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节 哀鸿圣武历二六八年秋,张静斋在神机陵击败徽州军精锐部队三万人,斩首三千余,余众皆降,萨都阵斩徽州大将平湫,唐军进兵围徽州城。同月,阮香的清河军进军皋城,泸州军初战得胜,清河军退至番口川。开州叛军再次战胜地方军,六城与开州联系被叛军遮断。云州,丽水河。黎明。吴忧终于和金肃的接应部队会合到一起,现在他们的所有的士兵加起来也不过一千多人。联军统帅这时早已经发现了山上的旗号指挥,放弃了和山下骑兵们周旋的打算,全力以赴仰攻山头。莫湘手中单薄的预备队很快就全部投入了战斗,有那么两次,暂时充当莫湘近卫的军法队官兵都全部投入战斗中去了。尉官卢真腿上挨了一矛,现在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她还是坚守在莫湘身边,随时准备用生命卫护自己的主将。吴毒脸色苍白,他短剑还没有沾上任何一个敌人的鲜血,在最危急的时刻,莫湘的长枪总是能及时将他置于保护之下,他身上甚至都没有沾上一点血迹。现在的战场称得上尸横遍野了。联军主帅麾旗下,兀哈豹黑着脸,一剑将一名进攻不利的百骑斩了,厉声道:“这样的有利条件,居然还是让那库狐狗子逃了?留你们还有什么用?”另一名刚从前线替换下来的将官跪禀道:“大王息怒,实在是那些库狐人早就预备好了退路,咱们没有船只,只好看他们逃去。”见兀哈豹又是眼露凶光,他急忙解释道:“不过那些库狐人也没讨得好处,他们后卫部队被咱们全部消灭,丽水泛滥,他们能渡过河的不过十之一二而已,说不定那折里带已经……已经淹死了。”“呀呸!”兀哈豹一口正唾在那将官脸上,“胆小鬼!”紧接着大喝道:“答里失!”一员重甲大将应声带马上前。“给你所有四台床弩,带我的铁甲骑兵上前,一个小时之内,我要拿下这该死的山头。砍下敌将的脑袋!”答里失大声应是,点起军校,直奔莫湘驻守的小山。“灭速台!”“在!”“不管你用什么手段,隔断山上山下的联系,要是让这两军汇合,提头来见!”“得令!”灭速台浑身甲叶咣啷一响,行了个军礼,带领本部士兵如飞去了。“吐里不花,领一千人截断敌人东去道路!迷赤,带一千人截断敌人西方突围之路!忽邪火,带一千人封锁南边通道!我不信他们也敢冒险渡河!”三将一起应诺,分头领兵去了。望着晨光中逐渐清晰起来的烈火金赤乌旗帜,兀哈豹目光变得越发阴沉凶狠起来。“吴忧兄弟,对不住了!云州不允许有两只猛虎。今日我不伤你,日后你也必会伤我。周人有一句话,防患于未然,这不能算是背叛吧?周人曾经以这个借口屠杀了多少少数民族的人?我只是稍微学一下而已……哦,还有一句,‘斩草除根’,既然做了,就要做到底,不要回头,不要犹豫,决不能心慈手软!”库狐人其实并不是兀哈豹的主要目标,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吴忧,库狐人只是给了他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机会。他关注吴忧已经很久了,他的部队秘密驯养了三只用来侦察的猎鹰,其中一只就是专门用来关注吴忧的动向的。得知吴忧和库狐人在这里决战的消息之后,他确信这是大神赐给他的机会,如果不能抓住这个机会,大神都不会原谅他,大神崇尚强者,他慷慨地赐予强者以最好的机会,但是他不会给一个无能的人两次机会,如果一个人浪费了大神赐予的机会,那么就证明他不配得到大神的荣宠,神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大王!”一名探子飞驰而来,他几乎在马背上都坐不稳了,滚下马背匍匐在兀哈豹马前禀道:“正东方向发现大批吴忧军骑兵正在高速逼近。”几乎同时,另一名探子飞马回报,正西方向出现大量步兵部队,打的也是吴忧军队的旗号。兀哈豹接报大惊,急忙派猎鹰升空侦察,结果和马探一样,而且猎鹰发现,南方也有吴军小股部队在活动,疑为大部队的前部,而且不用侦察,只用目测他也看到了,丽水上游远远的露出了帆影,隐约就是烈火金赤乌的徽记,正在顺水而下,来势相当快疾。若是不早做打算的话,自己竟是要陷入吴忧军队的反包围之中了。兀哈豹现在疑虑重重,他带来参加突袭的部队其实并不能算多,只有两万人马,他是算定了吴忧和折里带两败俱伤才敢这样大胆地出击。难道这真是吴忧事先设计的一个陷阱?但是这未免太过冒险了,而且他事先做了周密的准备、细致的侦察,周围不可能有这么大队的吴忧军而不被发现的,难道是疑兵?这是最有可能的,可是谁会这么做呢?宁家首先应该排除在外,吉斯特城在他的监视之下没有出兵的可能性,莫言愁还被困在大月氏城不可能脱身,有情报显示哈迷失现在陷入库狐人和迷齐人双面的威胁中,自保尚且不暇,也不太可能抽身,喀喇山口的部队?峤兰渡的部队?人数都不对。云州军倒是有这个实力,但旗号又不对,他们决不会打吴忧的烈火金乌旗号。那么剩下的只有苏平了,苏平!一想到这个名字,兀哈豹心中不禁一颤,血沃之源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效忠于张静斋的苏平如果有机会消灭联军主力的话,他才不会在乎吴忧的死活吧。难道吴忧也是苏平算计中的一环?对于苏平的智计,那是怎么估计都不过分的。苏平用兵一向诡诈,如果说他能瞒过探子的侦察,一面做出一副正和库狐人作战的样子,另一方面主力却偷偷南下,兀哈豹是一点都不会奇怪的。而一向在边境作战的云州边防军的战斗力,兀哈豹同样不敢小觑。“再探!给我看清楚了,究竟是谁的旗号!”兀哈豹揪住一个探子的衣领吼道。其实不用兀哈豹吩咐,经验丰富的探子们已经飞快地奔向敌军出现的方向。兀哈豹握着宝剑指向小山顶上,咬牙切齿道:“全军出动,就算要死,我也要看着吴忧死在我面前!”于是亲自指挥攻山。兀哈豹此令一下,三军将士莫不奋勇争先,一时间飞矢如蝗,刀枪如林,骑兵们下马,排成前所未有的密集队形,舍生忘死地向上仰攻。莫湘面临的压力骤然增大,她手头只有一千多名步兵,其中三四百人就在她的身边,这算是她现在能留下的最后一点发动反击的预备队了。士兵们的弩箭基本上都用光了,而他们粗陋的木弓弓弦被大雨浸湿之后基本上也不能用了,现在所有的士兵都换上了近战兵刃,整整奋战了一天一夜的士兵们现在全靠勇气在支撑。面对敌人生力军的千人一个波次的疯狂进攻,莫湘感到左右支绌。山坡上掩蔽物不多,吴军在山上一些土软的地方挖掘了长堑,借以掩蔽身体,但还是有很多士兵暴露在空旷地上,而且经过一夜大雨,现在长堑中积满雨水,士兵们也无法立足。但是联军显然情况好得多,虽然如吴军一样,弓箭大多不能使用,但弩机还是能用的,特别是床弩,当联军四台床弩第一次齐射的时候,吴军士兵只有竖起单薄的轻盾或者匍匐在地上躲避敌人的箭矢,一次齐射就杀伤了吴军二百多名士兵。趁着床弩重新装填的间隙,数千名步骑混和的联军士兵分成几个梯队吼叫着开始了冲锋。听着士兵们濒死的惨叫,莫湘目光冷若冰霜,远远的,她也望见了河面上的那片帆影,但是就算这是援军,到达这里也是至少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看看潮水般涌上来的敌军再看看自己手下那些疲惫的将士们,战败似乎已经的确无法挽回了。来的是谁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之前,她要设法让吴忧和那几位大将有机会逃出去,给金赤乌留点种子,吴忧可以败,但决不能死。莫湘这时候恨不能分身几处,既要维持山上的金鼓指挥不乱,又要亲临前线指挥士兵顶住敌人的攻击。现在山下的吴忧、金肃等部人马都已经现出疲态,很难指望他们爆发出新的攻击力了。“吴毒!”莫湘轻声唤道,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将军。”吴毒也看出了现在的战局千钧一发,紧张地手心里全是汗水。“孩子,你怕不怕死?”莫湘道。这还是她第一次以长辈的身份称呼吴毒,吴毒望着吴忧甚为倚重的这员明丽的女将,心中不由得流过一阵暖流。“不怕!”吴毒努力挺挺胸,大声道。“好孩子!”莫湘温柔地望着吴毒的眼睛,“苏先生给你的册子看过了罢。”吴毒不明所以,不知道这时候莫湘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但看莫湘的神情,居然有点交代遗言的意思了,不由得惶恐起来。他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都看过了。”莫湘道:“在我身边看了一夜,大概熟悉我的指挥方式了吧?现在你来代我试发令箭,我看看你的学习成效。”吴毒望了莫湘一眼,没有推辞。因为是野外作战,所以并没有便当的桌案之类的东西,因陋就简,各种各样的令箭令旗排成一排插在地上。几名传令兵在一边等着命令。吴毒仔细观察着山下敌军的调动情况,还有现在山上山下各处战斗进行情况,足足过了五分钟,吴毒才郑重地拔起一支令旗,不过还没等递出去,他立刻又将令旗收了回来,再次观察起情况。莫湘事先安排的各个了望哨不断地将吴毒视野的死角处的情况通报上来。十分钟过去了,吴毒攥着令旗的手全是汗水,他一道命令都没发出去。这么一会儿功夫,吴军的阵地却已经有几处被撕开了口子,似乎处处都在告急。而他能调动的机动兵力实在可怜,莫将军会怎么做?兵书上怎么讲?……一个错误付出的就将是无数将士的性命,吴毒的脑子一下子乱成一团,豆大的汗珠顺着面颊淌了下来。怎么能让我指挥,我还只是个孩子,为什么是我?……“将军,我不……”吴毒的那句“我不行”还没有出口,就咽了回去,他近乎惊恐地发现,莫湘已经不在他的身后了,尉官卢真拄着一支长矛站在那里。还有一百多名士兵围成圆阵,将吴毒护在中央。不用问莫湘去了哪里,吴毒已经在刚被突破的缺口处看到了莫湘越马出枪的英姿。吴毒立刻变得脸色惨白,整个人无法抑制地发起抖来,全军的指挥权现在都在他一个半大孩子的手中了,这可真是一场无比严酷的考试。“将军说,不要去想书上怎么说的了,就当是一场游戏——主公经常和你玩的那种战棋游戏。一场限时的,保命的游戏。一个钟头,顶不住的话,游戏就结束了。”卢真难得的露出一个惨白的笑容来安慰吴毒道。吴毒闭上了眼睛,耳听着惊天动地的喊杀声、芦笛鼓哨声、伤兵惨嚎求救声、兵马奔跑粗喘声、马鸣风啸声、河水奔流声,纷至杂沓而来,恍若一首金戈铁马的军乐,动人心魄。吴毒调整呼吸,什么都不去想,原本砰砰急跳的心脏慢慢缓和下来。猛然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闷哼,喊杀声猛然就在自己身前响起,吴毒睁开了双眼,已然心定。原来是答里失所率铁甲骑兵一部撕开了一个口子,冲上坡顶,被山顶的吴军亲卫拼死顶住,大雨后的山坡陡滑,并不利于骑兵急速冲刺,步骑混战,一时竟是打了个旗鼓相当。吴毒听到的那声闷哼正是卢真为了掩护吴毒,小腹上又中了一支弩箭,几乎与此同时,她手里的长矛刺入一个骑兵的马身之后被折断了,手里只剩下了半截矛柄,整个人也被战马的狂野冲力给远远甩了出去。吴毒看她最后一眼的时候,正看到她似乎正用左手努力想把腹部的伤口捂住,但大量的鲜血汹涌而出,夺走了她最后的一丝力气,她就那么右手握着半截矛柄,眼望着吴毒的方向,蜷曲着死去了,临死脸上还带着一丝遗憾的表情,似乎还为没有能亲手完成莫湘交给的保护吴毒的任务而自责。吴毒只觉得这时候自己的心中如冰雪般冰冷透彻,猛然抽出令箭,传下第一道将令,“酉字第三队,向西增援乙字一队,丙字、丁字督待命出堑反击。攻击方向等我旗号。”传令兵们又一次忙碌起来,不管这些命令如何生涩幼稚,吴军毕竟恢复了统一指挥。莫湘并非一味莽撞的赴死,她觑准敌人进攻的间隙,率一百多名亲兵迅速插入敌阵之中,直指吴忧的金赤乌残部所在,她马上要面对的就是兀哈豹手下担任阻击任务的大将灭速台,灭速台正指挥士兵合力围剿吴忧,猛然见山上杀下一员女将,也没放在心上,便派了两名百骑各自带兵上前拦截,不料这两名悍勇的军官根本连一个回合都没撑下,被莫湘手起枪落,穿了个透心凉,毫不减速地直冲过来。手中长枪如蛟龙出洞,毒蛇吐信,杀得联军将士回避不迭,硬生生将联军阵线冲开,不一刻竟与吴忧军会合到一处。灭速台大惊,急忙增调人手加强防范。莫湘杀进重围,见到了衣襟上全都沾满鲜血的吴忧,还有战神般咆哮发威的狄稷,金赤乌战士只剩下了三百多人,几乎个个带伤,还是死战不休,围绕着吴忧组成环阵防御。吴忧右臂深深地中了一支弩箭,吴忧砍断了箭杆,箭镞还嵌在骨缝里,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现在是用左手在挥剑。“狄将军,保护主公随我来!”莫湘朝着狄稷大喊一声。狄稷有些蒙头转向地望了莫湘一眼,似乎听不明白她说话的意思。莫湘再次大喊一遍,狄稷这才反应过来,瞪着布满血丝的大眼答应道:“好!你开路!”当下莫湘一马当先,凭刚才在山上观察到的位置,朝着金肃和范竺所部方向冲杀过去。狄稷卫护吴忧,紧随莫湘身后。灭速台自然不能放任他们和金肃部会合,他拍马舞刀上前拦住莫湘去路,莫湘银牙紧咬,手中钢枪舞起片片梨花,登时将灭速台圈在枪影中。灭速台暗呼一声好厉害,抖擞精神来战莫湘。两人交手只五六个回合,灭速台大感吃不消,他的两员副将上前助战,恰好吴忧和狄稷一左一右从两边赶上,狄稷的狼牙棒、吴忧的青霜剑同时落下,那两员副将顿时惨呼落马。莫、吴、狄三人一起来并灭速台,灭速台胆寒,落荒而走。一个钟头有多久?放在以前任何时候,吴毒都会嘲笑问出这样问题的人。但现在,他亲身体验了什么是度日如年,莫湘离开的这一个小时,他承担了一个成年人都无法负荷的责任和危险,莫湘那柄长长的佩剑现在就挂在他的腰间,对他来说过长的剑鞘拖到了地上,这柄剑是他不注意的时候,卢真亲手挂在他腰上的。他的手不停地摩挲着冰冷的剑柄,似乎能够从中汲取专属于大人的决断和力量。而自从跟了吴忧,吴忧就以未成年不准他用长剑。随着兀哈豹亲自督战,山上的吴军阵地不断被突破,联军在四台床弩的配合下全线投入进攻,代表各督、哨的令箭一支支失去了其效用,吴军的阵线被一再分割压缩,现在只剩下山头数千平米的地方了。几百个士兵背靠背挤在一起。吴毒不知道自己坚持了有没有一个小时,从太阳运行的轨迹来看,恐怕还不到一小时。吴毒有些费力地抽出了莫湘留下的长剑,举了起来。这只能算是一柄普通的长剑,钢火好,锋利,软硬适当,没有装饰,朴实无华,剑锷处一个小小的“湘”字铭文是唯一让人联想起剑的主人的东西。光洁的长剑一如莫湘其人,冷冽,干净,朴实,打磨得相当精细的剑身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么?”当死亡真正到来的时候,吴毒并不觉得这有多么恐怖,相反自己的心态还相当平和,他最后望了一眼山下,吴忧终于和金肃已经会合到了一处,撑到援军到来应该没问题了吧。战士们整理起满是血污的衣甲,在沉默中一个个地列成军列,摆出进攻队形。鼓手敲响进攻的鼓点,旗手挥舞军旗向山下己方军队最后一次致意,随后打火点着了军旗。鼓点声渐趋急促,士兵们奋尽最后的余力嘶哑地呐喊着开始了冲锋。随着一声裂帛般刺耳的杂音,鼓手划破了战鼓鼓皮,加入了冲锋的行列。吴毒胸中充满**,他拖曳着长剑、踏着阵亡战士的尸体跌跌撞撞向前冲去。在跨越一条长堑的时候,忽然一名浑身是血的吴军军官一个侧扑抱住了他,两人一起滚入积满雨水的堑壕中去。“叛徒!放开我!”吴毒愤怒地挣扎着。“嘘……属下,罗兴,奉主公命令保护小公子。十二个人,就剩下我一个了。”军官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上血水流淌,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横过他的前胸。吴毒人小力弱,怎能和拉乌赤这样的军官相比,虽然是重伤之后,罗兴的双臂仍然有力,如铁箍一般将吴毒连人带剑搂住,不一会儿他因为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手臂居然还是一点都不放松,吴毒渐渐透不过气来,又气又急,头晕目眩,竟尔晕了过去。光明。喧闹的人声。吴毒醒来的时候仿佛刚睡过了一个恬美的午觉,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而且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他眨巴一下眼睛,袍子上大团的血迹提醒他,先前经历的这一切并不是在做梦。他的手指动了一下,挨到了一件冰凉的物事——长剑。吴毒一下子从简陋的地铺上跳了起来。当他走出那个小小的帐幕的时候,吴毒惊呆了。这里位置还是战场,只是向南移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现在这里扎下了无数的营帐,云州军装束的士兵们来来往往,伤兵们的呻吟声此起彼伏,而这一片伤兵营帐之外,是一片巨大的坟场,参与这场厮杀的一万多名阵亡士兵的尸体被集中到一起,堆成了一座巨大的山丘,数百名士兵正在挖掘一个巨大的大坑,准备埋葬这些尸体。另外数百名士兵正在来来往往搭建巨大的柴堆,一部分尸体将被火化。在这巨大的兵营中央,是一座比周围帐篷都大上两号的帐幕,此刻吴忧正在这里养伤,莫言愁、狄稷、金肃、范竺等将领都在,苏平、刘衮、狐眉、巴秃颜等是新赶到的,另外还有几员陌生的将领,都是来自云州边防军的将领。“苏兄只带了区区四千人马,居然将那兀哈豹吓退,真是了不起!咳咳!看起来用兵之道,我还要多向苏兄请教才是。”吴忧的脸上又一次被青灰色笼罩,军医看过了,他中的那支弩箭上涂有毒药,虽不至于见血封喉,却也相当难治,吴忧现在是强运内功压制毒性扩散,加上医生用药,也要静心将息百日以上才能痊愈。吴忧并不太把医生的话放在心上,还是坚持带伤处理事务。“将军过奖。苏平正要请罪,因为没有及时赶到战场,累得这么多将士……唉!”苏平是真诚的惋惜,虽然在关键时刻惊退了多疑的兀哈豹,但吴忧辛辛苦苦募集的军队又一次被打残了,要是他再晚到半个小时,吴忧可能真的要全军覆没。吴忧在战场上那骄傲的臭脾气他知道,那是宁可战死也不愿意逃跑的。如果一开始遭到联军袭击就撤退的话,伤亡不至于这么大。苏平也很佩服吴忧,以这样新老参半的疲兵,连打两场恶仗,士兵们居然全都效死力,没有一个逃跑的,着实难得,就是在精锐的云州军队中这样的情形都很难见到。这些确实都是大周的精英战士,就这样牺牲,苏平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但是平心而论,苏平是对得住吴忧的,战场附近隶属云西军的有毕素丹、莫言愁、秦古剑、哈迷失、胡沛等多支武装力量,不论哪一支友军离吴忧都比他更近,但最后以少量兵力虚张声势救了吴忧的恰恰是他这支离战场最远的部队。现在情况有点微妙,吴忧遭受重创后的嫡系部队元气大伤,反倒是他这支人数不多的客军在数量上质量上都占据了优势,这也难怪吴忧的部属们在最初的欢喜过后,就换上了略带戒备的神色了。当然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不用讲出来,意会就行。只有吴忧似乎毫无芥蒂,并不用异样眼光看待苏平带来的边防军官兵,着实亲热地欢迎了他们。只是吴忧有伤在身,却是下不了床榻,只能一再致意欢迎的意思,一点作伪的感觉都没有。久在苏平身边的几个人自不必说。倒是边防军几位将领着实感动不小。且不说吴忧品佚高出他们甚多,本不必对他们这样客气的,就是刚刚打过的这两场恶仗,就让人对这位云西都护刮目相看,这是一个能打仗的人。作为职业军人,他们最佩服的莫过于硬汉子了。敢以劣势兵力和库狐人打对攻战还能取胜的将领,就让这些将校们佩服。而随后虽被联军暗算却不降不逃,拼命死战,也表现出了与他身份相称的勇气。而这一切勇气和荣耀对眼前这重伤的文质彬彬的青年来说仿佛理所当然,不值一提,尤其他语调中不觉流露出来的对将士的关怀、对百姓的怜悯、对自己的自责又是那么真心实意,这份气度胸怀怎能不让这些来自北地的粗犷汉子心折!“苏兄觉得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吴忧放弃了客套,轻声问苏平。“我已经派席雱将军前去解吉斯特之围,”苏平见众人都有点困惑不解,补充道:“兀哈豹这次亲自率兵攻击将军,却遣也速不该率偏师攻击吉斯特,幸得陈玄先生百般设计保守城池不失。现在兀哈豹已退,看到我方援军到达,也速不该必然不敢恋战,退走是一定的了。这是第一;第二,我来的时候,发现不知为何很多库狐人军队都在做北归的打算,他们正在大肆劫掠,却不愿意同我们的大规模正规军作战,相信很快大月氏城方面也会有消息传来,据我估计,可能是库狐国内发生了什么变故,他们无非像往年一样,抢了就跑,当然,也不排除是敌人的诡计;第三就是咱们应该即刻回兵收复沃城……”苏平不提沃城还倒罢了,一提沃城,狄稷就想起元建、李操、胡繇等一众叛徒,心中大怒,出列道:“主公!这回无论如何也要让俺去!不杀了那群狗娘养的俺就不姓狄!”吴忧点点头,对苏平道:“苏兄,借您五百兵马可以么?”苏平笑道:“将军言重了,都是朝廷兵马,何分你我。”吴忧欣然笑笑,撑起身子,嘱狄稷道:“此去应以仁义安民,对于附逆军民也应尽量以安抚为主,不可滥杀无辜,他们也都是我大周的子民,明白么?”狄稷闷声答应,吴忧就让范竺做他的副将,和他一同点兵前往。吴忧略一思索,对莫湘道:“湘儿领咱们的五百士卒渡河向北巡行,打探库狐人的确切消息,要是碰上折里带,替我教训他一下。”莫湘有点担心地望望吴忧,又望望帐内苏平带来的人,终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接了令箭,施礼退出帐外。吴忧又对金肃道:“烦劳金将军跑一趟峤兰渡,接替胡沛的职务,让他来沃城见我,注意观察敌情,若库狐人确有北归之意,那么峤兰渡可撤守,大家一起在沃城聚齐吧。”金肃领命去了。吴忧说了这半天话,伤口隐隐作痛,但觉得胸闷气短,歉然对苏平等人道:“诸位请自便,咱们在这里修整一天,明日往沃城去吧。”众人于是施礼退出大帐。边防军诸将各自分散去迄,陈青见周围只剩下了苏平亲近之人,兴奋地对苏平道:“公子,现在吴忧身边一员大将都没有,自己又带着重伤,咱们是不是……”苏平摇摇头,“吴将军以国士待我,示我以无私,我又怎能做出那种事情?”他侧转头问一直没有说话的刘衮道:“刘将军的意思呢?”刘衮似乎正被什么极为难解的事情困扰,并没有立刻回答苏平的问题,半晌才道:“先生之论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