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节 困兽漆黑的夜,一如乌厉等人现在的心情。一行七人的小队伍走成一个单列,显得十分单薄。吴忧紧紧抿着嘴唇,走在最前面。杀手们越来越嚣张,他们肆无忌惮地挨近这支小小的队伍,冷不丁就射出一支冷箭,最近的一次,一个杀手甚至冲到了离吴忧的马身只有五十米的地方射出一支弩箭,亏得吴忧及时掣起盾牌,才躲过了几乎被冷箭穿喉的命运,而那支短短的弩箭射在吴忧的盾牌上,只露出了一小截箭尾,可见威力多么强劲。看得乌厉和秦书胆战心惊,非要护卫在吴忧身边,吴忧却严厉地命令他们管好自己就行了。他们最终也没能找到水源,长期的干旱使得很多小水泡子干涸了,而那些大水泡子又离得太远,带出来的水已经命令节省着喝。好不容易找到过一口水井,却早被敌人先一步下了毒。这已经是他们出来的第三天,三天来,他们都没机会合过眼,因为敌人不给他们机会。第一天,他们还有机会下马吃点儿东西,在此之后,他们吃喝都在马背上完成了。马儿现在很明显地显出了疲态,人还可以抽空打个盹,马却几乎没歇过。乌厉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坐骑只能在急行中偷空捋一口草吃,他自己的两皮袋水都很小心地没有喝几口,都给马留着。他是个爱马的人,他宁可自己渴得嗓子冒烟,也不肯让自己的坐骑遭罪。他发现其他人几乎也都是同样的做法。谁都知道,在这茫茫草原上,失去了坐骑意味着什么。敌人袭击的目标也重点照顾他们的马儿,不过至今仍然没有得手,这比直接攻击马上的人更有效,大大增加了他们的疲劳程度。现在七个人眼里都布满了血丝,他们嗓音沙哑,很少有说话的兴致,比较活跃的只有那个刘二憨,好像只有他还能有精神有说有笑的,尽管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自说自话。乌厉非常恼火,几次都忍不住想出手教训这个饶舌的家伙,不过想到自己现在和他一样只是普通的士兵,也就勉强忍了下来。三天来,他们已经几次被迫改变了行动的路线,不但离沃城附近的基地越来越远,而且连接近库比伦人聚居的村寨也办不到。事实上,这两天来他们看见的人除了敌人就是他们自己,好像这整个世界就剩下了追捕者和逃亡者。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今天他们遇到了一个老牧民,穿的破破烂烂的,秦书上去连哄带吓唬,比划了半天才让这个老家伙答应给他们带路,代价是五两银子,这简直就像是抢钱一样,五两银子能买下他放的那群羊了。而且乌厉很不喜欢那个老头子贪婪的眼神。不过秦书说,既然他要钱,总好过那些不要钱的,至少他的目的很明确,反正不管怎么说一个有缺点的人是很好对付的。老头骑着一匹矮小长毛的老马,时前时后地跟着队伍走,有岔路的时候他就上前认一下,倒是轻松自在。乌厉感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秦书这个同事了,不光是应为秦书不肯向他透露到底答应了那老头子什么好处让他高兴地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而是因为怎么看这个人都像是在一个充满阴谋诡计的环境中长大的,乌厉看秦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地联想到一种冷血的爬行动物。自从被那群杀手盯上了之后,秦书已经取代了乌厉,成了吴忧之下的第二号指挥人物,虽然这支小队伍只有几个人。乌厉摇摇头,努力摆脱这种不利于团结的想法,对于自己变得像女人一样多愁善感感到十分不满。他试着从比较积极的方面去想这件事情,有了向导之后他们虽然多了一个要保护的人,但是似乎确实少走了不少路。天黑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两个小时没有看到追兵了。乌厉对于吴忧的做法并不是都苟同的,比如吴忧一看到十个以上的敌人出现在他们将要走的路上,马上就命令掉头。更严格限制他们,不准追击那些嚣张的挑衅者。虽然知道这是为他们的安全着想,但是这样畏首畏尾实在闷煞人。乌厉烦躁地看看黑漆漆的天空,空气里也弥漫着湿气,好像是快下雨的样子。要是这场雨能下下来的话,将会缓解一下长久以来的旱情,牧民们的日子该好过些了吧。乌厉再次摇摇头,才两天而已,自己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觉的关系。吴忧的马猛地停住了,同时发出了一声悲嘶。吴忧一惊,喊道:“大家小心!”秦书紧跟在吴忧的马后边,见吴忧好像作势要下马,忙道:“公子伏在马背上,别动,没有敌人,是沼泽。”接着他对后边的人道:“大家不要乱动,也不要下马,身子贴近马背,约束马匹,沿着来路,慢慢后退。”吴忧很规矩地照着秦书的话做,没有动,他能感觉到马儿惊慌地似乎想要摆脱什么东西,却一直不受控制地在慢慢下沉。从秦书一开始喊话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应该是陷入了沼泽,白天的太阳将沼泽表面的泥土晒得硬梆梆的,晚上看不清楚的话,很可能走到中心地带才会发觉,却很难走出去了。最糟糕的情形莫过于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个不知名的沼泽的中心地带了。虽然这里为什么会正好有这么个沼泽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因为按照地图这里明明应该是一条硬实的道路的。现在已经没有功夫想这么多了,如果这是杀手们的一个陷阱的话,那么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出现在附近,如果这只是一个意外——比如地图标错了或者他们偏离了正确的方向,或者那个该死的向导在撒谎——这都有可能,那么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探察这危险的沼泽的边缘,找出一块安全的地方。但是很快后边也传来惊呼声,他们来时的路竟然也不安全,殿后的马同吴忧的马一样慢慢下陷,越挣越深。秦书忙找那个向导,四周只有黑漆漆的一片,哪里还有那个老头的影子?秦书恼得恨不得插自己两刀,那个老头子确实不会武功,居然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了花样,真是阴沟里翻了船,不过现在可不是讨论谁应该担负责任的时候。“弃马!”秦书毫不犹豫地命令道。“大家尽量趴在地上,衣甲都除了。”忽然一个士兵像疯了一般,根本不再理会秦书的命令,打马狂奔,但是很快他们就听到了“剥剥”的土层碎裂的声音,马狂奔时候的强劲的蹬踏力让覆盖在沼泽地上那脆弱的土层纷纷碎裂,他没走出去多远就陷了进去,不同于这边的慢慢下沉,那个士兵的马把泥壳全给踏碎了,所以下沉的速度飞快,他只来得及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惨呼,就再也没有动静了。秦书见有个士兵还在呆呆地发楞,显然被吓住了,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边风,忘了下马,浑然不觉自己正在下陷。急道:“佟福,快下马!”那个士兵却似乎已经听不见他的话了,只是徒劳的想把马从困境中解救出来,结果越陷越深,眼看也要被吞没。这时候吴忧的脚在已经不能动弹的马背上一点,像大鸟一般凌空越过两人,落在了佟福的马背上,右手提起佟福的衣领,再一使力,那马立刻沉入泥底,吴忧却借着这点儿反作用力再次腾空而起,还在空中,吴忧左手一扯,佟福身上的衣甲如破纸片一般纷纷脱落,再次落地的时候,脆弱的泥壳还是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立刻破裂,吴忧将佟福瘦小的身躯平着推出,佟福就如同乘着雪橇一般,平平滑出,因为和泥壳接触面积加大了,所以短时间内不会再沉下去。吴忧这一番施为之后,也是有些难以为继,借着推出佟福的那股力道,反向滑行出去,再好的轻功也难以将自己的身体重量减轻到压不碎泥壳的程度,所以吴忧也只好老老实实像其他人一样趴在地上。乌厉等人从来没有见过吴忧施展真功夫,吴忧刚才救佟福所显露出来的那一手轻功让他们咋舌不已,都没想到吴忧的武功居然高出他们甚多,以前他们还以为吴忧只是懂武艺而已,现在看来,光凭这一手轻功,他就称得上是一个高手了。现在他们只剩下了六个人,大家都以很不雅观的姿势趴在地上,看起来十分好笑,不过现在再有幽默感的人也笑不出来了。吴忧的声音传了过来:“大家慢慢爬动一下,看看有没有实地。”其实不用他吩咐,众人已经在试探了。杨汉有些恼火地发现吴忧居然从他眼皮底下消失了一个小时之久,直到天黑后才跟上。而看到弟兄们抓回来的一个老头以后,他又一次露出了他那狼一般的微笑来。这个老头倒也算个名人,他本来是哪个民族的人谁也记不清了,反正这人和汉人有深仇大恨,而且从来不掩饰这一点,却既不说他和汉人有什么仇,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恶事。而且这人又是个蔫巴性格,谁都能欺负他,难得的是不管怎么欺负他他都不会反抗。他本名也早被人们遗忘了,一般人都叫他老蔫巴。杨汉一看抓了这么个货来,想不笑都不行,虽然一直看着吴忧的队伍里边多了个人挺眼熟,就是没有想到是他。老蔫巴骑的那匹半死的老马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一个手下用一根绳子套在他脖子上,牵着他走了过来,老蔫巴被绳子勒得直翻白眼,跌跌撞撞三步一倒。杨汉连马都懒得下,在老蔫巴头上踢了一脚,问道:“是你给那些人带路的?”老蔫巴被踢得在地上滚了两滚,爬起来的时候脑袋上明显起了个大包。一脸谄笑道:“原来是杨大爷,小人这些日子可牵挂您老得紧……”絮絮叨叨说了无数谄媚的废话,杨汉不耐烦地拔出马刀晃了一下道:“你是不是想试试我的刀快不快啊?”老蔫巴立刻吓白了脸,直接瘫在了地上,痛哭流涕道:“杨大爷,杨老爷,杨祖宗!我不知道你是和他们一起的,我把他们领到饮马大泡子里去了,我该死,我不是人……”说着噼噼啪啪打着自己耳光。杨汉不怒反喜道:“真的?那里现在应该是一片沼泽了吧?”老蔫巴偷眼瞅着杨汉的表情,眨巴着小眼睛道:“是啊,几个月没下雨,挺好的大水泡子整个成了一个大泥塘啦。”杨汉哈哈大笑道:“好,做得好,想不到这些狡猾的家伙倒是栽在你的手里。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报酬啊,我回去跟将军说说,肯定不会亏待你。”老蔫巴却抖抖索索往后边退边道:“我给将军大人帮忙啦?将军大人不杀我就谢天谢地了,我不敢要什么奖赏。”杨汉示意手下放开他,道:“算你有点儿自知之明,你滚吧,我看见你这种人就恶心。”老蔫巴抱头鼠窜而去,杨汉慢条斯理地取下弓,扣上弦,搭上一支长箭,等老蔫巴跑出了百步的距离时,一松手,长箭穿透了老蔫巴的心脏,老蔫巴两手大张着,扑倒在空旷的原野上。杨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死人才没有任何麻烦。”若无其事地调转马头,喝道:“弟兄们走了,收网的时候到了!”吴忧他们不知道那个向导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害他们,更不知道这个似乎有满身的秘密的老蔫巴死得更是莫名其妙。不过他们至少知道一点,杀手们不会给他们多少时间。他们好不容易在一片脆弱的泥沼里找到一块硬实的地方,只有十几平方米大小,看起来像是以前水中的一个突出的小沙洲,刚够剩下的六个人背靠背站着。检查过后,他们一共带出来四面盾牌,每人都带着自己的刀,乌厉多带出了一张弓,十三支箭。盔甲等重物都弃了,马也一匹都没剩下。远远的传来了马蹄踏地的隆隆声,敌人追来了。这一次敌人似乎已经知道他们陷入了绝境,一点儿都不掩饰自己的行踪。秦书瞑目静听,等到蹄声到了附近停下来了,睁开眼道:“一百匹马以上,人数不确定,不会少于四十。估计他们也不敢趁夜进攻,看起来这沼泽倒是成了咱们的屏障了。”乌厉道:“不然,他们可以沿岸细细探测,只要找到一处离咱们比较近的地方,投掷松明火把照亮,或者射火箭,咱们就只有等死的份儿啦。”两人争执不下,只好问吴忧的意见,吴忧道:“争也无用,看贼子怎么行动吧。”乌厉犹豫了片刻道:“公子,若是咱们这趟不成了,请你到时候不要管我们,我们拼了性命也要维护您的周全。我知道您体恤我们,但是我们军人生来就是马革裹尸的下场,您不一样,您是做大事的,拿我们的命换您的命,值!”吴忧听了这话心中一阵感动,患难见真情,眼前的形势恐怕是九死一生,乌厉这番话说得十分诚挚,确是肺腑之言。秦书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就不信我会这么早死。而且是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乌大哥你也该看开些。就算真的不能幸免,咱们也该让他们知道,想吃下咱们灵州精兵可得有个好牙口。”乌厉听了这几句话也摆脱了伤感的情绪,拍拍秦书有些单薄的肩膀道:“秦兄弟,我这人不怎么会说话,其实以前我看你一直不怎么顺眼,总觉得你性子过于阴柔,今天我才明白,男子汉不一定要说在嘴上的,我给你道个歉,是我误会你了,是哥哥错了。”秦书伸出他纤细修长的手和乌厉一握,没有再说话。剩下的三个士兵也慢慢放松下来,几天以来一直神经紧张地过日子,现在死亡就要来临,他们反而有种解脱的感觉,佟福和另一个叫董越的士兵和刘二憨三人也低声说说笑笑,反正该来的总会来,不如放松心情,享受一下这长久以来难得的清闲。吴忧似乎又有些走神了,他的右手轻抚着刀柄,嘴里喃喃的不知在说什么。也许是因为不能确定吴忧他们的方位,杀手们没有趁夜动手,再说他们也不急。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西南风起,一夜的阴云散去了,草原渴盼已久的大雨还是没下来,草原上牧民的家庭又多了无数的叹息声。大月氏城地区某处草原上。四个白衣的骑马人分四个方向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在他们警戒圈的中心是四个婀娜的女子。艾云、凌红叶、莫湘、莫言愁。凌红叶双手划出复杂奥妙的手势,随着曼声吟唱的咒语,面前银盘中的水慢慢汇聚,形成一面莹光流转的镜子的样子。她施展的正是水系法术中的抉鸾照水,是占卜术的一种,可以看到远方发生的事情。过了大概一刻钟光景,凌红叶轻轻呼出一口气,水镜慢慢散去,凌红叶的额角出了密密的一层汗。三女几乎同时问道:“怎么样?”凌红叶都来不及擦擦额角的汗,便道:“我能感觉到公子正处于危险中。他所处的地方像是一个小土坡,周围有五六个人,没有马,一片平地,没长草,远处也有不少人和马,他……相当紧张。”艾云问道:“方位,方位呢?”凌红叶抱歉地道:“我不能确定。”莫言愁道:“你仔细想想,那里还有什么特征?”凌红叶道:“我真的不太确定,抉鸾照水这个法术视界很窄,而且清晰度和距离有关,因为公子和我们的距离过于遥远,只能勉强看到一些东西,很多东西还得靠想象和推测。”莫湘插话道:“那里有没有水草?”莫言愁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是在……一个岛上?”凌红叶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好像没有,对了,他们站的地方好像有点儿植物,但是周围稍远的地面就光秃秃的,地上有裂纹。”莫湘听了没有说话,静静地思索。艾云早就打开了地图,寻找着有可能有岛的地方。莫言愁道:“不用找了。如果他们真的是在一个岛上的话,有可能的地方就那么几个,闭着眼睛也能想得出来。不外乎就是那几个大湖地区嘛。”艾云没有和莫言愁争辩,仍然一个个地对照地图上那几个大大小小的湖泊。莫湘道:“小岛只是我的推测。也有可能不是,他们也可能在任何一个小土坡上,几天来咱们也见过不少这种小土坡了吧。”三女都点点头,持续的干旱使得原本应该青翠的草原像是生了癞疮,东秃一块,西秃一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长草的地方也恹恹地没有生气,一些中小的湖泊都干涸了,或者成了泥水塘子,污浊不堪。凌红叶道:“也许,咱们再走走看,说不定会有新收获。”艾云道:“红叶,你说大哥很紧张?”凌红叶点头。艾云道:“那么恐怕咱们没时间了。能让大哥紧张,事情只怕真的很紧急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更加快捷些?”凌红叶有些为难,只得道:“我再想想。”莫湘对艾云道:“不要慌。这时候最要保持冷静。”艾云小嘴一瘪,焦急地便似要哭出来,道:“你们当然不急,大哥有个三长两短,就遂了你们的意了,你们也就自由了不是?反正你们也不是大哥的……大哥的什么人。他的死活你们也根本不放在心上对不对?”莫湘再好的性子也被艾云这番无理取闹的话给激怒了,她凌厉的目光在艾云脸上扫过,让艾云的身子都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莫湘冷哼一声,道:“不想他死,就别那么多废话!要吃醋,还轮不到你。”艾云的瓜子脸腾的红了,却没有再说话。莫言愁在一边对她做鬼脸,她也权当没看到。不像对着莫言愁,她还有争辩的勇气,对于莫湘,她总有种敬畏的感觉。虽然莫湘平时说话不多,但是只要说出来的话,总有种隐隐的权威性。吴忧也一向十分敬重莫湘,不敢稍缺了礼数。所以遭到莫湘的呵斥,艾云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儿,何况自己刚才的话确实太冲动了。莫湘想了片刻,对凌红叶道:“不管怎样,还是要试试。抉鸾照水还能用几次?”凌红叶道:“今天已经用了两次,以我的能力,今天还可以用六次,不过用过六次之后,我就不能施展任何法术了。”莫湘道:“那么如果发现了公子的方位,有办法快速赶到那里么?”凌红叶道:“可以用水遁术,不过必须是有水的地方。使用一次遁术,就要减少两次抉鸾照水的机会了。用遁术的话,我只能携带一个人。每天只能用一次,在一百里之内有效。而且我只能控制大约方向,具体会从哪里出来,我也不太确定。”莫湘皱着眉头道:“这么多限制。算了,上马吧。不管怎样也得试试。”莫言愁拦住莫湘道:“姐姐,这回你听我一句话,让我去。处理这种事情我比你擅长。”莫湘很干脆地道:“不行。”就要上马。莫言愁再次拦住她道:“姐姐!”眼神中满是祈求。莫湘知道这个妹妹平时最是要强,从来没有开口求过人,没有特殊情况也一直很听自己的话,这次却一再违背平时的做派,看起来是要动真格的了,但是这一次她同样不想退让。莫湘道:“你一定要同我争么?”莫言愁不出声地站着,却也没有让开的意思。她的眼神坚定而执着。两人都是紧绷绷地站在那里,紧盯着对方的眼睛,就像一对生死冤家。莫湘的眼神冷漠而遥远,莫言愁则是硬气而倔犟。艾云见还没找到吴忧的人,这两个似乎就要先干上了,不由得大为着急,如果劝架估计只会越帮越忙。只能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等着哪个先服软,偏偏这两个都是牛性子,谁也不让谁。艾云只得对凌红叶道:“让她们在这里耗着吧,咱们走。”这时候两人忽然异口同声道:“你敢!”艾云和凌红叶同时吓了一跳。却见两人又恢复了对峙。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艾云脸上急出了汗,两人却依旧不依不饶。艾云忽然跪在地上道:“两位姐姐不要这样子了,公子的安危要紧啊。”莫言愁猛地别转了头,闪开身子,冷笑道:“原来好姐妹就是这样子做的。你便是这样在乎他么?”莫湘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一边上马,一边淡淡道:“在乎一个人有各种方式,你选择了退让,我选择了坚持,就是这么简单。”凌红叶也上了马,莫湘回头还想交代两句什么,莫言愁道:“好了,我们会给郑子高发信号的,你们先走。”莫湘再不回头,向着东南方向,当先打马急驰,凌红叶紧随其后。这时候东方欲晓。乌厉仔细地观察着他们所处的地形。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们正好处于一片沼泽地的中心地带,这一带以前肯定是个大湖,现在只有少数几处还有些水,多数地方都是他们昨天走过的那种一踩就碎的土壳。能够站人的只有几处突出的小沙洲,昨天天黑没发现,其实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就有一个能站二十人左右的比较大的沙洲。乌厉估计一下,除了这个较大的沙洲之外,大概有三个小沙洲在弓箭射程之内,需要提防。除非敌人想要困死他们,否则进攻的话,必定要从这几个临近的沙洲开始。现在是他们也冲不出去,敌人要进攻也很为难。乌厉正考虑着怎么迎敌的事情,秦书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吴忧有话要说。吴忧脸色异常平静,他的视线缓缓掠过众人,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们以前见过我杀人么?”众人都有些奇怪地摇摇头,吴忧作为一个谋士,在阮香的手下的时候,需要他亲自出手的机会几乎为零,虽然大家都听说吴军师功夫不错,但是直到昨晚他们才只见识了吴忧所显露的一手轻功。吴忧微笑了一下,道:“那么过一会儿你们就有机会见识到了,不过大家最好有个心理准备,我的师傅,他并不是什么名人侠客、正人君子,所以我的武功很见不得人的。待会儿动手,不喜欢看的人可以闭上眼睛。”众人都是有些诧异,从来只听说武功有高下之分,却不知道还有见不得人这一说。太阳已经升起,敌我双方都看得很清楚。杀手们倒是很有心,他们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一艘小船,不过看那崭新的斫口,应该是新造的,吴忧不禁有些钦佩这些杀手的工作效率了。吴忧对乌厉道:“你的箭术如何?”乌厉道:“百步之内十中八九,五十步之内不会虚发。”吴忧道:“很好,你的胆气如何?”乌厉不禁有些恼怒,这句话问得就像是侮辱自己一般。他傲然挺起胸膛,道:“请公子放心。”吴忧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道:“那好,一会儿你来掩护我。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出手。在我停手之前,不要靠近我身边。还有,你拿着我的刀,如果事情变得难以控制的话,不要犹豫,拔刀刺我。”乌厉疑惑道:“公子你赤手空拳行么?还有为什么要刺你?”吴忧摆摆手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杨汉对于自己这么快就造出了一只独木舟很有些得意,这只小船造得并不好,在水上不一定能走,但是在这里却足够五六个人划到那几个小沙洲上面去。虽然有几个人可以靠轻功纵越过去,但是他还是采取了比较稳妥的办法。他先是派人在较远的几个小沙洲登陆,用弓箭暗器掩护其他人在靠近吴忧他们待的那几个沙洲上登陆,逐次推进。杨汉满意地看到自己的策略奏效了,对手只能缩在那个不大的沙洲上,用盾牌掩护着身体,好像生怕他们偷袭一般。其实站住脚根之前,杨汉才懒得偷袭他们。出来了三天了,终于要结束这次狩猎,杨汉舔舔干裂的嘴唇,有些意犹未尽,对手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难缠,让他少了不少乐趣,不过也该知足了,赶紧回去向将军交命要紧,那些蛮子大概又要造反,应该及早赶回去换个新任务。杨汉已经在计划着回去的路了原本以为在登上那个比较大的沙洲的时候会遇到一些阻力,毕竟那里离吴忧他们的立足点太近了,但是风平浪静,那六个人缩在沙洲上没有动弹,不会是吓傻了吧。乌厉眼睛紧紧地盯着敌人,离得这样近,甚至他们的面孔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近地看清楚他们的敌人。这些人面相长得倒也不是多么凶恶,但是看着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凶戾。秦书没有心情去看对面的那些人,他被吴忧的变化惊呆了,吴忧的脸倒是没有多大的改变,只是浑身似乎一瞬间就充满了死气,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机,他的眼神变得一如九幽厉鬼,冰寒如霜,即使是队友也不敢直视。那三个士兵都畏惧地向后退开半步,显然被吓到了。乌厉背对着吴忧,并没有发觉吴忧的变化,他将十二支箭都插在面前松软的沙地上,一支扣在弦上,说道:“公子,我准备好了。”乌厉没有听到吴忧的回答,他只觉得自己头顶的天空一暗,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掠过他头顶的天空。杨汉有些发懵,因为他看到一个人如一只大鸟一般“飞”向同伴们立脚的沙洲。要说这是轻功吧,能这样优美地在空中“飞翔”的轻功他还真没有见过。不过不管怎么说倒是省了他的事儿了,本来还担心吴忧躲在人堆里被误伤到呢,这回正好将他生擒活捉。杨汉制止了手下人发射暗器,就那么等着吴忧过来。吴忧这一越有十几米,然后脚尖在地上轻轻一蹭,再次表演了一次空中飞行。他很顺利地落在了沙洲上,杀手们甚至主动后退给他腾出了一块地方。接下来的一分钟让杨汉终生难忘,这之后无数个夜晚他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只是因为又梦到了这一刻。这一分钟是杨汉,包括所有当时在场的人终生的噩梦。吴忧在这一分钟出手只杀了三个半人。第一个人是迎面碰上的。他根本没有机会出手。因为吴忧在第一秒钟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先后抓住了他的两条胳膊,吴忧只用了一只左手,却像是同时完成了这两个动作,然后这个人才感觉到了撕裂的痛苦,吴忧硬生生将他的胳膊扯离了身体。他下一个感觉就是双眼一黑,吴忧的两个手指插进了他的眼窝,从上至下,划过了他的脸、咽喉、胸腹,随后,又生生将他的两条腿拗断,折了一百八十度转向后方。而双指划过的地方露出了齐齐整整的白骨茬子,内脏流了一地,这个杀手却没有就死,倒在地上翻翻滚滚,他凄厉的惨嚎声整整持续了一分钟,才被同伴一刀中止。第二个人死得更不干脆,吴忧的右手如同抚过情人的面颊一般轻轻抚过离他最近的一个杀手的脸。前一个人死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的人这次都忍不住呕吐了,因为吴忧抚过的这张脸已经被像是被利器削过一般,平平整整,看不出任何凸出的人类的特征了。然而吴忧却不放他就这样倒下,还没等这个人的惨叫声出口,吴忧鬼魅般的右手一下子就扯碎了他浑身的衣甲,两手同时动作,将这人从侧面“切”成了三片。这个杀手连叫的机会都没有,倒地之后半天,他**的肌肉仍然不时抽搐着。根本没人愿意靠近他。第三个人幸运得多,吴忧只在他小腹上踢了一脚,他就死了。但是他死了却更加吓人。不知道吴忧是用了什么阴劲,这个人身上有孔的地方全都出了料,整个尸体象吹了气一般膨胀,最后“砰”地一下炸开,周围的人多数都沾上了这个兄弟的一点儿筋骨。吴忧几乎是瞬间就解决了这三个人,然后他的眼睛就投向了剩下的人。这个比较大的沙洲上站了十二个人,死了三个,剩下的人都死死攥着自己的兵器,吴忧那来自九幽地府的目光让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作为猎物时候的感觉。“拼……拼了!”一个身高体壮的大汉抵受不住这刻骨铭心的恐惧,猛然冲了上来。吴忧冷森森地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视大汉挥舞的铁锤如无物,他的双手一上一下,左手一拳击碎了大汉满口的牙齿,伸进大汉的口中攥住了他的舌头,右手象穿过空气一般穿过大汉柔软的小腹,一翻一转将大汉的肠子掏了出来,挂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双手一送,大汉坐在了吴忧面前的地上,舌头耷拉着,嘴里发出不太清楚的“嗬嗬”声,眼睛早已没有了焦距,铁锤也早不知道到了哪里去了,他挣扎着似乎还想站起来。吴忧再次露出鬼魅般的笑容,他的手指在大汉的脸上划了一个圈,然后汉子的脸皮就整个掉了下来,却还是死不了。“咕噜咕噜”地叫着。大汉冲上去的时候,他的同伴们竟然都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帮他。一分钟的时间悄然过去,刚才还很平静的这个沙洲上顷刻间遍地血腥,成了人间地狱。乌厉终于忍不住吐了,他不是没见过杀人,他自己在战场上也杀过人,但是从来没见过杀人杀得这样血腥的。在吴忧的双手下,人的躯体便如纸片一般脆弱。现在他终于明白吴忧所谓的“见不得人的武功”是什么样子了。他不用觉得有亏职守,因为吴忧用自己的行动成功地吓住了所有人,包括自己人,现在能拿得住兵器的恐怕都没有几个。他的同伴们胆小的真的如吴忧所言闭上了眼睛。事情远没有结束,吴忧有些意兴阑珊地看着沙洲上剩下的杀手们号叫着向沼泽中逃去,即使死在沼泽中也比死在这厉鬼的手里好,这是那些拼命逃亡的杀手们的想法。吴忧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他的身体化作了一团看不清楚的白影,乘着风一般在沼泽上滑行,白影掠过的地方,必定有一个杀手七窍流血地倒下,八个杀手呈各种各样的姿势倒下,没人看得清楚他的手法。“放箭!放箭!还有暗器!”杨汉终于回过神来,眼看着白影朝着自己的方向掠过来了,大声呼喊起来,幸存者们马上弩箭、弓箭、暗器雨点般向白影招呼过去。在这密集的攻击下,吴忧的身形终于顿了一顿,一枚梅花镖射中了他的右肩,鲜血从他的肩膀上流下来,杀手们见吴忧也会受伤,一声欢呼,士气大振。但是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吴忧的双手这时候已经抓了一把弩箭暗器,身形一顿,忽然一挥手,不管是长长的弓箭还是细小的钢针,全都以暗器的手法回敬了回去,顿时发射弓弩暗器的人就倒了一片,不管是长箭还是钢针都无一例外正正地插在杀手们的眉心。刚才以梅花镖射伤吴忧的杀手却发现自己奇迹般地没事,还没等他庆幸,就发现了吴忧近在咫尺的脸,他一声大叫还没有出口,就感到喉咙一阵剧痛,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吴忧一口咬断了他的喉管。看着吴忧嘴角滴血,狞笑着逼近,杀手们仅存的勇气终于崩溃,他们像他们的早死的弟兄们一样,哀嚎着四散逃亡。这时候,他们不再是嗜血冷酷的杀手,他们只是一群落入狼口的绵羊。他们这才发现他们一向自诩的冷酷在这个杀神面前简直就像是小儿科,当他们自己成了猎物的时候才体会到那些以前被他们逼到走投无路的人的绝望感受,他们现在则是连猎物都不如,他们就像是圈里的羊,只能等着被宰杀。这一刻,人命比草贱。“公子!”“吴忧!”“军师!”即使是敌人也不忍心看着吴忧像屠狗杀猪一般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杀人。乌厉和秦书大声叫着吴忧,吴忧却充耳不闻,专心享受着杀戮的乐趣。他不急于杀死所有的人,有时候把他们往一块儿赶一赶,看到有跑得远的就随手抓点儿什么掷过去,把他的腿打断,就让他这么在绝望中慢慢沉入沼泽。乌厉看到吴忧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也不知道这场杀戮何时才能结束,这才知道吴忧所谓的失控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吴忧早就知道会发展成这样吧。他早就放下了弓箭,他的手慢慢攥紧吴忧的长刀,难道真的要将刀刺向他的主人么?乌厉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