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背水宁霜计算下来,宁家军进入云州以来居然已经打了大小十三仗,宁家的损失微乎其微,有几仗宁霜都不好意思称之为战斗,马贼们刚开始进攻,还没冲到跟前就被密集的箭雨射杀在二百步外,剩下的人立刻就丧失了勇气,战斗结果毫无悬念,宁家除了一些箭支损耗没有别的损失。即便偶尔有冲到跟前的,也被早就预备好的长枪大刀杀死,有时候宁霜都觉得这是屠杀而不是战争了。尽管占尽上风,宁霜还是拒绝了苏华追击的提议,她觉得在地形不熟的情况下贸然追击恐怕会钻进敌人的圈套中去。现在宁霜有些烦恼了,一波又一波的响马贼前仆后继地朝着宁家涌过来,不得不承认,财富的吸引力实在太惊人了,“人为财死”这话一点都不错。宁霜有点后悔,当初不该这么大张旗鼓地入云州的,或许分散开来保持实力是明智之举?但是她不甘心,阮香像是个不消散的鬼影压抑在她的心头,同样是女人,她为什么就超不过阮香呢?阮香能做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困难是暂时的,只要给马贼们一次足够深刻的教训,他们以后肯定不敢觊觎宁家的财富,宁霜就不信草原上的马贼杀不完。她虽然没什么带兵经验,但是还是看得出来,马贼们前一阵子的骚扰只是试探,真正的进攻还没有到来。连续五天没有见到敌人的影子了,宁霜心里反而有些忐忑,就像闷热的天气下,明知道要下雨,偏偏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一样,让人十分气闷。为了排遣焦躁的情绪,宁霜叫来了苏华。苏华还是那张平静的脸,她静静地听宁霜说完了她的担忧,眼里反而有种兴奋的神情闪过,她对宁霜道:“是祸躲不过,我前阵子审问这些马贼的活口的时候就曾听他们总是提到什么十八连营寨,恐怕那就是他们的头目,这么些日子的偃旗息鼓,应该是在积蓄力量。通过这么多次交战,敌人想必对咱们的兵力部署,实力情况摸透了,咱们对他们可还是知之不详,兵法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咱们便是在知彼这一点上落后了。”宁霜皱眉道:“敌情不明,这仗还怎么打?”苏华道:“这也不难估计。看前一阵子袭扰的规模,敌人总数应该在二万到三万人之间,综合那些贼兵的装备情况,他们的大部队也不过如此,战斗力也可以预期了,贼兵们的诡计,最多就是以人数取胜,这种敌人就算再多十倍,也不用担心的。若是宁小姐能准我出战,我只率手下五百弟兄就能踏平贼兵的巢穴。”宁霜听她这么一讲,放心不少,道:“那么还是稳妥些好,反正贼兵迟早来攻,咱们以逸待劳,也省得冒险。”苏华听了这话,心中顿时将宁霜看低了不少,到底是没真正经过战阵的人,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哪有这样优柔寡断的?看起来宁霜对于耍点儿阴谋诡计还有宁家的那些私兵,都被金钱包装成大少爷了,打败了几波不入流的马贼,就好像天下无敌了似的,有本事和真正的劲旅碰碰看,她就看不惯他们那种骄横奢侈的做派,但是碍着宁霜,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注意让手下和他们保持距离,互不干涉。统领宁家军的是以“英雄豪杰”命名的宁家四名新秀武将,不过看这四人不相上下的粗壮魁梧,苏华觉得倒不如把他们叫“宁氏四兽” 更确切些。这四人勇猛有余,谋略全无。反而是那些中下层军官,多数在苏中的军队中受过比较正规的训练,参与过对靖难军的几次战斗,总算知道真正的打仗是怎么回事,但是整支军队都被一种浮躁的风气所侵蚀,苏华只能无奈地看着那些本来应该有所作为的军官们同样落入矫饰浮夸的俗套中。金钱铸就了这支豪华的部队,可是如果有一天这支部队灭亡了的话,肯定也是因为金钱。又过了三天,马贼大部出现在宁家军的视线里,确如苏华所料,马贼们的人数是两万多人,装备也很差,而且贼兵纷纷攘攘,不成队列,显然没受过什么正规训练,贼军中军打着一面大旗,上书“先锋大将军秦”。两军隔着丽水对峙,宁家军在丽水南,贼兵在丽水北。宁霜相当兴奋,只要击败了这支贼军,宁家的声名也就打出来了,他们将彻底摆脱贼寇们的骚扰,在云州开辟一个基地出来,就算萨都伤好了也不能阻止他们了。贼兵显然没有等待的耐心,他们分出人手编制浮桥,搜罗船只,准备渡河。苏华本来还担心贼兵会分兵从上游或者下游偷渡,不过侦骑显示,敌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准备一窝蜂强渡过河。宁霜将宁家军约退十里,表示不会趁敌人渡河时候攻击。她是想干脆将马贼们都歼灭在丽水河畔,永绝后患。贼兵果然上当,陆续渡河,背水下寨。秦古剑自然也有自己的考虑。背水下寨当然是兵家大忌,但是历史上也有背水下寨取胜的,因为背后没有退路,所以士兵们会拼死作战,足以弥补装备训练的不足了。当然马贼的狡猾还是让他采取了谨慎的步骤,他把自己的部队分批渡过河,他的嫡系是最后过河的,这也是怕那些新整合的部队甩下他自己逃跑了。双方就这样各怀鬼胎地完成了战前准备工作,并且都为自己的计划得以实施而自鸣得意。真正的战斗是开始于一个闷热的下午,缺乏耐心的马贼首先开始挑衅,宁家军的士兵们还之以地方特色的谩骂。随后就在一片无序混乱中双方展开了战斗。马贼们的打法相当无耻,他们驱使奴隶和掳掠来的百姓在阵前冲锋作挡箭牌,大队人马跟在这些人后面逼近宁家的阵线。宁家军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射出了密集的弩箭,惨嚎声立刻响成一片,毫无防护的奴隶和百姓立刻死伤枕藉。紧接着又是一轮箭雨,惨厉的呼喊声让那些初临战阵的士兵胆战心惊,即便以苏华的刚硬心肠也不禁对这场屠杀动容。宁家的士兵组成三层叠射的阵形,一排射完蹲地装箭,第二排接上,然后是第三排,循环往复,这是靖难军操典中的标准队列。距离宁家军阵列三百步到二百步之间,弩箭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组成了一段真正的死亡之网。不一会儿功夫这段窄窄的地段就累积了几千具插满箭矢的尸体,暗红的血液汇成溪流,流入丽水,染红了方圆数里的河面,浓重的血腥气让人作呕。马贼们红了眼,发狂地打马冲刺,数千人马吼叫着践踏着地上的死尸血水冲过来,宁家的弩手们每人带一百二十支箭,可以支持十二轮连射,再多带箭矢并没有太多的意义,因为就算最强壮的士兵也不能连开这种十发强弩十二次以上,有了前面几千人垫底,弩箭的密度明显下降,随着体力下降,发射的间隙也明显增大了,付出了上千人的伤亡之后,马贼们越过了弩箭最能发挥威力的“死亡地带”。但是马贼们还没等松一口气,就见宁家头一拨的六百名强弩手退后,又是六百名强弩手上前,密集的箭雨再次降临到马贼们头上,冲在前面的几百人连人带马立刻被淹没在密集的箭雨中。这时一个步行马贼怒吼着冲了出来,他两手各持一面厚重铁牌,将浑身上下遮得风雨不透,顶着密集的箭雨就冲了上来。“是混铁牌王堂主!”贼兵们有认识的高声呼叫起来。王堂主不言不语,奋力拨开弩箭向前,几百名步行马贼跟在他后面,也都手持铁牌,这都是那王堂主的亲信部曲,居然被他们硬生生开出一条路来。马贼们欢呼雀跃,蜂拥而至。这时候宁家阵营中猛然奔出一骑,马上军官膀阔腰圆,面黑如锅底,手执大砍刀,正是宁雄,宁雄马快刀疾,眨眼间到了阵前,大刀猛劈向那王堂主,那姓王的堂主正全力以赴舞牌避箭,这时感到大刀劈到,只能勉力一躲,就地一滚,避开这一刀,就这么一点儿空档,腿上已经中了一箭,没等他有机会站起身来,宁雄的第二刀随后劈到,这次却是避无可避,他拼着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猛地将两面沉重的铁牌掷向宁雄,自己转瞬就被射成了刺猬。宁雄挥刀格开两面铁牌,耀武扬威,枭首而还。这姓王的头领一死,马贼们的勇气终于崩溃,纷纷丢盔弃甲,狼狈逃回,宁家哪肯放过这个机会,令旗招展,骑兵迅速从两翼杀出,手执钢刀长戟的步兵也向前推进。宁霜眼看胜利在望,喜孜孜对苏华道:“看吧,不用你出手,敌人马上就完了,战斗已经结束了。”苏华眯起眼睛,从面甲的缝隙中望出去,马贼们已经快被逼到河边,她忙对宁霜道:“快传令部队停止追击,这样敌人必然为争夺浮桥船只而大乱,再冲过去就可以收到全功了。”宁霜得意地道:“我看不必了,将他们尽数赶进丽水喂鱼岂不是更好?”宁霜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濒临绝境的马贼们发现没有退路了,又都转过身来拼死战斗,追得靠前的宁家士兵反而陷入重围。双方杀声震天,陷入胶着状态。但是宁家兵少,久战不利。宁霜看得着急起来,后悔没有听从苏华的建议。苏华在马上道:“请小姐准许我们出战。”宁霜咬咬牙道:“去吧!”苏华率领她的五百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迅速插入战场,这支劲旅的加入立刻改变了战况,苏华到处,贼兵如同割倒的麦子一样纷纷倒下,这道黑色的闪电几个来回就将贼兵切裂成了几个孤立的小块,随后矛头一转,直奔中军先锋大将旗,贼兵们无法抵挡,纷纷溃散,秦古剑瞧得心慌,眼看遮拦不住,只好弃了中军,向浮桥逃跑。苏华部下士兵大叫:“别让贼头跑了!追啊!”贼兵见主将逃跑,军无斗志,拥簇着逃向浮桥,抢夺船只,被后边宁家士兵一逼,跳入丽水溺死的无数。宁霜大喜,这时候,忽然一个宁家士兵慌慌张张滚鞍下马道:“小姐不好了,咱们的大营遭到贼子放火袭击,宁英、宁豪两位将军抵挡不住,派小人来求救!”宁霜大惊,回顾大营方向果然浓烟滚滚。大营中她只留下了五百士兵,保卫家眷,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她不甘心地看着即将取得全胜的河边,银牙咬碎,道:“鸣金收兵!”秦古剑想不到敌人会突然收兵,勉强拣了一条性命的他惊魂甫定,整顿残军,发现一多半的士兵死伤,四位堂主战死,其他人也都萎靡不振失魂落魄,这时候有手下指点宁家大营方向道:“大将军,是十九爷的队伍动手了!”果然那边浓烟滚滚,喊杀声一阵紧似一阵,宁家士兵向着那个方向开拔。秦古剑一咬牙,心道事已至此,不如拼个鱼死网破。重新集合部队朝着宁家撤退的方向追了下去。试图和吴忧会合。来救援秦古剑的正是吴忧,吴忧先等潜入宁家营地的奸细放火,等到营地大乱的时候挥军进攻,果然**,根本没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一队军兵进入营地之后专管四处放火,大队跟随吴忧,烟火弥漫之中,吴忧的鸣镝射到哪里就向哪里进攻。不一会儿宁家营地就陷入火海。宁英宁豪眼看军兵四处乱窜,约束不住,一面向宁霜求救,一面在烟火中救应家眷,寻找对方的大将。吴忧早就严令,战斗中妄取财物者斩首,所以当看到一车车金玉珠宝的时候,军兵们虽然眼馋宁家的豪富,却无不奋力杀敌,不敢稍有停留。宁霜带兵气急败坏赶回营地,正迎上了吴忧在营地中烧杀一通,驱赶着败兵家眷迎向他们。宁霜大怒,催兵交战,这一次宁家引以为傲的强弩却派不上用场了——射杀素不相识的百姓是一回事,杀自己的亲人又是另一回事了。双方军队很快就缠斗作一团,宁家的妇孺眷属死于乱军之中的无数,后面秦古剑率万余残部赶到,正好碰上双方的惨烈厮杀,他不敢耽误,立刻将剩下的部队全部投入战斗,宁家军被困在了核心,情势危急。宁霜面色灰白,想到自己苦苦筹划,居然毁在一群马贼手里,又气又恨,手握剑柄,打算一旦战败就自杀。苏华率军反复冲杀,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无奈敌人实在太多,只凭她这五百人实在难有作为,而且吴忧手下的马晃、赵琼两人盯住了她,不肯正面交战,却始终带着几百人跟在她后面,一旦有掉队受伤的士兵立刻就围上去杀死,而乱军之中根本无法避免,而看到苏华带队冲过来他们又分头逃开,总用那杀不尽的贼兵给他们垫背。几个来回,苏华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损失了几十个弟兄了。又气又恼,想不顾这两个跟屁虫又不行,已经发挥不出突击队的作用了。蓦地丽水上几声震天炮响,这是有军队到来的信号,交战的双方都在观望,希望来的是自己人,忽然宁家的士兵们发出一阵欢呼,远远就看到船上打的是宁家的旗号,舱板打开,装备精良的宁家士兵鱼贯而下,宁卫在这关键时刻率领三千水师官兵加入了战场。战况立刻又是一变,生力军的加入让宁家军一举扭转颓势,马贼们的队伍又一次溃乱,宁霜狂喜,重新振奋精神,朝着吴忧的队伍包抄过去,她也看出来这支后来的队伍才是马贼们真正的攻击主力。但是宁家的喜悦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的,另一支衣甲破旧的队伍出现在了他们背后,有条不紊地开始列阵,看不出来具体人数,却见远远的尘土高扬,显然人数不少。马贼们见来了救兵,也是大声欢呼,再次鼓起勇气死斗,溃散的局势稍稍改善。那支新到的队伍却并不加入战场,又等到贼兵再次支撑不住的时候才放马冲了过来,当先两员女将正是莫湘、莫言愁。战场的天平再次朝着有利于马贼们的方向倾斜,莫湘带来的部队人数并不太多,战斗力却相当强韧,二莫更是勇不可挡。莫湘迎面就撞上了前来迎战的宁杰,两人交手一枪力量相当,二马错镫,莫湘反手一枪,“当”地一声巨响,要不是有黄金盔挡着,宁杰的脑袋已经搬了家,饶是如此,宁杰也被震得头昏眼花,眼前金星乱舞,拖枪败走。莫言愁遇上的是宁雄,宁雄大刀当头猛砍,莫言愁举双剑交叉架住,还抽空损他一句:“好蛮牛!这么大把力气怎么不回家犁地?”抹身就跑,宁雄哇哇怪叫,策马赶来,不防莫言愁抖手一镖,正中面门,满脸是血,撞下马来,莫言愁正要割取首级,斜刺一将挥舞双鞭杀到,大叫道:“勿伤我兄!”正是宁豪。莫言愁抖擞精神迎战宁豪,宁豪不敢恋战,救了宁雄,二人一骑,匆匆逃走。莫湘紧寻对方大将挑战,只拣人多处杀去。却见两将一起来战,男的是宁英,女将是苏华,莫湘道:“来得好!”钢枪一抖,将两人圈在枪影之中。忽然旁边一人大喊道:“两个打一个要不要脸?照家伙!”宁英一愣神,不见有什么家伙打来,苏华急道:“别分心!”替宁英挡过莫湘一枪,却不防二十多步外一个普通贼兵打扮的人忽然甩过一块石子来,苏华低头一避,那石子正砸在毫无防备的宁英嘴上,顿时打掉门牙两对。宁英满嘴是血,打马就追那个贼兵。这贼兵打扮的人正是哈迷失,他见宁英追来,也不着急,仗着骑术好,不断和宁英绕圈子,时不时扔颗石子,射支冷箭,并不正面交手。苏华见宁英被引走了,料想自己一个人不是莫湘的对手,也不恋战,虚晃一枪,引兵杀向别处。天色渐黑,乌云汇聚,气温更加闷热。宁霜见众将或伤或走,抵敌不住,心里也有了退意,然而贼兵却不肯放松。这时如同旭日升上天边,一个白披风白马的青年行歌而来。歌道: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哀我征夫朝夕不暇!有芃者狐率彼幽草有栈之车行彼周道。歌音如裂帛,有金石声,中气十足,一曲歌罢,青年已经进入战场。他从得胜钩上取下一枝长戟,厉声道:“董爷爷来了,还不给我闪开!” 正如平地里起了个霹雳,站得近的士兵都被震得站不住脚,战马惊叫着退避。董不语长戟横扫,骏马奔驰,所过之处,贼兵纷纷落马,竟无一合之将,赵琼、马晃、羊褐三人并立迎上,每人却只抵挡了一合,马晃长枪脱手,赵琼马惊,伏鞍疾走,被董不语戟柄在他背上轻轻一磕,只觉得像被重锤敲过,吐血不止,羊褐甫一交手,只觉得漫天戟影忽然都消失不见,知道不好,身子疾闪,躲向马腹,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觉得腹部一凉,炽热的内劲在他腹部撕裂了一道大口子。贼兵们惊叫着“董小爷厉害呀!”劈波斩浪一般分向两边。董不语如入无人之境,一会儿功夫就将贼兵的阵形冲得七零八落。宁家军竟是赖他一人之力得以脱困。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倾泻而下,终于强行停止了这场惨烈的厮杀,事实上双方也都筋疲力尽了,双方就在泥泞中各自收兵喘息。巧的是这次双方下寨的地方正好互换,宁家军背水扎营,马贼们则在宁家先前的营地下寨,只是宁家还多了一支船队接应,马贼们则丢弃了所有的辎重,不过他们很快在宁家的旧营地得到了充沛的补给,日间混战中的那场大火并没有烧掉所有的东西,有不少粮车保留了下来。吴忧收拢所有残余部队,让莫湘率部巡营,看守战利品,不准任何士兵妄取,以莫言愁为军粮官,统计死伤人数、战利品种类数量,统一发放粮食药品,安置伤者,又派使者打白旗和宁家交涉,让双方的士兵都能从战场上收回同伴的尸首安葬,全都安置妥当之后,吴忧召集众将举行会议。会议就在吴忧的临时帐篷里召开,吴忧让秦古剑坐主位,秦古剑坚决辞让,于是吴忧当仁不让坐了主位。属于吴忧直系的文武站在左手,文有陈玄、王颢,武将有莫湘、莫言愁、哈迷失、赵琼、马晃还有伤重没有出席的羊褐。十八连营寨的人则站在右手。以秦古剑为首,还有八位堂主,也就是原来各家寨主,分别是成轨、毕素丹、哈齐宗、卫英、犀澄、崔永、白伶、刘卞。其他寨主或死或重伤,都不能来参加会议了。吴忧道:“咱们今日参战士兵总共三万多人,具体数目还统计不出,伤亡相当惨重,阵亡的就有一万多人,受伤也有八九千,现在能执兵刃作战的不超过万人,药物严重不足,恐怕伤员中重伤的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再看咱们的战果。今天咱们应该算是打了个胜仗。在诸多不利的条件下,能打到这样已经很不错。刚才我又巡视一遍战场,咱们杀死的宁家士兵估计也有两千人,受伤的人当倍于此数,至于宁氏死于交兵中的宗族眷属,难以点算,怎么也该有千人之数吧,咱们和宁家的仇是结定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绝无回旋的余地。宁家就不缺钱,只要咱们散了,他们高额悬赏,必然有无数的人争着杀咱们去领赏,所以诸位不用有什么侥幸想法,这一仗必须打到底,彻底铲断宁家的根子。”他的右手握成拳头,狠狠砸在面前的几案上,就像想把宁家砸碎一样。吴忧又道:“咱们这仗又可以说是打败了。宁家得到了战船的增援补给,占领了浮桥,咱们的船也全完了,这是咱们始料未及的,现在宁家进退自如,咱们却必须向前击败他们才有出路,所以下面的仗并不好打。大家有什么建议可以说说。”陈玄道:“咱们比宁家强的地方就是咱们在地方上有根基,地头熟。咱们这次掳获黄金珠宝甚多,这正是起家的根本,咱们还需要一块地盘,可以派遣一位将军率领一支小部队进军瓶县以为根基,沿途招募兵员,购买粮草,补充前线军需,也可以安置我们的伤员。瓶县位于云州、铜川、沃城三郡交会处,土地肥沃,牧场广大,只是因为这几年汉胡交兵,县城残破,所以人民多逃散了,只要主公派人得力,实行屯垦,不难重新恢复其往日的繁盛。”吴忧道:“这个建议甚好。哪位将军愿意担此重任?”成轨出列道:“小人愿往。小人家乡就在瓶县,以前率领一帮弟兄经常在那里做些杀富济贫的勾当,在当地小有名气,若有陈先生在旁指点,必能为主公取得瓶县为基地。”吴忧道:“如此甚好,给你五百人马,多带粮食金银,陈先生同你一起去,凡事两人商量而行。军事成轨为主,民事陈玄为主。”两人领命去了。吴忧又调毕素丹、赵琼二人带领五百老军护送伤兵,跟在成轨、陈玄队伍后边,若是前面能顺利拿下瓶县,两人也不必回来,就在瓶县协防。秦古剑道:“主公,沃城虽然残破,基础却比瓶县好得多,也没什么驻军,为什么舍沃城而就小小的瓶县呢?”王颢道:“沃城太大,便是毛病。一方面要修葺城防花费巨大,一方面占领它太惹人注目,云州一共十二城,云州军控制下的也就七八座城,咱们要是占去一城,云州的精兵朝夕就到,这不是咱们现下所能抵挡的。”吴忧道:“这个讨论就到这里。咱们还是看看怎么对敌。”哈迷失道:“不如咱们趁夜劫营。现在大雨滂沱,又是一天交战疲惫,敌人必定不作防备。”吴忧道:“倒也使得。不过咱们的疲惫和敌人不相上下,奔波半夜去偷袭,若是敌人有备,咱们却是受制于人了。日间刚刚交战,敌人必然提防劫营。咱们应该让将士们休息,只需防备敌人劫营便是。”莫湘道:“不然。我们应该抓紧一切胜机,如今我军除了人数样样皆不及敌人,若是等双方都恢复了体力,天明再战,我们还要多死伤人马,不如趁敌之困,今夜袭营。”众将也有说可以试试的,也有说将士劳累的,意见不一,吴忧思索一下,道:“莫湘说的有理。宁家的士兵还有两样不如咱们,就是他们夜战能力还有持续作战的韧劲赶不上咱们。就挑选最精锐的两千人跟我去袭营,莫湘、秦古剑、马晃、王颢镇守本寨,其他诸位都随我前去。让出征的弟兄马上吃饭,睡一小时,咱们就出发。所有将士,每人发黄金一两。”黑夜。两千名精壮士兵被集合起来,他们大多来自于吴忧和莫湘带领的队伍,每人左臂都系上一块白布作为夜间识别敌友的标记。士兵们不带弓弩,只带刀枪,人衔枚马勒口,吴忧在最前方,身后跟着众将。莫言愁、哈迷失、哈齐宗、卫英、犀澄、崔永、白伶、刘卞等八员健将分列吴忧两侧。一道闪电撕裂长空,照亮了出征将士们苍白的面孔。吴忧无声地一挥手,人马就在黑夜中沉默地前进。宁家营地。经过了一天真正惨烈的战斗之后,宁家士兵们疲惫已极,为亲人哀哭了一番之后都进入了梦乡。苏华和她手下的三百多人却还保持着警醒。苏华劝宁霜道:“天黑雨大,贼兵诡计多端,要谨防劫营。”董不语手抚长戟,傲然道:“不必担心,将士疲惫,正要养精蓄锐,我愿率领一百铁甲骑兵巡营,只要敌人敢来,定教他们有来无回。”宁霜还没从失去多位亲眷的悲伤中解脱出来,而且她显然对董不语日间的武勇印象深刻,再看宁家将士们全都疲困欲睡,便道:“贼兵伤亡惨重,疲困更甚于我们,或许今晚不会便来,不过还是不能不防。就请不语费心,带兵巡营。我再派人守望道路,贼兵出动也有预警。”宁豪自告奋勇要带兵去守望道路,宁霜也准了。苏华又提议道:“不如我带领手下士兵前去敌寨窥探虚实,若是敌人无备,我就踹入敌人大营,挫伤敌人士气。看看有没有机会斩杀敌人主将。”宁霜摇头道:“不行,太冒失了,万一敌人有备,你们岂不是白白送死?你们还是早点儿休息,明日的战斗还需要你们。”苏华无奈,心道宁霜此人诚不足与谋大事。出帐召集部属道:“今夜睡觉不许脱甲,兵刃马匹都要在趁手的地方放着,若有惊变,不准慌乱,到我营帐集合。”士兵们应诺。吴忧军冒着大雨前进,雨幕稠密,几乎对面看不见人,看看离宁家营地只有二里多地,骑兵们开始奔驰加速,他们忽然见到十几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逃向宁家大营,那正是宁家守望的骑兵。“被发现了!”莫言愁道。“就让他们做个报丧的使者吧。听我命令,扔掉没用的东西,放马奔驰,踏平宁家!”吴忧朗朗的声音穿过雨幕传入每个士兵的耳朵里。士兵们轰然答应,放松了马缰,狂呼着策马飞奔起来。“贼兵来了!贼兵来了!”宁豪没等进营就大喊大叫。神经高度紧张的宁家士兵顿时惊了营,陷入一片混乱之中,人乱窜,马惊嘶,董不语连杀数人都弹压不住,紧接着贼兵们的狂野的号叫声就在营门口响起,隆隆的马蹄声盖过了大雨的声音,八千铁蹄踏碎梨花玉盘。宁家兵微弱的抵抗几乎立刻就被碾碎,只有苏华率部紧紧守护宁霜的中军帐,董不语将跟随自己的士兵丢下,单身匹马杀入贼军之中,长戟纵横,碰着即死,撞着就亡,所向无敌。无奈他一个人的武勇却没法挽回宁家的全面溃败。吴忧对董不语的神勇早有准备,他带了这么多将领来就是为了对付他的。莫言愁、哈迷失、哈齐宗、卫英、犀澄、崔永、白伶、刘卞八将齐上,将董不语困在核心,八般兵刃齐往董不语身上招呼。饶是董不语骁勇无敌也遮拦不住,他照着刘卞猛刺一戟,趁他躲避,撞开阵脚,倒拖画戟,向北败走。吴忧军追赶宁家残军直到河边,黑夜里掉入丽水中溺死的有上千人,宁卫派小船接应,残兵纷纷攀船,此时宁霜已经在苏华的护卫下上了船,眼看败兵还在攀船,有两艘小船被攀得倾覆,苏华手下军士便拔刀砍斫攀船士兵的手指,断指满舱,鲜血迸流,攀船的士兵全被斩断手指,小船这才得开。吴忧手下白伶、刘卞二人原是水贼出身,一人带领十几个士兵抢得一艘走舸,在水上追逐宁家的走舸,竟打翻两艘,俘获十二艘而回,吴忧深为嘉许。吴忧正组织清扫残敌,忽然从西北方黑地里涌到了无数军兵,朝着吴忧军掩杀过来。吴忧大惊,直到亲手杀了一个,才看清楚是云州军的服饰铠甲。心中不禁叫苦不迭,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云州军居然来拣这个现成便宜来了。眼看部下士兵都有倦色,吴忧只好放弃战果,指挥士兵且战且退。忽然又是一阵喊杀声,竟是云州士兵截断了退路,吴忧和千余残兵被困在核心,左冲右突不得脱困,眼看敌人包围圈越收越紧,周围的士兵不断倒下,吴忧叹道:“难道今日竟然死在这里?”正在这时,一彪军从南方杀入,为首大将正是莫湘和秦古剑,吴忧军见来了救兵,振作精神,杀向南边,不多时,两军会合,沿河向东急走,云州军追击甚急。莫湘让士兵在路上抛撒金银财物,云州军士兵争抢钱财,堵塞道路,吴忧等人这才得脱。莫湘对吴忧道:“云州军偷袭咱们的营地,被我斩杀了领军的将领杨汉,这才退去。我知道不好,留下马晃、王颢两人守营,赶紧自己领兵来救应主公,幸喜还来得及,主公平安无事。”吴忧道:“要是没有湘儿,今日几乎狼狈。”正行间,忽然前面又冒出来一枝军马,吴忧惊道:“难道还有伏兵?”却见马晃和王颢骑马迎上来,马晃一见吴忧就滚下马来跪倒道:“属下无能!莫将军走后,云州军重新纠集大队人马攻打大寨,属下守不住大寨,败逃至此,请主公责罚。”吴忧叹道:“大寨也丢了?真是输掉了底儿。”抚慰马晃道:“这不怪你,大寨兵力单薄,难以坚守,你能逃出来我就放心了。”王颢道:“主公,为今之计,只有前往瓶县会合先前的人马。”吴忧道:“也只能如此。”走了几步又顿住道:“不行,瓶县挨着云州城、铜川城都太近,这两个城都是云州军的重兵集结处,既然云州军已经出手,不会放任咱们在他们旁边发展。咱们还得往西北走。在大月氏城、小月氏城还有沃城之间是什么地方?”王颢道:“那里是伏虎山。人烟稀少,常有强人出没。”秦古剑接口道:“那山上有个伏虎寨,是我们绿林同道,他们寨主是我徒弟,人称玉面哪咤杨静的便是。主公若是去那里落脚倒也便宜。”吴忧道:“就去那里吧,清点一下粮草兵器马匹,咱们就上路。”吴忧收拾残军,只剩下了三千多人,经过半夜鏖战,又折了大半兵马。伤号辎重全丢给云州军了。莫湘带兵出寨的时候倒是带了不少从宁家那里掳获的金银珠宝,不过也有大半为了逃命仍给云州军了。吴忧让莫言愁去瓶县追回陈玄等人,自己带着一众兵将冒雨上路,莫湘领五百骑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