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围猎吴忧感到嘴里直发苦,因为当他跑到预定的集结地点的时候,发现有两个人没到。又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两个人伏在马背上远远跑来,乌厉怕是敌人的诡计,一直戒备着没有迎上去,直到看清楚了两人的面目才喊出声来“老张!小赵!”秦书将乌厉一拉,阻止了他上前察看,沉声喝道:“所有人散开,人马都站在上风头。”他将马牵到上风口,取出携带的水壶,在里边加了些药粉,然后将药水倒在自己的蒙面巾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接近两人。秦书刚接近老张,老张和小赵的马同时悲嘶一声倒下了,同时马鞍处射出几道眼睛几乎看不见的乌光,幸亏秦书早有准备,他怕暗器有毒,不敢用手直接接,一甩战袍,用上了柔劲,将射向他这边的暗器尽数收到袍子里。秦书又仔细检查两人,看到两人确实已经没有什么异样了之后,才挥手叫过来两个士兵将两人的衣服剥个精光,一把火给烧掉,让士兵用清水给两人擦身,这才回头走到招呼吴忧、乌厉两人身边。秦书脸色很不好看,对吴忧道:“公子,咱们遇上棘手的对手了,他们在老张和小赵身上带着一种叫百步散的毒药,人畜碰上之后百步之内都如平常一般,百步之外就会毒发。”乌厉道:“这么说老张和小赵是中了毒?”秦书道:“不是,他们两个身上虽然都被下了这种毒药,但是他们本身并非中毒,他们两个的眼睛都被刺瞎,手筋脚筋也都被挑断了,伤口又都被人用过药,短期内都不会愈合,而且……恐怕这辈子手脚都得残废了。”乌厉恨得咬牙切齿,他拔出长刀,凌空劈刺,虎虎生风,却没有对手让他砍刺,恨恨道:“王八蛋,只会用阴谋诡计算什么好汉!别让我抓住……”吴忧脸色也阴沉下来,道:“现在咱们不但失去了四个战士、四匹马,增加了两个需要照顾的重伤员,以后的路更难走了。”秦书展开袍子,察看里边的暗器。那是几蓬极细的牛毛针,都是用装在马身上的装了机簧的针筒弹射出来的,针身都蓝莹莹的,显然在毒药中浸泡过。“卑鄙鼠辈!”乌厉骂道。“杀手的艺术只看结果,并没有高下之分。”秦书显得异常冷静。忽然小赵大声惨嚎起来,接着在地上打起了滚儿,几个士兵合力都按不住他。秦书忙跑过去让士兵们退下,迅速封了小赵几处穴道,但是小赵很快脸色青黑,口鼻都渗出血来。秦书见状道声:“不好!”忙解开他的穴道。吴忧也已经快步过来,见秦书一脸沉思的神气,小赵则又开始惨呼打滚,吴忧问道:“他怎么了?”秦书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飞快地倒到小赵嘴里,又过了一会儿,小赵终于安静下来。倒在地上好像睡了过去。吴忧发现秦书清秀的白脸第一次因为愤怒泛起了红色,秦书道:“这些人简直不是人!刚才我没有发现,他们在小赵身上下了七绝针,这种针细如毫发,随着人的气血运行,刺激穴道,只要人清醒,就会感到浑身上下就像同时被千万只蚂蚁同时啃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是极为阴毒的一种逼供手段。只要这针一日不从他体内取出,他就一日生活在地狱里,可惜我们没有大块的磁石,否则只要探明了针的运行方位可以将它吸出来,他的痛苦也就解除了。”乌厉道:“你刚才给他吃的什么?我看效果还不错。”秦书道:“是一种麻醉止痛药,这种药效果虽好,却不能指望,因为连续使用这种药的话会使得镇痛效力越来越差,而且会上瘾,这种药现在我手里也不多了。最多还能用两次。”这时候老张也开始惨叫起来,连连以头抢地,血流满面,惨呼道:“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我!你们这些狗娘养的!……”后边就是各种灵州方言组成的粗俗骂人词汇。秦书望向吴忧,吴忧无奈地点点头,秦书又给老张喂了止痛药粉。吴忧、乌厉、秦书还有剩下的四个士兵站成了一圈。他们并不畏惧死亡,但是敌人手段的残酷和阴毒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他们所面对的不是正统的军人,而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变态杀手。在这大草原上他们是完全的陌生人,不知道还有艰难险阻在等着他们。要埋身于这漠漠荒原的恐惧攫住了他们的心灵,似乎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呼喊着“回不了家了,回不了家了——”吴忧知道这时候自己决不能慌,不然的话这兵也没法带了,道:“你们怕么?”一个士兵道:“公子,正面交锋,血染沙场,咱们倒是不怕,但是这种看不见敌人的打法真的让人受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这种滋味实在太折磨人。”乌厉瞋目厉声道:“怎么打仗不是打!敌人强大就不打了?就投降?就逃跑?亏你们还是灵州的军人!咱们既然是灵州的精英,就该有个精英的样子,畏首畏尾还不如回家去抱孩子!咱们的职责就是保护公子,死个人你就怕了?军人就是要坚决执行命令。”吴忧摇摇头道:“好了,乌大哥,你着急我明白,但是现在不是发火儿的时候。我们看看现在的情况再说吧。首先,这些云州军打扮的杀手人数不会太多,但是不管是潜伏追踪还是暗杀显然都比咱们内行得多,他们对于草原的熟悉程度也大大超过了我们,可以说不管是打是逃我们都不占优势,敌人并不是针对我一个人,他们的目标是我们全体,不把我们赶尽杀绝誓不罢休,所以即使现在咱们各奔东西,最终也免不了被各个击破,所以当此危急时刻,不管怕不怕,咱们都要抱成一团,这样咱们还有一线机会,因为没有任何人会来帮助我们了,我们只有靠自己。然后我们就要考虑一下,这些杀手为什么要和我们过不去,我相信只要找出了原因,解决起问题来也可以有个头绪。大家各自说说自己的看法吧,现在大家在同一条船上,没有什么上下级了,你们也不用有什么顾虑。”一个长得憨头憨脑的士兵道:“吴公子,俺想说句话。其实这话俺早就想说了,以前是不敢说,可要是再不说俺估摸着也就没机会了,这事儿要是闹不明白,俺就是死了也糊里糊涂,你说是不?俺是个粗人,俺就闹不明白,你说咱们在灵州待得好好的,干吗非跑来云州这地方呢?队长跟俺们说,咱们是奉了郡主娘娘的旨意,来云州打下一个根据地,和郡主南北呼应,把张静斋那个大奸臣给杀掉。可是咱们从来到了云州,一会儿爬山,一会儿进城,一会儿跑去那些草原人那儿跟人家拉关系,非拿热脸子贴人家的冷屁股,反正没有一点儿消停时候,这一逛荡就是好几个月过去啦,到底干成了啥事俺是没看见,就知道咱们到现在在云州还是俩眼摸黑,啥也没落着,灵州带出来的钱也快花光了,现在又不知道得罪了哪个瘟神,非得追杀咱们,你说说咱这都图什么?真要像队长他们说的,郡主她咋就不派人来接应咱们呢?别的不敢说,有个千儿八百人咱们还用受他们的气?可是就凭咱们这几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啥年月才能拉起队伍来哪?”吴忧不由得仔细打量这个长相平平的士兵,看不出来他憨头憨脑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这么厉害的词锋,难得的是他跟吴忧对视的时候,目光平静清澈,让吴忧都有些拿不定注意这个士兵是真的大智若愚还是只是误打误撞抱怨一通。看着这剩下的四个士兵,再看看乌厉、秦书两人,吴忧心中的某一根弦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模模糊糊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把握不住,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让吴忧有些眩晕。“你叫什么名字?”吴忧压抑住心中汹涌的烦恶和不适,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和,尽管如此,他的眉毛还是皱了起来。“公子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乌厉插话道。这个士兵属于他的小队,此刻看到吴忧的表情,他以为吴忧对这个不知上下的手下动了怒气。“俺大哥叫刘大憨,俺就叫刘二憨,一般大伙儿都叫俺二杆子。”憨头憨脑的士兵丝毫不领情,也没注意吴忧的脸色,见吴忧问他,就自顾自说了。灵州土话,“二憨、二杆子”差不多就是傻子、愣子的意思,这个刘二憨憨头憨脑,还真没白叫这个名字。不过他看起来似乎也一点儿都不介意别人这样称呼他。吴忧对乌厉摆摆手,道:“算啦,我是那么小气的人么?我说过,大家有什么就说什么。二憨问得有理,大家为我卖命冒险,总得有个理由。大家出门在外,抛家弃子,为的是什么?有人是为了功名富贵,有人是为了做官扬名,盲目的忠诚是不存在的,即使存在,也不会长久。我明白,你们以前跟着我,是因为我是靖难军的人,你们也是军中的精英,你们事实上效忠的对象是阮香郡主,你们的理想和荣誉可以得到保证,即使不幸阵亡了,也有政府的抚恤。但是现在呢,说句实在话,离开了靖难军,我只能算一个白身,不能给你们什么升官发财的保证,也不能不负责任地做什么美好未来的许愿。你们能跟我到这里,我已经很感激了。这件事情是怪我不好,没有早和你们沟通一下。你们的队长和你们说得不对,我替他们向你们道歉,总之,我有我不能回去的理由,说出来你们也不一定明白,但是我不应该因为自私而剥夺你们选择的自由,如果这一次能躲过这一劫的话,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决定吧。”乌厉和秦书两人都呆住了,他们没有想到吴忧会把话说得这样直白,说实话,他们都觉得吴忧自从离开了灵州之后性格变了很多,与底下人也不是那么亲近了,倒是多了不少威严,倒不是说这是什么坏事,只是有些不适应罢了,而吴忧身上也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吴忧不向他们解释,他们这些下级军官也不敢多问,不管吴忧自己怎么说,他们始终不曾忘记过自己的职责。刘二憨的疑问他们不是没有,也曾经不止一次在心中提出相同的疑问,他们到底来云州做什么来了?但是始终没人真的把这种想法说出来罢了。吴忧这番话让侍卫们恍惚捕捉到了以前的那个平易近人挥洒自如的靖难军军师的影子。因为他们和吴忧的身份地位相差实在太远,至少他们都明白,不管什么时候回去,吴忧永远是靖难军的军师,这话是阮香亲口说的,而阮香说过的话,在靖难军中就是金科玉律。若是放在平时,吴忧肯这样耐心地回答一个普通士兵的问题,且不论内容如何,光是这一态度本身就足以让他们觉得受宠若惊。但是现在又不同,面临着生死关头,要说感动,那是有的,但是现在要他们为这几句话就拼命,那么显然还是远远不够的。这些士兵是忠诚的,不过他们效忠的对象是阮香而不是吴忧,因此他们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感激涕零的神情,反而出现了一丝疑惑。乌厉着急地对吴忧使眼色,他心里着急,吴忧怎么在这时候说起这些话来了,现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哪儿有时间这样温吞吞的处理事情,雷霆手段才是必须的,当然也包含了对刘二憨这种居然敢质疑上司命令的态度的恼怒。看得出来吴忧有些心思不属,看着几个属下都出现了疑惑的神情,乌厉恨不能自己代替吴忧去下达命令。同时他感觉到秦书的身上开始散发出淡淡的杀气,显然如果这几个士兵要是有什么异动的话,他是准备毫不留情地镇压了。乌厉只得也将手放在了剑柄上,无论如何,他得保证吴忧的安全。一阵难堪的沉默,几个士兵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慢慢移动脚步,靠在一起,这时候气氛明显紧张起来,好像只要一颗火星就能点着。吴忧饱含期望的眼神也逐渐黯淡。刘二憨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亮开大嗓门道:“俺明白了。没啥了不起的嘛。以前是跟着郡主娘娘干,以后就跟着吴忧公子干,有啥掰不开的?俺就代表弟兄们说句话,以后但凡公子有吩咐,俺们水里来火里去,绝不含糊。”看得出来,刘二憨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有些拗口,他笨拙的企图挽回自己造成的尴尬局面的努力自然谁都看得很清楚,只是现在谁都不愿意点破这一点。乌厉道:“好,好!就该如此。”他放开了剑柄,走到士兵们中间,拍拍他们的肩膀,试图消除他们的对抗心理。这时候,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刘二憨忽然跪了下来,道:“公子,是俺不识抬举,你要打要罚就冲着俺一个人来。”说着低下了头。秦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转过身去,对于刘二憨这个人算是彻底鄙视了。乌厉大感没趣,不过看起来刚才几乎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不存在了,他也暗中松了一口气。吴忧扶起刘二憨道:“不用这样客气,今后咱们都是好兄弟。”虽然气氛仍然有些别扭,但是总归七个人现在还是站在了一起,一场危机就此消解。吴忧示意这件事上面不要再多做纠缠,现在形势险恶,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力量。秦书有些担心地看看又开始不安地扭动着身体的老张和小赵两个人,药效已经慢慢过去,两人很快又要遭受那种惨烈的痛苦了。秦书望着吴忧,带这两人走几乎是不可能的。和涂喇增乞牙分手的时候,涂喇增乞牙将达明翰给他们的马都要了回去,他们现在每人一匹马,敌人却每个人都带着换乘的马。如果带着两人,速度一定会大受影响,而且,最要命的是止痛药用完之后,这两人叫痛的声音将闹得自己这一方的人精神十分紧张,难以集中精力对付敌人。他不愿意说出来的想法就是,为今之计最有利莫过于将两人丢下,或许还有机会。吴忧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意,只是这两人也是因他而受的伤,若是就此丢下两人,虽说是形势所逼,良心上却大大过意不去。他的眼光扫过众人,乌厉这个粗豪的汉子别过了脸。四个士兵表情各异,他们在等着吴忧的决定。“带着他们。”吴忧的嘴里又一次泛起酸苦的味道。士兵们默默地将两人放上马背,虽然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是看得出来他们眼中感激的神情。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没有落到这一步的那一天。虽然带着这两个同伴危险变大了,但是吴忧的这个决定让他们觉得自己至少并没有只是被当成一件工具来使用。现在似乎没人还能想起吴忧最开始提出的问题——究竟是谁跟他们过不去,吴忧也没有讨论下去的意思了。众人各自上了马,受伤的老张和小赵分别放在了乌厉和秦书的马上。天边一轮残阳如血,吴忧带头,迎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远远的,杨汉发现吴忧一行人再次启程了,这一次他们走的方向是沃城。看到吴忧他们带走了两个伤者,杨汉嘴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不屑道:“愚蠢!”这些内地来的汉人就是不够狠,要知道在生存条件严酷的草原上,仁慈并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反而会把自己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对敌人狠,对自己也要狠,他们显然还没有体会到在草原上生活所必须的法则。杨汉也有些得意,这些人果然还是逃不脱自己的算计。他仿佛已经看到眼前的这些人一个个筋疲力尽地倒在他和属下们的刀下。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咧开嘴,露出一个狼一样的笑容来。在他的眼里,这已经是一群死人。“走!”杨汉大喝一声,他的下属们很有默契地催动坐骑。马儿们优雅地迈动长腿,刨起一块块带草的泥土。杨汉仍然将人分成了前哨、紧随、后卫三个组,敌人分开,他们也分开,敌人要是仍然在一起,他们也就不分开,他们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吴忧他们被拖垮,失去斗志的时候,就是他们动手的时机,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时间应该很快就会到来。为了防止围猎变得旷日持久,杨汉甚至有余暇分出去十几个人打猎和取水,当然他是不会给吴忧他们机会获得补给和休息的。吴忧他们走了不到一个小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那些肆无忌惮地远远掠过的骑士,让他们心情放松不下来,还有两个伤者那虽然极力压抑却还是连续不断的呻吟,给他们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走得并不快,事实上也没办法走得快,敌人留下了伤员的目的就是让他们受到拖累,现在敌人的目的达到了,一个小时,他们只走了十几里,茫茫的草原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天色黑下来之后,天空迅速点缀了无数的闪亮的星星,不过现在谁都没有心情欣赏这美丽的星空了。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秦书拉了拉乌厉的袖子,两人一直走出很远。几个士兵正在忙着割艾蒿草生火熏蚊子,听不到他们说话,两人这才停了下来,而且专门挑选了下风头。“这样下去不行。”秦书没有看乌厉的脸,很快地说道。乌厉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你有什么办法么?”他同样回避着秦书的眼神。“我有一种药,完全没有痛苦的,用过之后就像睡着了一样。外表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是郑子高给我的,他说会管用。”秦书眼睛盯着黑糊糊的地面,仿佛所说的事情跟他一点儿都不相干,又好像想从地上找出一朵花儿来。乌厉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别的办法了么?”他问得没什么底气。事实是明摆着的,他这句话等于没问。秦书道:“你同意了?”乌厉狠狠地用脚后跟碾着地上的青草,好像这草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嗯。”他好像从嗓子眼里边挤出来这么一声。“公子还是太仁慈了。有时候,仁慈就是软弱。”秦书听了乌厉的回答,明显松了一口气,又说了这么两句话。“仁慈并没有错。”乌厉说道。他的眼睛望着忙忙碌碌的几个士兵,还有吴忧那有些忧郁的背影。“公子心里也不好过。”“这种脏活儿只好咱们来做,公子既不知道,也不插手,他的名声仍然是纯洁无暇的。”秦书苦笑,语气有些无奈。“你太罗嗦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乌厉没有接秦书的话茬,转移了话题。秦书交给乌厉一个小瓶子,“兑在水里就行,老张归你,小赵归我。吃完饭一起动手。”乌厉面无表情地将瓶子揣在怀里,“走吧,他们一定等急了。”秦书还想说点儿什么,乌厉已经走开了,他原地站了片刻,终于也跟上了乌厉的步伐。吴忧的手摩挲着刀柄,两名伤者的呻吟声更让他心绪不宁。士兵们点燃的艾蒿呛人的烟味熏走了一直驱不散的蚊群,难得的可以清静一会儿。几个士兵轮班调整着草堆的位置,不停地往里加草和羊粪。干粮是风干的羊肉条,没有找到水源,他们都节省地喝着皮水袋里边的水。接过来士兵递过的干粮,吴忧慢慢啃着。秦书和乌厉似乎也没什么食欲。两人有些心思不属,吴忧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事实上现在大家多少都有些心神不定。吴忧现在正全神贯注根据地形地势,盘算着一条比较安全的路线,对于外界发生的事情充耳不闻。因此当吴忧吃完了自己那份干粮的时候,有些奇怪地感觉似乎周围少了些什么,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老张和小赵的呻吟声都停止了。吴忧忙赶到两人身边,却发现两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脸上表情安详,却已经没了生命的气息。“乌厉!”听得出来,吴忧喊人的声音有些尖锐,他的声音饱含着愤怒。之所以不喊秦书,恐怕是因为吴忧自己心里也觉得这两个小队长中,自己还是比较看重比较直爽的乌厉,秦书总给他一种阴暗不舒服的感觉。乌厉和秦书一起过来了,几个士兵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愣愣地看着这边。“你们两个……”虽然处在愤怒之中,吴忧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当着士兵的面让他们的长官难堪并不是什么好事,这一点吴忧还算明白。“做的好事!”他不太确定乌厉是否有份参与这件事情,秦书是肯定跑不了的,这句话一说出来,乌厉和秦书脸上的表情就证明了他的指责是正确的,乌厉至少是个知情者。“公子,事情已经做下了,还请公子责罚。不过这件事是我的主意,和乌大哥无关。”秦书垂首道。“混帐!”吴忧一般不骂人,现在忍不住骂了一句,这表示他的怒气非同一般。“谁让你们这么干的。”乌厉惭愧地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辩解,毕竟杀害战友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秦书却乖巧地嗅出了一点儿苗头——吴忧的恼怒主要还是来自于他们擅自做主,未经他的命令就行动,藐视了吴忧的权威;其次才是对于失去了两个战士的哀恸。“公子,我们知错了,我们不该瞒着您做这件事情,下次不敢了。我们愿意接受惩罚。只是请让我们继续为您效力,不要赶我们走。”秦书小心地斟酌着词句,既能恰当地表现出自己的谦卑,又给吴忧一个继续发挥的借口,同时还得注意控制着这种发作不会超出限度,弄得双方都下不了台。“哼,你们还想有下次!”吴忧对于秦书卖弄的小聪明很不屑,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是目前唯一的解决办法。“你们两个,从今天起,降为士兵,其他的,等这件事过去了再算。”吴忧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士兵们显然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却没人说什么。也许一个小时前,要是吴忧决定丢下这两个伤员,他们还会有反对意见,但是现在,生存的压力胜过了一切,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带着这两个伤员,他们能摆脱追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虽然他们平时算是亲密的战友,但是毕竟自家性命才是最宝贵的。所以当两位前队长和吴忧一前一后走回士兵们那里的时候,他们只是以漠然的眼神望着这三个人,并没有发出一句疑问。大月氏城外某处集镇。狐眉有些不敢相信地见到了苏平本人。“公子,你只要派个人过来就行了。最近这里很不安定,恐怕会有危险。”“不,眉,这很重要。我必须亲自来。”苏平脸上是永远不变的那种温和自信的微笑。“公子,我已经说了,这个人你真的是看走眼了,他不值得您这样费心。唯一的收获,就是我几乎可以断定,这个人和灵州的吴忧是同一个人,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脱离了阮香的部队。”狐眉皱着眉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真的是他。”苏平的眉毛不经意地动了一下。狐眉一开口就收不住闸,抱怨道:“这个吴忧思维相当混乱,他好像确实要做点儿什么事情,考虑却很不周到,既没有制定任何可行的计划,所采取的行动也很难看到有什么实效。轻举妄动使得他和自己的部属都落入危险的境地。面临困境的时候,他对于困难明显准备不足,也看得出来,他对于自己那些部下约束力很差,特别是在困难的处境中,他们内部的问题暴露无遗。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是,他所谓的那些部下,效忠的对象并不是他本人,而是远在淄州的阮香。这个笨蛋居然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真的依靠这些人,他即使有所成就,也不过是为阮香做嫁衣裳,这一点对他将来的发展而言,无疑将是致命的。”苏平听得很有兴趣,见狐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给她递上了一杯奶茶,问道:“他就没有一点儿好处?”狐眉不客气地接过来喝了一口,答道:“怎么没有?只是可惜他不懂得使用,我猜想他也有可能是故意避免运用这种优势的,这除了证明他的愚蠢,我看不出有任何用处。现在他身边的人里面,有两个颇有本事的。一个应该是淄州军原来的将领莫湘,另一个和莫湘姐妹相称,却应该不是亲姐妹。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混在吴忧身边我不知道,但是这两个人显然比吴忧身边的其他人出色得多,吴忧却放着这样的人才不用,只用那些灵州侍卫。这帮人打仗没什么问题,可以算是悍不畏死,做点儿护卫工作也马马虎虎过得去,但是据我观察,他们最多具有指挥灵州编制一个中队的能力,不知道这个吴忧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非要用这些人。即使这些人能培养出来,也应该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哼,到时候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是他这么折腾,把自己玩死了不要紧,耽误了公子的大事才是最可恨的。”苏平笑道:“你对他意见很大嘛。”狐眉有些恶意地道:“我想我们应该很快就不用为他操心了,杨鼎北的敢死队已经盯上他了。”苏平这才露出些严肃的神色,问道:“杨鼎北莫不是发现了咱们的计划?”狐眉思索片刻道:“应该只是一个意外。吴忧去库思寨,连咱们事先都没料到,杨鼎北虽然有些鬼门道,不过还没有手眼通天到这个地步。”苏平道:“这样我就放心了。眉,关于吴忧,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狐眉道:“这个人有一点比较奇怪,不知道有没有用。他对他身边的女人很亲昵,但是却极少派她们出去执行任务。不知道这人是天生的怜香惜玉呢,还是根本就是纯粹的大男子主义,压根儿就瞧不起女人。”苏平笑道:“这倒是很对我的胃口,不是十分必要的话,我也不愿意女人搀和到战争和阴谋里边来的。”狐眉白了他一眼,然后道:“就我看来,这件事已经算是结束了。我还是那句话,这个人公子看走眼了。”苏平并不介意狐眉的语气中缺乏应有的尊重。他把情况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对狐眉道:“眉,这件事一定有什么地方我们没有看到,没有想到。你说的很对,只要一个稍微有些智慧的人,甚至只要一个聪明点儿的中队长都不至于连续犯这样多的错误,而且这些错误是那么显而易见,怎么说呢,就好像是专门给我们演的一出戏。要知道这个吴忧在阮香麾下的时候曾经指挥过数次大军团作战,有着军师的名声,当仁不让的第二号人物,而且他认真起来之后的厉害我是亲自领教过的。这样一个人,就是发挥他的十分之一的实力都不会出现哪怕上边说得错误中的任意一个。犯下这些低级错误,只能有两种解释,一种是他在掩饰什么,他的举动另有深意,而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探知他所谋划的东西;另一种可能,就是睿智的吴忧忽然变傻了,阮香派一队人保护着这个白痴来到云州,教给他一番话在酒楼引起我的注意,然后又不管他,放任他露出马脚等等等等。”狐眉摇头道:“还有一种可能,这个人是冒充的。这一切不过是阮香的诡计。”苏平耐心道:“眉,论到侦察搜集情报,我不如你,但是通过分析看到众多表面情报下的东西,你不如我。任何行动都有它背后的利益驱动,对于阮香这种掌握一方的诸侯来说更是如此。如你所说,阮香这样做有什么好处?”狐眉沉默半晌,才道:“属下愚鲁,想不出。公子让我继续执行任务么?”苏平道:“眉,对于你的能力我绝对信任,你就辛苦一下,继续执行任务。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我相信我的判断,吴忧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我想我们很快就能看到他有所行动。如果所料不差的话,你应该让你手下的人做好应变的准备。”狐眉有些不情愿地服从了命令,在她看来,苏平实在有些小题大做,她对于自己的侦察情报有绝对的自信。“对了,还有一件事,”狐眉正打算告辞,苏平又叫住了他,“不要让他死在别人手里。你应该记得我曾经做过一个承诺。”狐眉不屑道:“我更倾向于认为那是一个卑劣的陷阱。”苏平微笑道:“不管怎样也好,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狐眉朝着苏平深深施礼,道:“小眉会谨记公子今日之言。”说罢转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