纤弱的人影忽然冲到了阮香的马旁边,阮香一抬手止住了身后就要放箭的侍卫。那是一个身着淄州平民服饰的少年,只有十二三岁的样子,他黄黄的脸色显示他长期营养不良,他的胳膊细细的就像一根麻杆,他的右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块鸡蛋大的石头,他的眼睛里充满仇恨,骤然置身于无数军士的眼光之下,他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发抖。这个少年名叫林竹,她是一个女孩子,只因为身体还没有发育,家中又一直将她当男孩子养,所以一直做男装打扮。她的家里是破落的士族,父亲林全是个无赖文人,靠着肚子里有些墨水整天在大户人家帮闲,混吃混喝,老婆孩子却丢在一边不管,娘儿俩常常吃不饱。这一天林全忽然发了善心,要带着老婆孩子去看阮香的入城仪式,又摸出一两银子,说中午就让母女两个好好吃一顿,这可是破天荒没有的事情。林竹和母亲赶紧找出件还算干净的衣服,欢欢喜喜跟着林全出来,无巧不巧就站在发生刺杀的大街上,挤在许多百姓中间看热闹。当阮香像女神一般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林竹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她从没想过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天仙一般的人物,像很多没见过大世面的平民一样感到心醉神迷。阮香驻马和宁宇说话的地方离林竹只有五步远,林竹紧盯着阮香的一举一动,她深深地被阮香的高贵娴雅的气质所打动了,她原来一直活得懵懵懂懂,看到了阮香,她幼小的心中立即有了奋斗的目标,成为像阮香一样的人,这成为她今后一生努力的方向,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林全早就挤出人群,让母女两个等在那里,说是有事要办,其实林全今天带她们母女两个出来也没安什么好心,他早就找好了一个人贩子,要将这母女俩卖掉,他离开就是去找买主去了。还没等到林全回来,大街上就接连发生混战,一片腥风血雨,林竹的母亲被混乱的人群挤倒,随后就被弓骑兵的马蹄踏成了肉泥。林竹比较幸运,早早就被混乱的人群挤出了大街,却亲眼看到母亲惨死,待到阮香要重新启程的时候,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她不顾一切地抓了一块石头,滑溜地从街边站岗的士兵腋下钻过,就拦在了阮香的马头前,望着阮香如同天上的星辰一般明亮的眼睛,林竹仅存的一点儿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闪亮的刀枪提醒着她的危险处境,她的身体像打摆子一般激烈地颤抖起来,手里的石头也落在了地上,眼睛里只剩下了惊恐。阮香见这少年竟是吓傻了,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她眉头皱了一下,稍微踢了马腹一下,从林竹身边走过。旁边的城卫赶紧上前把林竹拖到一边,林竹忽然醒过来了似的,又踢又打,冲着阮香背影尖声叫道:“我叫林竹!我叫林竹!我叫林竹!”她没有像一般的亡命之徒那样威胁着要复仇,她只要阮香记住她的名字。她叫林竹!城卫士兵恼羞成怒,抬手就给了她两个大嘴巴子,林竹嘴角流出了鲜血,但她还是不停地尖声嘶喊着。阮香转过头来看了还在城卫手里挣扎的林竹一眼道:“放开她吧。很好,你很有胆量,我记住了,你叫林竹。我叫阮香,你也记住了,报仇的话,不要找错了人。”说罢阮香继续从容不迫地策马向前走去。下面的巡游和接下来枯燥的仪式都索然无味,经过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刺杀行动,官员们都忐忑不安,不知道阮香接下来会采取什么雷霆手段对付淄州人,毕竟阮香是在淄州城遇刺的,她的贴身侍卫有十二个都倒在了暗杀者的弩箭之下。虽然阮香什么都没说,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不在意,只看她让这十六名侍卫和她一样穿戴,明显区别于别的卫队队员,就知道她对这些侍卫感情绝不仅限于普通的上下级的关系。繁冗的仪式的末尾,在淄州城中心的一座高台上,淄州官员依照传统向阮香献上代表政军权力的剑印,照例阮香致答谢词。那是一份长达四页的繁复讲稿。高台下是几万人的淄州士绅商人和百姓。阮香接过了剑印,拿起那份讲稿,双手一搓,那四张纸就化作了漫天的碎纸屑,高台下的人群一阵窃窃私语,低语声如微风拂过水面水面一般荡漾开去。淡漠的眼神扫过台下那些**不安的淄州士民,阮香开口道:“来淄州以前,有人跟我说,淄州的士民百姓苦于郝氏的暴政,他们还没有忘记自己是大周王室的子民,理应受到王室的眷顾。我也曾经以为,靖难军进军淄州,是顺应淄州的民意,解救淄州士民于水火之中。淄州军对靖难军的抵抗,我还可以理解,你们是被郝萌所胁迫,对我靖难军并不了解,如今郝萌已经败亡,今天却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深感遗憾。我认为这是淄州对靖难军敌意的表现。“自靖难军进入淄州以来,我们对淄州秋毫无犯,我所制定的政策也是为淄州的民众着想,从中得到实惠的全是淄州的百姓。为了防止扰民,我们的军队都驻扎在城外,城卫军都用淄州部队。即使这样事事皆为淄州打算,你们不承情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们居然恩将仇报,收买刺客行刺于我,这就是淄州人报恩的方式么?你们可耻的行为玷污了你们的名声,你们辜负了我的信任!“当今圣上授予我讨伐奸邪,匡扶朝廷的重任,原本我并不愿意在这样一个充满敌意的地方多做停留,但是不给你们一点儿颜色瞧瞧,别人还以为我靖难军怕了这些只会背后下手的宵小之辈!“我宣布,自即日起,靖难军主力部队进城驻扎,接手城防,全力搜捕刺客余党,找出背后主使之人,抄家灭族!淄州官员办事不力,严重失职,立即撤职查办,由靖难军挑选适当官员继任。“各世家大族立刻交出私藏兵刃,解散私兵,民间持有武器必须经过登记,否则以私自藏匿凶器治罪。没有官方特许,每家护院武师不得超过三十人,而且只能通过官方特许的佣兵组织雇佣,或者向军方申请派遣士兵保护私人财产。货物运输也遵照此例。各家使用奴婢数量也要由专门官员审查,超过朝廷规定者一律裁撤!释放的奴婢由主家负责配给田地钱粮予以安置。“包括以往所颁布的政策,今后凡是靖难军发出的命令,再有抵触捣乱者,从重治罪。靖难军军令部在各城设监察厅,有举报作奸犯科者、官员徇私舞弊者、阴谋叛乱者等各种违法行为的,一旦查明情况属实,重赏。”阮香这一番话说过之后,那些豪族的代表早都变了脸色,有几个已经开始准备偷偷溜走。阮香冷冷地看着这些人被早就把守在四周的士兵驱赶回来,又道:“各位士绅都是淄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也不是存心和各位为难。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为了淄州的稳定,只要你们老老实实解散你们的私人武装,你们的土地、商号等私人财产我们是不会动的。当然如果你们愿意协助我的话,我们也是很欢迎的。现在还要委屈一下诸位,在我的命令得到切实执行之前,我不希望各位有什么危险,我将派精兵保护诸位的安全。”那些豪门代表一听说阮香并不打算动他们的根本,这才稍微放下心来,不过一想到私人武装被解除,成群的奴婢将被强制解散,还有马上就要面临的被软禁的处境,让他们脸上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阮香没有理会那些哭丧着脸的代表们,转身走下了高台,在士兵们的拥簇之下来到了淄州城太守府,也是原来的刺史府。淄州的豪富从这座恢宏壮丽的太守府就可见一斑。占地数百亩的豪华府邸,楼台亭榭,假山流水,屋宇华美,器具精巧,布置雅致,端的是富丽堂皇。不过阮香现在没有心情欣赏这些东西,进入太守府之后,一条条命令飞快地从太守府传出,传令兵进进出出,不时给她带来最新的消息。阮香这一次打击的重点主要是那些世家大族,所以淄州平民的反应比较平静。阮香这一次突然袭击,多家豪族都来不及抵抗,面对着占据绝对优势的杀气腾腾的靖难军士兵,他们只有乖乖执行阮香的命令。大量的武器装甲被没收,各家的私家军队也被强行解散。周王朝对士大夫、官吏等各种不同身份地位的人所能够享受的奴婢数量是有严格的限制的,超过了规格就要治僭越之罪,轻者没收财产,重者充军发配,抄家灭族的都有。但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有钱有地的大户人家都过着豪奢的生活,大量蓄奴买婢,早就不把国法当成一回事了,再加上很多地方官员带头犯法,更没人将这条法律放在眼里了。这次阮香只是遣散他们不符合制度的奴婢,没有治他们的罪,可以说是很客气了。不过这些大家族的主人们过惯了婢仆成群的舒服日子,出门也是动辄就几十上百人前呼后拥,如今居然只能像那些穷酸的士人一般,只有几个仆人伺候,出门也只有几个仆从跟随,跟往日的风光相比简直就是云泥之别,要多寒酸就有多寒酸。这还不算,私兵的解散,逼得这些家族只能从阮香指定的地方得到武装保护,而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原本可以用自家私兵保护的可以逃过税收的很多私货不得不缴纳税金,加上原来那些和他们相互勾结的官员纷纷被撤换,瞒报税款变得困难,他们原本极为丰厚的利润立刻缩水,虽然不至于一点儿赚头都没有,但是显然挣钱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了。以前即使除去了养私兵的花销,他们仍然有很大的利润可以赚取,现在雇请佣兵或者让军队保护,所花费的费用虽然大大减少了,但是这其中一进一出的盈亏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阮香表面上说不会触动他们的私人财产,但是只凭这一项,这些大家族已经亏蚀了很多,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进了靖难军的税所,这些大家族打从心底痛恨阮香。解散婢仆的命令执行得比预期顺利,因为这些家族已经看到,没有了丰厚的资金来源,他们也已经负担不起庞大的奴婢的开销了。阮香倒是替他们考虑得很周到。淄州的豪族都被阮香疾风骤雨般的打击给打懵了,以至于在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只能被动挨打,连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淄州城外有一座破败的庙宇,原来这里供奉的哪位神灵早就分辨不清了,破庙里到处是蜘蛛结成的网,地上落上了厚厚的灰尘,看来已经很久都没人来过了。时间是接近中午的时候,一道纤细的人影从淄州城的方向疾速掠了过来,如果仔细打量她的话,就会发现她是个身材很不错的年轻女子。不过虽然是大白天,她却做夜行人打扮,一身漆黑的紧身劲装,脸上也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对灵活明亮的眼睛。她到了破庙的周围,小心翼翼地察看了一下周围,确信没有跟踪和埋伏之后,这才一闪身进了破庙。她进了门口,看看满地的尘土,屋子里轻微的法力波动告诉她,这个屋子被设置了幻阵。不过这显然难不住她,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她没有直接往里走,而是数着步子,左走三步,向前走三步,斜向右又走了七步,然后走弧线形绕回门口,向前一跳,刚好落在大殿中央,立刻周围的景象就变了。破庙变成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屋,屋子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女子摘下了蒙面的面巾,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孔。一个长得颇为俊俏的青年迎了上来,随着他过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不顾女子憎厌的眼神,他谄笑道:“哟,宁霜妹子越来越漂亮啦。啧啧,宁世伯真是有福气啊,儿女们都这么出色。”这女子正是宁家三小姐宁霜,这间布置华丽的大屋里坐的都是淄州各豪门的家族代表,都是各家族家长或者继承人。他们今天秘密集会,目的就是商议怎样对付阮香最近针对各大家族的一系列措施。集会的发起者就是那个名叫金辉的青年所代表的金家。宁霜听出金辉话中隐藏的刺,宁雁、宁宇兄弟都在靖难军中身居高位,金辉这番话明里吹捧,暗里挑拨。这次金家越过宁家召集这次集会,幻阵的设立显然是为了给她一个下马威,而且显然通知宁家的时间和别家不同,显然她来之前这些家族已经商议过一阵了。这一系列举动都表明了金家想取代宁家的地位的野心,其用心昭然若揭,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宁霜心中冷笑,宁家的地位是凭借实力得来的,金家就凭这点儿小动作就想取代宁家,未免太高看自己的实力了。宁霜不理金辉,好像他完全不存在似的,悠闲地走到金辉刚才坐着的主位上坐下,淡淡道:“原来大家都到了,倒是我们宁家迟到了,现在开始开会吧。”金辉目瞪口呆,他虽然装得油腔滑调,但是作为金家的少主人,他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人物,宁霜不管怎样说话他都有准备,不过就是没想过宁霜压根就不理他。宁霜简简单单没费什么事就化解了他一番精心安排。他十分不甘心,但是在宁家的积威之下,他却不敢直接要求宁霜让出位子。郝家败亡后,宁家一直是淄州豪族的首领,这个主席的位子一向是宁家的,谁也不能动摇。这次金家得到了潘、王两家的鼎力支持,企图取代宁家的位子,其他几家则持观望态度。他们都是些比较持重的家族,他们不想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候再在内部起纷争,但是经过金辉的游说,他们又对宁家产生了疑虑,也因此他们对金家的行为听之任之,毕竟金家一直在和阮香作对。金辉终于没敢让宁霜让出主位,挨挨蹭蹭挤进其他家族的代表中间坐下。宁霜第一回合就完胜,但是她并没有欣喜之意,她冷冷地打量了在座的人,没有人开口,宁霜道:“金公子有心,把大伙儿召集在一起,商议对付阮香的事情,这本来应该是宁家的事情,烦劳金公子,实在过意不去,小女子在此先谢过金公子。”她嘴里说谢,可是语气冷冰冰的,谁都听得出,她没有任何感谢的意思。金辉拱手道:“宁小姐客气了。自从阮香入淄州以来,各家都在想法对付她,不想身为各家之首的宁家却一直没有动静,眼看阮香咄咄逼人,在下暗自着急,为了大伙儿的利益,只好做个出头鸟,擅自召集了这次会议,还望宁小姐见谅。”宁霜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宁家一直在等待时机,谋定而后动,不像有些人,急急忙忙跳出来,好像唯恐不给阮香对付咱们的借口。”金辉冷笑道:“阮香想吞并我各家势力,其用心昭然若揭,咱们整天战战兢兢,朝不保夕,并非家家都像宁小姐家里,不管怎样都屹立不倒。”宁霜眼神忽然变得极为锐利,她盯着金辉道:“金公子小心了,说话可得有根据。我宁家虽然一向与人为善,但却绝不是任人欺侮之辈。你的意思就是我宁家和阮香连成一气,坑害各大家族么?”金辉刚才已经输了一阵,这次说什么也不能退让,尽管他确实怀疑宁家有不轨的行为,但是却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而宁霜的威胁并非虚言恫吓,她有宁家拥有惊人的实力做后盾。联合了潘、王两家之后,金辉相信三家的实力加起来已经超过了,至少是不输给宁家了,但是真的惹恼了宁家引起双方火并的话,不免两败俱伤,最后得益的只能是阮香,而现在他还不想和宁家兵戎相见。争取其他家的支持,孤立宁家,才是上策。金辉硬着头皮道:“宁家如何大家自有公论,我想请问宁小姐两个问题。首先,阮香颁布的垦荒法案严重损害了我们大家的利益,各家都在暗中抵制,为什么宁家不和大家一起行动?其次,据可靠消息,阮香曾经秘密派遣宁雁和宁宇兄弟去宁家,和宁老爷子会面,你能不能告诉大家宁雁和宁宇都说了些什么?我们怀疑宁家是否已经和靖难军达成了什么不利于我们的协议。”宁霜听了这番话,不由得咯咯娇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般,良久才止住笑声道:“这是大伙儿的意思么?原来你们一个个愁眉不展的就是为了这么点儿小事。没问题,我可以解答这两个问题。但是在此之前,我也想问一个问题。半个月前,阮香进城时候的那场差点儿让阮香送命的精彩绝伦的暗杀是谁干的?”一边胖得像猪一样的王家少主人王璨早就急不可耐道:“是我们,金大哥计划,我还有潘少爷,我们三家联合行动,可惜只差那么一点点儿就……”王璨下边的得意洋洋的话被金辉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打断了。再看别家的代表们也都用冰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不敢说下去了。金辉暗骂王璨白痴,居然没有听出宁霜是在说反话。正是那天的暗杀给了阮香一个很好的借口对各大家族下手,可以说,造成现在各家族狼狈局面的正是这次失败的暗杀行动。这也是他的一块心病,之前他一直极力回避这个问题,而宁霜提出了这个问题,正击中了他的要害。现在说什么辩解都没有用了,只会越描越黑,金辉当机立断,离座向众人一拜道:“金某不才,谋事不成,让各位也受累……”这时候一声冷哼打断了金辉的话,另一家豪族黑家的现主人黒风冷笑道:“金公子好大的口气,你一句谋事不成,带的我们大家受累,你可知道我家因为你们惹的这事收入整整减少了一半!”随之其他各家也是纷纷抱怨,宁霜却一言不发,只是冷眼旁观。金辉、王璨和潘家的那位也有份参与的潘亭少爷被众人一通埋怨,简直都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了。最后还是金辉镇定一些,他干咳几声,道:“各位听我一言,事情已经做下了,现在抱怨还有什么用呢?我承认,我们这件事是做得莽撞了,但是至少这证明我们和阮香势不两立。现在不管怎样,咱们都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且我们即使没有动作,不也一样难以逃脱被阮香吃掉的命运么?与其闭目待死,不如奋起抗争,或许还有出路。”那些家族代表们想想也确实如此,乱哄哄的指责终于告一段落。宁霜一见冷了场,心道还得给他们再烧一把火。宁霜微微一笑道:“金公子说得有理,反正咱们已经元气大伤,也不在乎再多损失一点儿。现在我想回答金公子先前提出的问题。说实话,先前阮香的垦荒法案对宁家影响不大,那时候阮香对我们还算客气,我们虽然对她没什么好感,但是她也不见得会比郝萌更坏。这是我家的真实想法,我的两个哥哥在靖难军中当军官,大家都知道,我也不用特意隐瞒什么。宁雁和宁宇虽然已经脱离了宁家,但是仍然心念宁家。这次他们确实是奉阮香之命回来,阮香希望他们能劝宁家归顺他们。但是作为宁家子弟,虽然有些话他们没有明说,但是我也猜得到,阮香有心要最大程度削减淄州豪族的势力,宁家在她的眼里只是一枚棋子。因此,我宁家对阮香也起了戒心,他们兄弟提醒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我和父亲也认为这是当前最好的选择。“我们的优势在于经济方面,咱们跺跺脚,淄州就得抖几抖。阮香又素来标榜仁义,没有借口不会对咱们动手。阮香不可能在淄州待一辈子,只要我们不给她机会,隐忍一时,迟早淄州还是咱们的天下。不过我还是低估了阮香,想不到她会在我们内部安插内线,宁可牺牲忠心的属下的性命来制造借口,我们的这次集会,说不定也被监视了……”黑风惊道:“你是说……”他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眼睛紧盯着金辉等三人。金辉见势不妙,宁霜一番花言巧语,硬是把一顶阮香的内线的大帽子栽到了他们头上,看着众人敌视的眼神,他不禁有些后悔贸然和宁家作对了。不过现在局面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一言不合就是火并的结局,形势明显对他们不利,虽然他早就在左近埋伏了高手,但其他家想必也不会一点儿准备都没有。即使他们今天能够逃脱,勾结阮香的罪名算是坐实了,以后必将受到阮香和其他家族的双重打击,迅速权衡利弊之后,他一把按下了正要拔剑的王璨和潘亭。金辉道:“宁小姐的怀疑不无道理,我们确实无法对此进行解释,但是诚如小姐所言,我想在座的每一位都洗脱不了嫌疑。这样吧,既然我们的嫌疑最大,那么我们自愿置身于众位的监视之下,等着真相查明的时候。另外说一句,我也同意宁小姐的说法,咱们中间有人已经被阮香收买了,至于这个人是谁,咱们走着瞧,迟早他会露出狐狸尾巴来的,到时候孰是孰非自然明白。”说着他大有深意地望了宁霜一眼。宁霜对他那充满恨意的眼神不以为意,道:“难得金公子这样仗义,既然金公子都这样说了,看在你们家族的份儿上,我们自然不能怎样难为你们。但是刚才也说了,这里嫌疑最大的就是你们三个,为了以防万一,你们必须接受监视。“下面进入正题。咱们以前之所以面对阮香这样被动,全都是因为我们各个家族自行其是,一盘散沙,不能团结协作,一致对外,这样下去的话,咱们迟早要被阮香全部并吞掉。为了能够充分利用咱们手头掌握的资源对付阮香,我提议各家联合起来,成立一个比原来的商会权力更大的组织,全权主持淄州抵抗活动。各家分别出钱出力,秘密征集兵员,组织训练,由各家派出精干可靠的子弟担任军官。另外将各家情报网络共享,动员在外的子弟返乡充实咱们的力量。我知道大家和泸州、燕州、云州、京畿等地官员都保持着密切的交往,我希望大家也不要吝啬,各家的朋友今后也会成为我们共同的朋友,希望他们能给我们物资筹措、兵员募集等方面提供方便。”金辉率先鼓掌赞叹道:“宁小姐果然智略过人,这些措施甚是得力,咱们早该如此,我金家第一个支持。”宁霜颇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道:“难得金少爷有这份心,不过在没有证明你们的清白之前,我们不接受你们三家的子弟加入。”见金家松了口,其他各家代表想来想去,也只有照这个计划行事还有一线生机,宁霜说的句句在理,他们也提不出更好的意见。下面要讨论的就是这个新组织所要建立的各个部门的职责和首领人物了。这时候各家的自私嘴脸暴露无遗,谁都想多抓一些权力在自家手中,只一会儿功夫,会场就陷入一片争吵之中。趁着众人争吵得一塌糊涂的时候,王璨愤愤地小声问金辉道:“明明宁家也不比咱们强多少,干吗让他们一手遮天?”金辉冷笑道:“这个组织即使宁霜不提议建立,我也是要提议的,虽然咱们暂时被排除在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正好趁这机会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奸细。到底鹿死谁手,现在说还为时过早呢。”说着,他的眼睛紧盯住宁霜,眼中凶芒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