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绮思宁霜非常惊讶地看到那个阮香派来担任联络的副官像一块石头一样从马背上掉了下来,她身后担任护卫的两骑眼疾手快,或者说早有准备吧,立刻一左一右将她扶住,才不至于当众出丑。最后一个护卫几乎是半扶半抱才将她安全地弄下了马。宁霜纳闷地心想,不应该啊,上一个联络点到这里不过三十里路,骑马不用一个小时,而这位娇弱的副官用了超过两个小时的时间才到达,难道她是散步过来的么,居然还累成这个样子?这身体也太弱不禁风了吧。见惯了彪悍的汉子和飒爽英姿的女军官,乍见到这样一位弱不禁风的还真有些不习惯。当这位身娇体弱体态窈窕的大小姐好不容易下了马之后,在原地喘息了半天,又毫无淑女风度地接过从人递过的茶水猛灌一气,随后用纤长洁白的手指很妩媚地将挡在额前的一绺头发抿到脑后,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美丽面孔来,这才沙哑着嗓子问道:“谁是这里主事的?”此言一出,在场的宁霜的手下们齐齐蹶倒——这显然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护送“她”过来的两个护卫强忍着笑,显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效果。宁霜的定力远远超过她的属下们,所以她坚决地站住了,只是对于这张可以让无数女性自卑的精致面孔实在是有种说不上来的——忌妒?一向以美貌自负的她居然要面对一个男人的挑战么?太荒唐了。不过话说回来,阮香派这个人过来,她到底是什么目的呢?不会只是为了愚弄一下自己吧。“这位……公子不知怎么称呼?”宁霜送上了一个娇媚无限的明媚眼风,不失礼貌地问道。“在下张琦。家父张辙现官居大周少府,位列九卿。”猛然发现眼前站了位大美人,张琦立刻一改疲态,腰杆挺得笔直,摆出了一个玉树临风的造型来。说话也带上了一股洋洋得意的腔调。心中更是欢喜不已,本来被父亲诱骗离京的时候还有诸多怨言,一路上又受了不少委屈,但是来到灵州后,一切辛苦终于有了回报。且不说清河公主的天人之姿,就是军营里那些来来去去的女军官女兵就有不少上等姿色的,凭借着自己绝世的容貌(至少这一点上他没有夸大),很快就和其中几个眉来眼去地搭上了。虽说还没来得及到达什么实质性的步骤,不过张琦有自信,凭借自己花花公子的本钱和手段,在京城养成的天然的贵族气派,假以时日,这里还不成了自己的后宫别院?和那些只懂得打打杀杀的灵州军汉土包子不同,他除了不懂武功不会打仗,对那些能讨女孩子欢心的技艺可是下过苦功的,也许在“高手”如云的京城里这点儿货色还上不了台面,但是在这里用来对付那些除了打仗很少接触外界的妙龄少女们还不是手到擒来?军中女子的泼辣大胆的作风也很合他的胃口,他压根儿就没想过回京的事情。不过阮香显然对于放任这个公子哥儿败坏自己的军纪很不满意,出于维护军中姐妹们贞洁的考虑,终于找了个借口把他给打发出来了。一想到阮香,张琦心里竟然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本很想好好在这位高贵的公主殿下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魅力的,他的如意算盘是,要是能让这位公主殿下臣服,那靖难军岂不是就整个掌握在了自己手里?这可是几十万大军哪。能掌握这股强大的力量的话,裂地封王也不为过了。曾经无数次计划着怎样虏获这位传奇女战神的芳心,因为在张琦这种见过大世面的人的印象里,什么样的光环都掩盖不住阮香是一个女人这一点,所以直到被传见的那一刻张琦还是自信满满的。随后发生的事情对于张琦来说如同梦幻一般,他被带进了刺史府,一路上还不忘对执勤的女军官们飞几个媚眼儿。因为他的官职任命还没有下来,所以阮香在非正式的偏厅接见了他。张琦的自信在碰上阮香的眼睛的那一刻撞得粉碎,和这样的容颜气质一比,以前在京城见过的那些勾栏花魁、大家闺秀统统成了庸脂俗粉,她那星眸中所蕴涵的海一般的深邃让人只有崇拜和仰望的感觉,各种亵du的念头居然完全消失在了他的脑海里,感受到这种气势,张琦居然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此后阮香的细语抚慰居然让这个从十二岁以后就不知道眼泪为何物的花花公子眼泪哗哗地流,最后还是阮香柔声安慰了他几句才止住了哭声,拍着胸脯保证追随阮香到天涯海角……很长一段时间张琦都没弄明白在各种风月场中打过滚的自己居然会在一个美女面前这样失态。阮香当然也不会告诉他,这种经过法力加持的威压和魅惑,将她原本的魅力提高了一倍还不止,据施法的法师保证,这种法术能将一个最普通的田间农夫变成圣人一样高洁。这头一次实验,就用在了美少年张琦身上了,效果是异乎寻常地好,可能是好得太过分了,让阮香决定以后只在必要的时候为自己加持这个法术。只是可怜对于法术和武功都一窍不通的张琦还没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实验品,再也没敢打过阮香的主意。宁霜的身上没有阮香那样绚丽的光环,人也亲和得多,对于张琦联络官的身份恰如其分地表现出了尊重。很多贴心贴意的细节安排也让张琦回味起了京城的舒适生活,来到灵州后的生活虽然紧张刺激,却说不上舒适。等到他洗了个热水澡,又吃了一顿正宗京城风味的大餐之后,对于宁霜的美好印象直追阮香。在想象中,他已经征服了这个美人儿无数次,宁家庞大的财富像阮香高贵的地位一样诱人,要是能娶到宁霜为妻——嘿嘿嘿,张琦沉浸在白日梦里,都没有注意到他休息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以至于他酒足饭饱,细细为自己喷洒香水之后,再出去“接见”宁霜等人,准备履行他的职责的时候,就只看到了几个留下来的粗笨汉子。宁霜早就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事实上阮香根本就没有把靖难军和宁家的暗中交易告诉张琦,这位身子骨无比柔弱的公子哥儿看起来不是那么牢靠,事实上真正完成任务的是他的那两位名义上的护卫。张琦虽然在靖难军里边混了一阵了,实际上除了勾搭几个女兵,连它的边儿都没摸着,更别说参与什么机密了。几个汉子明显是在敷衍的语气把张琦的少爷脾气给勾上来了,他大怒道:“我是公主殿下派来的特使,你们怎敢如此慢待于我?”一个看起来很老成的汉子对张琦一拱手,道:“张爷,不是小的们有意怠慢您,实在是现在各处忙乱,什么事都得小姐拿主意,她实在走不开。以前都是小人接了就完了,这一次亲自来迎接您已经是难得的事情了。”张琦道:“这么说我还得承你家小姐的情喽。”那老成汉子赔笑道:“这倒不敢,以前来送信的爷们儿往往连口水都来不及喝,一天就赶个来回,像您这样吃了饭,又洗了澡的从来没有过。小姐委实有事,再者也没想到您还会找她,刚才已经回淄州去了。您要是还有什么口信的话,小人会替您转达。”张琦听了这番话呆了一呆,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看那汉子还在等自己的回话,只得摆摆手道:“罢了,你去吧。我……有什么话我会自己跟她说。”看着两个护卫幸灾乐祸的样子,张琦再笨也知道自己被人摆了一道,虽然心里憋屈,但是世家公子这点儿气度还是有的,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换上一副假惺惺的面孔,对两个准备回去的护卫道:“任务既然已经完成了,咱们倒是不着急回去,我想顺路去趟淄州。”两个护卫没想到他竟然想去淄州,一个忙道:“张公子,这可使不得,现在淄州正在打仗,兵荒马乱的很不太平,公主一再嘱咐我们注意您的安全,万一您路上出点儿什么岔子,我们可担待不起。”张琦就是要看他两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其实前线他是不敢去的,就凭他首无缚鸡之力的这副娇弱身板,借他个胆子也不敢去。不过他总觉得这两人是在吓唬他,因为他早听说现在淄州至少富水河以南还是比较安全的,方略将战线控制在了富水河以北。而且自从看见了宁霜之后,他就觉得心里痒痒的,觉得在不冒太大的危险的情况下追求一下这个身家丰厚的女孩儿也未尝不可,特别是她远胜过一般女子的美貌更是时刻萦绕在他心头,气质高雅,知书达理,又带着点儿不那么容易接近的冷艳,比军营里的那些女孩子又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这样的女孩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何况张琦觉得宁霜看自己的眼神和别人很不一样呢。“我意已决,你们不用劝我了,就是你们不去,我也要自己上路。还有,我不骑马了,我要坐轿子。别告诉我你们没带钱。”张琦恶意地笑了笑,看着两个护卫不知所措地对视一眼,显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末了一个道:“张公子,咱们没权力对您的行动指手画脚,但是小人觉得您还是跟公主说一声比较好,我们还得回去汇报这次任务。”“你们回去好了,反正我不回去。”张琦是存心和两人怄气。“公子稍等片刻。”护卫道。说罢两人行礼退出。不一会儿功夫就回来了一个。“公子请吧。”“去哪里?那一个呢?”张琦有些奇怪。“自然是去淄州。他回去给公主报信,小人已经叫了一辆马车,咱们现在就可以走了。”“什么?就咱们两个?你在开玩笑吧?你不会让这里的军官派队兵来保护我么?”在张琦的认识里,自己这样身份重要的人物,走到哪里都该有地方官曲意巴结才是。“公子想必不太了解靖难军的规矩。没有军令部的令箭或者公主手令,一兵一卒都调不动的。”事到如今,张琦也只有硬挺了,又问道:“车夫可靠么?”那护卫道:“咱们出来的任务没有这笔开销的。小人自己出钱租了辆车行的马车,这车行在各城都有分行的,只要交一定的保证金,什么时候用完了,交到本地车行就行。小人早些年也做过车把式的,勉强可以充一把车夫。也可以省去一笔开销。”张琦不由得头一次仔细看了这护卫一眼,他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两鬓染霜,手脚粗大,倒似个田里走出来的农民一般,浑身上下除了那身军装还鲜亮些,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张琦不由得心中叹气,就这么个人还来做护卫,而且不幸又是自己的护卫,由此可见自己在阮香眼里是个什么地位。他不忿,却不敢有什么怨言,毕竟阮香给他留下的如神怪一般的印象过于深刻,他现在只好祈祷这位护卫有什么过人的本领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小人也姓张,行三,一般大家都叫我张三儿或者老三。”东港。严格说来,东港并不能算是一座城市,这座建在富水河入海口的港口城市甚至没有城墙,这里是淄州也是周国境内最大的海港,每天往来客货船不断,南来北往客商云集,比内地的都市自有一番不同气象。现在正值战争期间,各种运送军用物资的船只往来不断,使得本来就热闹的码头更加热闹。既然旅途要以舒适性为主,坐船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了。张琦舒舒服服坐了五天船,就在东港下船了。淄州人造船的技术果然没得说,大船在海上走得又快又稳,加上这几天都没什么大风,看看天上的蓝天白云,享受着船上众人的艳羡的目光,张琦丝毫没有初次坐船的人的不适感觉。为了安全起见,张琦和张三都换下了靖难军的服饰,张琦重新置办了两人的服装。张琦出手十分阔绰,张三穿上了有生以来最讲究的一套衣服,当然还是不能和张琦那身贵公子的行头比。张琦对于怎样穿衣打扮才能完全展现自己的魅力是下了不少工夫的。这艘名为明扬号的大船徐徐进港,港口派出的引航的小船穿梭来往,岸上一片热闹景象,无数的小商贩早早地就等在那里了,大声叫卖着各种各样的商品。乘客们一下船就被他们给围住了。张琦那一身华贵打扮,身边还有张三这个看起来不太好惹的“仆人”,一般的小商贩自然不敢上来骚扰。张琦现在唯一的缺憾就是考虑到自身的安全,不能花钱多雇几个仆人,显示一下自己的气派。一个临时的“仆人”看起来是寒碜了些。张琦正想让张三张罗一下看看哪里有歇脚的地方,这时候一群黑衣汉子迎了上来,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张琦见他们来意颇为不善,思忖着老张恐怕好汉难敌人多,就想溜之大吉,不料这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他那一身衣服又实在是过于招摇,不一会儿就被那些黑衣汉子围住了,刚才一通乱挤,老张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几个汉子挟持着张琦走向一辆马车,张琦大为惊恐道:“你们是谁?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抢劫啊!救命啊!”这时候一个汉子凑到张琦鼻子跟前道:“公子爷,咱们已经认出您了,您就别装了。这里虽然是靖难军的地头,兄弟们已经探察过了,附近没有官府的探子。”这汉子身上带着浓重的鱼腥味,张琦闻之欲呕,偏偏他还凑得这样近跟他说话,张琦不禁掩了鼻子,皱起了眉头。那汉子看到张琦的动作不禁呆了一呆,咽了口唾沫,心道:怪不得有人不喜欢娘们儿,有这种比娘们儿还标致的少年,还要婆娘干什么。一个看似首领模样的人对还在吵闹的张琦道:“公子爷,咱们弟兄可是尽心尽力替您着想了,您要是再闹,恐怕真会招来官府的探子,为了大伙儿的安全起见,别怪咱们不客气了。”张琦接触了一下那汉子阴冷的眼神,不禁激伶伶打个寒战,不敢乱喊了,乖乖跟着这帮人走。心里早就骂了自己无数回,干吗非要跑到什么淄州来,在灵州调戏一下军营的小姑娘不是挺惬意地么,要是这次有命回去的话,打死他也不离开军营了。那首领却心中纳闷,难道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竟然只是个绣花枕头,还是他演技太好,自己硬是看不出他的害怕神情有一丝做作。不过,这男人长得这么漂亮,真他妈的没天理了。狠狠地瞪了手下们一眼,虽然是男人,可是看他们色色的眼神,似乎并不太介意,自己是这伙儿人的头,说什么都不能自己乱了分寸。张琦没有料到这一走会走这么长时间,他们显然计划十分周密,一路上或者坐马车,有时候换轿子,一直走了两天,才在一个小渔村停了下来。然后负责“护送”的小队伍将张琦转交给一个渔民打扮的青年汉子。这青年虽然做渔民打扮,但是身上没有什么怪味,斯斯文文的而且细皮白肉的一看就知道是易容改扮的。张琦一见那帮人走远,立刻对青年道:“大哥你放了我吧,我不知道你们要等谁,不过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那青年一愣,看了张琦一眼,笑道:“公子这是考教小弟来了,试问这世上的男子除了光华公子赵扬,谁还有这般的美貌气质?”张琦暗叫一声“苦也”,原来自己竟是被当作那个大名鼎鼎的光华公子,赵扬的名声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过,当时还颇有些不服气,没想到自己竟然替他进了贼窝。他不知道的是,现在真正的光华公子赵扬因为船晚了一天到,码头上找不到接头的人,正急得团团转,心情比他只有更差。“小弟姓张,弓长张,张琦,家父张辙是当朝少府,不信你可以去查查。”张琦哭丧着脸道。那青年诧异地看看张琦道:“公子这样说还是信不过咱们喽。我知道底下人做事手脚笨些,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您见谅。您要是当在下是个朋友,以后就不要再说这种话,见到大首领更是小心,他脾气不太好,说不定因此就将你砍了呢。”张琦吓了一跳,只得讷讷道:“这个我可没有承认我是赵扬啊,是你们非得这么说的,以后有什么事你可得替我兜着。对了还没问大哥您贵姓啊?”青年见他委委屈屈的样子,放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的话倒是很惹人爱惜,但是现在出自一个男人……他不由得浑身一阵恶寒。“啊,您问在下的姓氏么?小人姓金,在家排行老三,一般人称金三便是。”青年道。“哦,你也行三。”张琦忽然想起了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的张三,心里又有些难受,张三在靖难军中地位比自己只高不低,这几天却一直看着自己眼色行事,现在自己一只脚踏进了地府的门槛儿,心里倒有些对不起他似的。金三带着张琦七拐八转,走到一栋大屋跟前。张琦一进门就看见屋里黑压压坐满了人,乱哄哄的不知道在讨论什么问题。屋子正中摆了一张宽大的椅子,一个看起来蛮帅气的青年坐在上面,当然以张琦在京师中训练出来的审美眼光看,这人也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财主在附庸风雅罢了。不过这话他可没敢说出口。“泸州光华公子——赵扬到!”金三冷不丁在张琦背后喊了一嗓子,差点儿把张琦的魂儿给吓出来。这一声很有效果,屋子里边的人一下子就将目光集中到了张琦身上。受人瞩目的情形张琦见得多了,不过以前都是些贵妇小姐,至不济也是女孩子的眼神,眼下被这么多大男人盯着看倒是第一回。屋子里有很重的鱼腥味儿,加上有人抽劣质的烟叶,烟雾缭绕,空气极差,张琦一进来就差点儿呕吐出来。“我说得没错吧,这位就是货真价实的赵扬赵公子,他亲自过来这一趟,就是表示了泸州赵家的诚意。现在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咱们起事的时候到了,让阮香尝尝咱们的厉害!你们还有什么疑问么?”那青年公子说道。“泸州能提供什么条件呢?现在泸州的部队可都牵扯在了淄州前线了。”一个眼神精明的商人打扮的人说道,立刻有几个人附和,屋里又是一片议论声。看起来这些人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张琦吓出一身冷汗,这帮人还不只是普通的强盗而已,而是阴谋叛乱的家伙,要是他们发现自己是冒牌货,又听了他们的秘密,那自己这条小命儿就算是彻底交代了。这时候屋子中间那青年往这边看了一眼,金三在后边一推,张琦就走进了屋里。那青年道:“好吧,我说了你们也不信,就由赵扬公子亲自跟你们说。”说着便亲热地过来挽张琦的胳膊,一边还向张琦飞了一个含义暧mei不明的眼神。张琦被他冰凉的手一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只能强做笑容,几乎是被推到了屋子中央。“这个……兄弟刚从……那个……泸州过来,对这里的情况……那个……不是很了解。”张琦磕磕巴巴道。忽然张琦感觉那青年公子的指甲在他掌心里划动了几下,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个字的样子,不过慌乱间并没有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字。耳边却听到那公子大声道:“赵公子旅途疲惫,我看还是让他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再说。”张琦正求之不得呢,没想到先前那商人又开口刁难道:“金公子,别怪小人疑心大,这一晚上可是会出很多事的,还是趁着大伙儿都在,把事情说在当面的好。”言下之意竟是怀疑这金公子会暗中捣鬼。金公子气得脸色发白,便和那商人争执起来,拥护他的人也不少,一时间屋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而这时候只有张琦知道这个金公子在怒气冲冲吵架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在他的手上写字。这次张琦留上了神,那金公子也有意写得慢,所以这次张琦很快就明白了他写的字。“兵……马……十……万……三……日……后……乘……船……抵……达……东……港……望……配……合。”张琦揣摩着这金公子的意思大概是让自己和他一起合伙儿蒙骗这帮人,什么“兵马十万三日后乘船抵达东港”这种鬼话亏他想得出来。还有最后那“望配合”三个字,不知道是让这些人起事准备配合那虚无飘渺的十万人登陆呢,还是单纯请求张琦配合他演好这场戏。不过还没等他想明白,事情又有了变化。人群中一个靠近金公子身边站着的乡下汉子模样的人忽然拔出腰刀,对着金公子当头就砍,一道匹练似的刀光将金公子完全覆盖住了,这一刀之威至少有二十年的火候,旁边的人都惊惶失措地逃开了,谁也不想遭受池鱼之殃,那金公子护卫都在别处,自忖没办法保护张琦的同时自己还能全身而退,保护自己小命要紧,只得将张琦往前一推,自己飞速向后就退。张琦这下子吓得魂飞魄散,眼看明晃晃的钢刀就在眼前,避无可避,脑子顿时一片空白,闭上眼睛,大叫一声,双手乱抓,便似要抓住最后一点儿人生的希望一般。“当啷!”一声脆响,是钢刀掉落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周围一片寂静,张琦过了半天才敢睁开眼,惊奇地发现自己还活着,连头发都没有少一根,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的滋味可不好受,现在他只觉得这屋子里的空气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他贪婪地呼吸着这夹杂着各种怪味的污浊空气。还好他刚才来之前先方便了一次,要不然非得吓得屎尿并流不可,那样可真就丢人丢大发了。现在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右手居然牢牢抓住了那持刀汉子的手腕,那汉子手里的钢刀早就掉到了地上。而且似乎表情很痛苦的样子,一只膝盖已经跪在了地上,看这架式似乎是被自己制服了?难道自己无意间练成了绝世神功而不知道?张琦试着手上加力,却失望地发现自己还是那么弱不禁风,丝毫没有什么传说中的一丝内力在体内出现,那么这个人又是怎么回事呢?难不成是中了邪?那汉子的眼光和张琦一碰,很有深意的样子看了张琦一眼,这才转开去,张琦大吃一惊,他可以看得出来这汉子眼神很镇定,丝毫没有他的动作表现出来的那么慌乱,而且怎么都觉得他的眼神身形这么熟悉呢?张琦猛地觉得那汉子手腕上传来一股力道,轻轻将他手推开,别人看起来好像是张琦自己将手松开了一般。那汉子猛然朝着张琦翻身跪倒道:“小人保护公子不力,竟然让公子被这人面兽心的金公子暗算胁持,真是罪该万死。公子不必袒护他,就让属下将他斩了,也不辱没公子威名。这淄州么,哼哼,净是这种人物的话,还谈什么谈?真以为我泸州好欺负么?”他这几句话一说,张琦心中豁然开朗,这家伙不就是那个看起来很憨厚的张三嘛,只是画了点儿妆而已,自己一直昏头涨脑的,加上屋子里光线暗淡人又多,真是没认出他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来的。没想到这家伙一脸憨相,演戏蒙人的本事简直精彩绝伦,几下子动作,加上几句话,就将自己给解救出来,还顺便给那该死的金公子扣了个屎盆子。最妙的是这样也可以解释自己为什么从进屋的时候就表现得那么窝囊了,刚才被那金公子推出来送死,也可以看作是大义凛然,以德报怨,阻止手下人行凶的义举了。果然不用他再多说什么话,屋子里边立刻炸了锅,本来这些人第一印象这个长相十分俊美的公子就是赵扬没错,但是他随后的表现实在太差,与传说中相差太远,以至于众人都起了疑心,也因此才一再表示出疑问。现在这个一心“护主”的义仆出现,并且以他的机智武功将主子轻松救下,让人刮目相看,当然最后那戏剧性的一幕更是让人感动光华公子的胸怀宽广,他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自己属下追击的路线,他面色还十分苍白,但还是以看似缓慢简单实则高明的手法捉住了属下的手腕,之所以说高明是因为谁都看出他的那名属下武功很高,但是他那么快的出手,甚至在被捉住手腕前连续变化了三四个精妙招式,终于还是乖乖地被捉住了手腕,就像是特意送上去的一般,虽然谁都看不出这轻飘飘的看似毫无章法的一抓有什么玄妙,但都毫不怀疑这肯定是一种相当高妙的武功。那名属下自然不敢再放肆,但是对主子的一片赤诚之心还是很让人感动的。尤其是这美少年脸上稍微恢复了一些血色之后,更显得楚楚可怜,我见犹怜,而他居然还是闭着眼睛半天都不理睬自己的属下,可见御下极严。对于身后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出手的金公子也是不闻不问,换句话说就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对于自己被暗算一事也只字不提,颇有大将之风。于是所有人的矛头都直指那金公子,原本支持金公子的人都不敢言声,生怕犯了众怒。那金公子没想到本来对自己极为有利的局面居然被一个仆人这样轻松扭转。其实他早就从部下送来的密报中猜到这个赵扬恐怕有些靠不住,且不说他到底会不会武功,只是身边护卫这么薄弱这一点就可以百分之八十肯定这人是个西贝货,不过他也是昨天才接到消息,再派人回去接人已经来不及了,一边暗骂手下人无能,一边琢磨着先用这个来顶一下,实在不行就把他灭口,就说自己也是被骗的好了。没成想这么万无一失的计划居然会出现纰漏,难道这个文弱的俊俏公子真是赵扬?他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要是这样的话,自己可真是被他给彻底耍了,自己白操持一顿,到头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真是栽到家了。这倒是很像传说中的光华公子的厉害手段。金公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看那赵公子的一举一动似乎也都有了深不可测的含义,最主要的是他的害怕、惊恐等表情真的看不出任何做作,显然演技已趋化境。即使现在这些人都站在他那边声讨自己,他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真是作戏作全套。好你个赵扬,你够狠!金公子恶狠狠地在心中骂了一句,急忙带着手下灰溜溜地走了。倒不是怕了那些乌合之众,他相信凭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这些人还不敢动他,只是那赵扬所代表的泸州实在开罪不起,不管这赵扬是真是假,今天再纠缠下去的话,这眼前亏是吃定了。众人吵闹一阵,最后注意力还是回到了张琦这个“光华公子”身上。利用刚才众人的混乱,张三已经在张琦耳边低声教了他几句话,以搪塞众人。张琦咳了一声,将众人的眼光都吸引过来,这才硬着头皮道:“发生这种事我也很遗憾,但是我并不会因此就对淄州人民有什么偏见,这点大家可以放心。但是看起来眼下你们内部还有不少问题,所以我们原本提出的条件还要再斟酌。今天我累了,想休息一下,就先告辞了。”说着朝众人团团一揖。就是说这几句话,张琦已经感觉自己后背都是冷汗。好在他本来为了讨女孩子欢心,在礼仪、说话这些方面下过功夫,腰板儿挺直了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从众人的反应来看就知道效果极佳。“赵公子受惊了,都是那姓金的小子不知死活,冲撞了公子。要不我们在天香楼摆一桌酒给公子压压惊?还有公子打算住在哪里?小人就经营着一家客栈,保证很舒适……”那商人一脸讨好的媚笑,脸上的肥肉都堆起了褶子,其他人也回过神来,赶紧讨好这位“赵扬”公子。“不必了!”张三这次毫不客气地代替张琦答道,“谁知道会不会出现第二个金公子呢?我们还是自己找住处吧。淄州人的待客之道我们可算领教过了。”他的语气自有种迫人的气势,那帮商人立刻哑了,尴尬地笑着,就这么看着两人走了出去。张琦跟着张三时而急行,时而慢走,好几次他都想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走出去很远,张三才停住了脚步,长出一口气道:“总算把尾巴都甩了。”张琦再也顾不得形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呼呼地喘着粗气。今天他受的刺激实在太多,早就把他那点儿体力透支光了,如今脱离了狼穴这才有功夫歇一歇,只感觉浑身像是散了架子一样,一步也走不动了。张三急道:“公子,现在还没脱险,咱们可得快走,方略将军行营就在离此不远的地方,咱们到了那里才算真的安全。”张琦像死狗一般坐在那里,双手撑着地,有气无力道:“不远是多远啊?”张三道:“不过五六十里。”张琦一听,口吐白沫,半晌才道:“五六十里?你杀了我吧。你去报信好了,带兵回来剿平这帮乱党,我……我是没力气走了。”他眼巴巴地望着张三,准知道张三既然一直没有抛弃他,这当儿也不会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撂下。果然张三道:“公子不要这样说,张三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将您救出险境的。不如我背您走吧,说不定运气好能碰上辆马车什么的。”张琦大喜道:“那太好了……不不,我的意思是说,这怎么好意思?”张三二话不说,像抓小鸡似的一把抓起张琦,放在自己肩头,迈开大步就走,幸好张琦身形娇小,倒是不重。张琦在张三肩上喊道:“哎呀呀!老张,不是说背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