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灭宁圣武二六九年五月十五,一个晦暗不明的日子,吴忧对宁氏的征战大势已定。虽然只有五千人马,来自云州军队的旗帜却是遮天蔽日,五千轻骑如飙风一般掠过大地。激起一片震颤。天光虽然暗淡,站在兴城城头却看得一清二楚。“这巴秃颜的本事硬是要得。”吴忧暗中赞叹了一句。“云西军稍作抵抗就会放他们进来。小姐可率部出西门,假作里应外合,主力却走东门。”苏平站在宁霜身边低声指点着。“但云西军的旗号丝毫不乱,扎营地也都没有变动。”宁霜心里对这场豪赌始终还是存着疑虑。“吴忧舍不得我这个兄长死的。”苏平悠悠然道。“此话怎讲?”“如果他不信任我,他可以截住巴秃颜,那样的话,我就会立刻死在你手里。”“原来如此……巴秃颜杀进来了。为我披甲罢。”最后一句话,宁霜是对自己的亲卫说的。面对着很可能是最后的时刻,宁霜的声音竟是意外地平静。绚烂的白银铠,锦绣的百花袍,一根白得耀眼的雕翎,轻盈的梨花枪,高骏的紫骝驹。两军阵前,宁霜的这一身装扮,就如同太阳一般夺目。“主公,宁军从东门突围!我们兵力不足。”震天的喊杀声比传令兵更快地将消息传递到吴忧眼前。“让他去!宁霜还没有走。”吴忧骑在一匹骏马上,此刻,他灼灼的眼睛,已经完全被那个衣着华丽的女孩所吸引。不会是诈欺,那个人肯定是宁霜。苏平果然在和他耍花样,但现在还不能说谁会笑到最后。宁军主力突围,兴城必陷。宁霜在这,就是吊他的胃口吧。不用看,宁家已经完了。再一次地,吴忧面前浮现出苏平总是潇洒自信的面孔。这个人,即便手下没有一兵一卒,也可以颠倒人间。张静斋曾赞苏平一人可当十万甲兵,这话不是平白无故说的。苏平,始终是吴忧在云州最大的障碍。宁霜,这朵宁氏家族最娇艳的鲜花,为自己留了下来,这显然是苏平的一份礼物吧。吴忧好像又看到了苏平那锐利得不似凡人的眼神,好像听到了那个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的青年慢条斯理的话语——这个就算作兄弟一场的礼物吧。自己怎么能够辜负这样一番好意呢?“主公,宁氏军队约八千人从东门突围而出。”传令兵再次带来战报。“知道了。让也速不该和忽邪火各带本部人马去追。”“得令!”传令兵如飞而去。“马晃,你去对巴秃颜说,宁军已经突围,该歇歇了。”“是!”马晃调转马头,在十几名卫士的簇拥下飞奔向云州军的方向。“吐里不花、图兰!”“末将在。”“你二人各带本部人马包抄巴秃颜侧翼,一旦其有异动,立即进攻,如有抵抗,格杀勿论!”“遵令!”“其余诸位,随我迎接宁大小姐吧。”吴忧嘴角露出一丝阴沉的笑容。相比较于吴忧这边军容鼎盛,宁霜的出场就寒酸了许多,寥寥数百名士兵跟随着宁霜走出了兴城,并且在城外列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明知面对的是必死的结局,这些士兵还是出跟随着来了。其实他们并非纯粹意义上的士兵,他们是长期受宁氏豢养的家客,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死士。他们或许还不比普通士兵的组织和纪律,但他们是真正可以为了宁家去死的一群人。宁氏精锐尽数突围,愿意留下来追随宁霜的,就是这些人。“宁霜,时至今日,你可认输了?”吴忧稳稳地端坐在马背上,以鞭指向宁霜道。“成王败寇,我既战败,天数使然,无话可说。只是你也不用得意,你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宁霜静静地道。“就剩下了这么点人,难道你还心存侥幸不成?”吴忧嘲弄道。“吴忧,我承认很多地方我不如你,选你做对手,也是一个错误。但至少有一样事情是你永远也比不过我宁氏的。”宁霜脸上露出了一个凄凉的笑容。“现在你还有闲心卖关子……哦,是为宁家突围部队争取时间吧。好吧,如你所愿,时间我有得是,你倒说说看,宁氏有什么是我永远也比不过的?”宁霜一举枪,她身后的数百人猛然都抽出了钢刀。吴忧神色不动,他想看看宁霜这时候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空气在这一刻凝聚,所有人都屏息凝气。宁霜和那数百名宁氏士兵凝重的神情表明,接下来,绝对是一个不同凡响的时刻。沉默持续了半分钟,宁霜凄然一笑,枪尖带着华丽的流光从空中滑到地面。紧接着是数百把钢刀整齐地落下,一瞬间,鲜血喷涌如喷泉一般绚烂,这数百把钢刀斩的,正是他们主人自己的脖子。他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他们只是杀了自己。这片血幕将白盔银甲的宁霜映得宛若雪山上走下来的复仇女神。云西所有的官兵包括吴忧在内,全都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他们都不是没有见过血腥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但今天这一诡异的场景却成为了他们这一生都无法抹去的噩梦。吴忧手里的马鞭掉在了地上,他从没有想到,人的生命也可以这样挥霍。宁霜说得没错,他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唯独这件事,他一辈子也做不到。即便手下真有这样的死士,他也决不肯让他们这样去死。宁霜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向他显示了宁氏的骄傲和荣耀。“现在你总该知道,你可以打败我,打败宁家,但你永远不要想羞辱我。”宁霜的笑容中透出来的绝望在一片尸体和血泊背景下显得无比诡异。梨花枪深深地插入地下,宁霜从腰间缓缓抽出佩剑。在此之前,她甚至连一点油皮都没有蹭破过,她的身体完美无瑕。冰冷的剑锋接触到她天鹅般柔软的脖颈的时候,她的心如数百米的湖水一般沉静清凉。这世间的一切,和她再没有任何关系。她亲手为自己安排了最华丽的死亡仪式。如今她的生命却将在最美丽的时候凋谢。她又看了一眼吴忧,那个英伟冷峻的男子,本来“或许”可以成为她的丈夫的,现在却成了要杀她的刽子手。“嗖!”正当众人失神的当儿,一支冷箭忽然从城头射向吴忧,那种力道、那种角度,与上次在与兀哈豹交锋时在两军阵前射向吴忧的那支全无二致。这一次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一直紧跟在吴忧身边的侍从长拉乌赤。这时候飞身扑救吴忧显然已来不及,他灵机一动,用自己的马鞭狠狠抽了吴忧坐骑眼睛一记,那马直接惊跳起来,用自己宽阔的胸脯为吴忧接下了这致命的一箭。这箭的力道是如此强劲,透过了马身之后又被吴忧的铠甲所阻挡,虽然没有透甲而过,仍然将吴忧震得胸口剧痛。“保护主公!”拉乌赤一声大喝,数十名贴身侍卫蜂拥而上,用身体将吴忧挡得严严实实。被几十个壮汉这样挤压住,吴忧连气都透不过来,心里只是咒骂宁霜。在他心里自然都把这次偷袭全算在了宁霜身上,先前建立起来的对宁霜的那点尊敬荡然无存。“攻城!攻城!我要把兴城踏成平地!还有宁霜那个贱人,我要抓活的。传我命令,擒住宁霜者重赏!”吴忧恨恨地吼道。趁着云西军队的混乱,一缕白色的身影飞速地闪至城门口,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宁霜低声喝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宁霜听那熟悉的声音正是董不语,却不知道在城头射冷箭的那人是谁。“走不掉的。”宁霜无奈的叹了口气,成千上万的云西士兵如同黄色的潮水汹涌而来,就算董不语是铁打的,也禁不起这许多人围攻。“城内不是有地道么?”“你走吧。我不会走。抓不到我,吴忧一定气疯了。他一定会尽起精锐追击我们的突围部队,那样的话,我宁氏可就真要灭门了。”“你以为你不走吴忧就会放过宁氏?”“至少我可以和他周旋片刻。他们走得越远越安全。”“以身饲虎,亏你想得出!我求你了,霜儿,我们一起走,我就是死也维护你周全。不管什么家族,不管什么恩怨,就咱们两人浪迹江湖,不好吗?”董不语急切地道。云西的士兵得到吴忧的命令,务必生擒宁霜,所以都不放箭,只是各执近战兵刃围拢过来。要不然的话,宁霜、董不语两个早就被射成了刺猬。“你走吧!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这样你就开心了?”宁霜坚决地推开了董不语,她的嘴唇咬出了深深的血印,仿佛觉得这样对董不语过于残忍了,她柔声道:“你和你的那位射箭的朋友都走吧。替我谢谢他。”“我的朋友?”董不语愕然一下,“我不认得什么射箭的朋友。”“受死吧!”这时候云西士兵已经逼得极近,十几个云西性急的士兵猛然扑了上来。董不语长戟纵横施展,转瞬间这十几个士兵就成为戟下之鬼。但他武艺再高,也抵不住数十上百的骑兵结阵冲锋。董不语终究还是走了,宁霜以当场自尽相威胁,他也只好让步。因为他没有坐骑,宁霜甚至将自己的紫骝驹让给了他骑乘,而宁霜自己那一抹耀眼的白,在灰黄的大潮中不过翻起了一点浪花,很快就淹没不见了。董不语竟是没看清她是死是活。不过他却清醒地知道,恐怕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望见她了。“还不快走,真的等死么!”一个浑厚的嗓音猛然在他耳边响起,将董不语勉强从失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一个英武的红发青年骑着一匹火炭也似的巨大红马,手中闲闲提着一杆枪,马鞍一侧,挂着一副硬弓,一个箭囊,箭囊里面只有一支雕翎箭。“我和霜儿一起死!”“要死,还会等到现在么?”这人身上带有某种董不语从来没有体会到的很重的压迫感。自从出道以来,董不语从来不肯承认,有人的武艺会高出他整整一个档次。何况这青年看起来是如此的年轻。但事实是,在这人的目光下,董不语觉得自己的实力被一览无余。紫骝驹也算万里挑一的千里马,但在那匹赤焰般的红马面前,仿佛连路都不会走。若非这人就在自己面前,董不语真不敢相信世间还有这样的人物。“愣着做什么,我只能阻住他们片刻,你真当我是神仙么?”青年笑道,虽然这样说着,千军万马在他眼中却仿佛是无物。董不语走先,他断后,只有云西士兵迫得非常紧了他才猛然回马,闪电一般出一枪。只一枪,追得最近的云西士兵必然有三五个惨叫落马。街道逼仄,也实在不适合骑兵大规模冲击。“地道就在前面。”董不语道。“你走地道吧。我才不会走地道。”青年笑意始终不曾消退。“你难道要硬闯?”董不语追问一句。“董将军不敢?”“还未请教将军高姓大名?”“在下东方玉。现在还是白丁一个。将军是当不起的。如果能脱身,咱们在蔡集会合吧。”东门城门早已大开,自称东方玉的青年单人匹马闯出来的时候,无数的云西士兵冲了上来,他们对这个骑在马上的人并不在意,他们看中的是他的马,若能捉住这匹神骏的马儿,献给主公,肯定比捉住宁霜获得的赏赐更多。东方玉长笑一声,在赤麟驹耳边低语了两句,整个人都伏在马背上,也不见他怎样催动坐骑,赤麟四蹄生风,象一道火热的炎流,以人眼难及的速度,骤然奔向城外云西军阵之中。很多官兵都是还没来得及举起手中的刀枪就被他轻巧地闪过。仗着马快,东方玉连拨带刺,不一会儿就过了云西军阵的一多半。被人单人匹马透阵而过,这样的事情在云西建军的历史上还从没有发生过。东门指挥作战的将军是金肃,猛不丁从城里冒出这么个强悍得不像人类的怪物,金肃还真是吓了一跳,这时候吴忧在西门遇袭的消息刚刚传到他这里,“抓刺客!死活不论!”毫不犹豫地,金肃下达了命令,同时扣上了四支羽箭,这人是他生平仅见的高手,但如果凭着数千将校还留不下他的话,那他真的可以羞愧到自尽了。东方玉不是神仙。当他听到羽箭凄厉的破空声的时候就知道不能耽搁了。这金肃的箭术当初在圣京就小有名气,上阵常带八壶羽箭,先不说准头,单是能射出这些羽箭的耐力就让人佩服。而一旦被他的羽箭缠上,哪怕只有片刻,东方玉用脚趾头也能想象自己和赤麟的身上同时多出来几百个伤口的惨样。何况还有草原骑兵阵最恐怖的箭雨,不用多,几千把角弓齐射一次,东方玉就可以在天上看这个世界了。不敢迟疑,东方玉出枪拨落了金肃射到的第一轮四支羽箭,没想到金肃虽然每次取四支箭,而取箭、拉弓到射箭的动作却是一气呵成,毫不停滞,射向东方玉的长箭没有特别花哨的技巧,却足以让他应接不暇,抽不出手来干别的。说到底,金肃并不打算将东方玉毙在箭下,而只是打算拖住他。连续击落了一百二十四支羽箭之后,东方玉脸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主要的威胁还是来自周围前仆后继的云西士兵,金肃那烦人的羽箭则似乎永无穷尽。已经有十分钟的时间,他只移动了很短的一段距离云西士兵的包围愈发厚了。看来不出险招是不行了。东方玉左手掣出宝剑,拨挡敌人的兵刃,右手取下了弓,那支唯一的雕翎被他携在指间,猛然在马上一个大仰身右手控弦,右足开弓,弓开箭发,那支羽箭以惊人的高速直奔金肃而去,挨了金肃这么多箭,东方玉早已算准了他的方位。自身便是弓箭大家,金肃防箭的本事远非吴忧可比,对这种单纯靠高速、力量取胜的直箭更是不放在眼里。弓梢一引一带,这支来势狠恶的羽箭就扑哧一下扎进了土里。不过这一箭的力量实在太大,那羽箭连雕翎一起没入土中,只在地上留下了一个小洞。金肃无暇顾及这个,立即挽弓再射,不料那张硬弓却咔嚓一声断为两截。却远来是东方玉在箭上使了暗劲,所为的就是毁去金肃的武器。金肃一愕,立即明白了东方玉的用心,不禁冷笑一声,作为一名以弓箭为主要武器的将领,怎么能没有备换的弓箭。不过借着金肃换弓箭这片刻的缓冲,东方玉猛然一提丝缰,赤麟会意,蓦然发力,四蹄腾空,如同一片流火从围攻的云西士兵头顶一跃而过,云西士兵都看得呆了,随后一人一骑又是几个极大的纵跃,已经逃出了云西士兵最密集的地区。东方玉枪出如电,挑翻了几个不长眼的云西兵将,大笑道:“吴忧将军,东方玉改日请教!不劳远送了!”一人一骑绝尘而去,云西兵将虽众,却没有一匹骏马的速度赶得上赤麟,稀落的弓箭似乎也追不上那匹能够追风赶月的神驹,竟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吴忧并不理会东门的纷扰,对董不语的逃脱也不放在心上,因为他的眼前,现在有一个吴忧最感兴趣的猎物——宁霜。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宁霜,吴忧的笑容都有些狰狞了,这个给他带来了无数麻烦的女人,这个让他无数的兵将饮恨沙场的女人,就轻易地将她斩首,实在是过于便宜了这个女人。即便是被俘,宁霜依旧是一副倨傲的神色,仿佛云西所有的人加起来都不配给她提鞋。吴忧最恼火的恰恰就是她这种自以为高人一等的神气。“把她和宁家其他女眷一起充作营妓如何?”吴忧很有些阴险地询问部下们,现在的吴忧可是毫无怜香惜玉之心。那些带兵的将官们哄然大笑,纷纷附和,宁霜本来就苍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刷白,吴忧等的就是她这个表情,见她吓成这个样子,不由得大笑起来。陆舒急谏道:“主公,万万不可!”吴忧不悦道:“有何不可?”陆舒看看帐内众将,又看看宁霜,走到吴忧身边,轻轻耳语几句,不想吴忧却啊地一声跳了起来道:“什么!让我娶她!啊呸!我要是把这么一条毒蛇放在身边,我就……”“主公!主公!”陆舒急忙阻止了吴忧说出什么不堪的话语来,所谓覆水难收,吴忧如果真的把话说死了,那可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宁氏尚未平灭,若是如此折辱宁霜,只怕宁氏为了报复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更何况这件事情如果传扬出去,对吴忧的名声是一个巨大的污点。而如果能收服宁霜的话,那对吴忧的大业可是有莫大的好处。只图一时痛快,过后后悔,那可不妙。“主公,如今诸事未定,不妨将宁霜暂时关押,待战事结束,再行处置不迟。” 规劝不果,陆舒只得用个缓兵之计,等吴忧冷静下来再说。“这个么……”吴忧沉吟了一下,还没等说话,军报接踵而至。吴忧只得将处理宁霜的事情暂时放到一边。首先吐里不花、图兰派人回报,云州兵马并不恋栈,被马晃一说已然退去,二将也已收兵,正在回来的路上。然后也速不该、忽邪火二将来报,二将本来奉命追击败逃的宁军,却冷不防被宁军杀了个回马枪,折损不少人马,要求吴忧派兵增援。东门来报,名叫东方玉的刺客已经逃逸,追之不及。入城军士发现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估计董不语和其他一些宁氏余党已经顺地道逃去,领兵将领正调派人手展开追捕。旋即又有大批捕获的宁氏老幼妇孺押到,这些都是因不能骑马被遗弃的宁氏宗族。这些事情吴忧只是随意略加处理,他在等另一支部队的消息。又等了两个小时左右,入城部队已经将兴城清理完毕,吴忧正要进城的时候,他所等待的消息终于来了——鲍雅、罗奴儿来报,他们在路上设伏截击宁氏军队,大败之,宁氏仅以少量部队轻装突围而去,辎重车辆全部抛弃。审问宁氏的败军,得知苏平还在宁军中,鲍雅、罗奴儿懊恼不已,留下少量士兵看守战利品,重整部队继续追赶宁氏败军去了。吴忧听了这大捷的消息反倒闷闷不乐起来。陆舒道:“主公,前方大胜,一切尽在主公掌握之中,为何闷闷不乐?”吴忧道:“苏平不是孤注一掷之人,怎会把自己的命运完全寄托在宁家那群人身上,他必有后着。”这时又是一名军使急匆匆回报,宁氏败军得了云州军接应,退往火壁城方向去了,这支部队正是先前退去的巴秃颜所部,看起来这也是苏平计划的一部分,并吞了宁氏残余的兵力,又借机脱身。鲍雅主张继续追击,罗奴儿则以兵力不如对方,力主回兵。因为鲍雅是主将,所以鲍雅的意见占了上风,这支部队对云、宁部队衔尾追击而去。吴忧笑道:“我说呢,这才是苏平的作风嘛。不愧是大哥,设计就是缜密。不过我还有惊喜送给我这位好兄长呢。”西路军大帐。莫湘、狄稷、席雱、刘衮、陈玄还有几名副将一起议事。担任守护中军大帐职责的,都是云西最精锐的金赤乌官兵。“奉主公密令,我军向西三天之后,即刻回兵,跨过小沱河前插至火壁城北庇安镇,并在此设伏。”莫湘道。“敌军是谁?”庇安镇已经很靠近火壁城,位置很**,刘衮反应极快。“这个么,到时候就知道。左右不过是宁家那帮人吧。”陈玄道。“可是哈克兰的叛乱……”刘衮这话只说了一半,其实莫湘刚说完他和席雱就明白了,所谓哈克兰的叛乱云云不过是迷惑敌人的一种障眼法,用以掩盖己方的真实意图而已。虽然临时改变行军路线不算什麽大事,但庇安镇这个地点着实有些让人不放心,吴忧该不是把主意打到火壁城上面了吧。尽管一直在吴忧部下作战,但刘衮还是把自己看做是朝廷的官员,而不是吴忧自己私人的家臣。果然莫湘道:“哈克兰的叛乱只是一个借口,迷惑敌人罢了,咱们现在就是主公的一支奇兵,完成对宁氏的最后一击的,诸位有什么异议么?”帐外士兵甲叶相碰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士兵们点燃的篝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整个军营静悄悄地。“我愿听从将军调遣。”席雱首先表态道。“我也是。”刘衮孤掌难鸣,勉为其难道。“如此甚好!”莫湘眼神冷森森的,只在刘衮脸上徘徊,她将佩剑拔出来,在桌上一斩,锋锐无匹的青霜剑立即将几案斩成两半。莫湘道:“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么莫湘丑话说在前头,此剑乃主公所赐,临阵之际,若是谁存了什么别的心思,导致令出不行,可就莫怪莫湘宝剑无情了。”众将凛然,齐声应是。五月二十,巴秃颜斥候来报,火壁城附近出现了大量云西军队活动的痕迹,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巴秃颜只好找苏平商议。“吴忧啊吴忧,你好算计!”苏平慨叹道。“先生,现在咱们该怎么办?”“你说呢?”“咱们知会火壁城守军一声,内外夹攻,未必不能胜。”“如果是一庸将领兵,的确是未必不能胜。但领兵的是莫湘,出谋划策的是陈玄,碰上这两人,你这样的打法是必不能胜,恐怕连火壁城也得丢给吴忧了。”“末将愚鲁。”“拿地图我看。还有请宁豪将军来。”“庇安镇,这个地方亏吴忧想得出来。”苏平看着地图就有种牙疼的感觉。庇安,离火壁城三天的路程,交通要冲。要回到火壁城,看起来并不容易。莫湘的兵力他很清楚——两万人。等到宁豪过来的时候,苏平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和颜悦色对宁豪道:“宁将军,如今云西军抢占了庇安镇,阻住了我军的去路,扬言让我们交出宁氏宗族,你看如何是好?”宁豪现在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连番挫败也将他身上的骄悍之气磨平了不少,他是个直爽人,当下道:“俺是个粗人,不懂得甚么谋略。先生的才智大周谁都知道。只要能保全我宁氏一门,先生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苏平道:“那苏某就却之不恭了。不知道宁氏还有多少战士?”“总有三四千罢。”宁豪说着低下了头。先前鲍雅、罗奴儿的袭击让宁氏损失了一半以上的战士,若不是巴秃颜率军救援,几乎全军覆没,为此宁豪深自愧疚,感觉辜负了小姐的嘱托。“庇安小镇驻扎不下两万人马,我料莫湘必分兵屯驻洪乡、鸡鸣山。我将使人通知火壁城守军出击牵制洪乡,我与巴秃颜将军攻击鸡鸣山,分别牵制云西两翼,宁将军,就请你带本部兵马攻击庇安镇。只要能打开一个突破口,我们就可以进入火壁城。”“可是,敌人分散不是正好利于我们集中突破一点么?”巴秃颜不解地问道。“洪乡、鸡鸣山、庇安镇成品字形,相距不远,我们若是攻击一点莫湘自可从容集结兵力将我们全歼。这样攻击的话,莫湘必然摸不着头脑,在判断出我军的主攻方向之前,她不敢放弃任何一处,这样我们就有机会。”苏平道。“末将马上就去准备。”宁豪施了一礼,大踏步去了。“先生,这样子……这样子……恐怕不成罢。”巴秃颜道。“的确不成的。对宁家而言。”苏平淡淡道。“可是——”“你说卑鄙也好,无耻也罢,这次吴忧的确摆了我们一道,云州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兵力和他争甚么了。或者,你以为,我们值得为这样一个没落的家族陪葬么?我相信云西的目标还是宁家。只要宁家军出现,云西必定全力攻击宁家军。咱们就可以顺顺当当进入火壁城了。”“先生,请允许末将与宁将军并肩作战。”巴秃颜是个纯粹的军人,在他的心里,始终不能接受这种让盟友去送死的行为。“巴秃颜!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是个将军,不是普通的士兵!说出这样的话你不羞愧么?抛弃自己的部队一个人去送死,你很英勇么?”苏平厉声道。“遵命!”巴秃颜生硬地道。心中却暗自想道,若是吴忧,必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罢。二十三日夜,宁豪率领的宁家残军向庇安镇发起了进攻。进攻发起之后,宁军才惊恐地发现,他们要面对的绝非莫湘两万军队的一部,而是全部,苏平算是生生把他们给坑了。庇安镇激战的同时,云州军抄小路绕过庇安,毫发无伤地进入火壁城。天明,宁豪战死,宁氏最后一支军队覆亡。这也宣告了吴忧对云东宁氏长达半年的战争落下了帷幕。拥有宁远、吉斯特、大月氏、小月氏、沃、库比伦、兴等七城的吴忧,成为北方草原当仁不让的霸主。刘衮、席雱等将领也彻底斩断了对张静斋的最后一丝眷恋,成为吴忧麾下的武将。莫湘回兵之后,云西众将齐集兴城,各有升赏。吴忧大宴众将,即席舞蹈作歌。众将皆畅饮大醉。吴忧乃命自监中牵出宁霜,醉眼婆娑道:“久……久闻小姐雅爱音乐,尤擅歌舞,何……何不即席为我等表……表演一下?”宁霜冷冷地扫了在座的将领一眼,轻移莲步,缓缓走到大厅中央——就在几天前,这里还是宁氏专门宴客的大厅,甚至乐师都是原班的。如今可是完全的物是人非了。宁霜缓缓伸出双手,晶亮的手铐带着长长的链子,长裙遮盖的脚下是精钢的脚镣。宁霜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站定,将两个手镯似的铐环猛地一并,发出“当”地一声脆响。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美丽的女俘身上,看她还有什么惊人之举。“丁!丁!丁!”宁霜一边以手铐击打节奏,一面以左足为轴,轻轻抬动右足,整个身子缓缓旋转起来,长长的白色裙幅在地上团成了一个圆形。宁霜打个响指,乐师们很有默契地奏起了一支乐曲。宁霜随着乐曲翩然起舞,前奏完毕之后,宁霜随曲而歌,歌曰: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诗经 邺风 燕燕》轻歌曼舞,让这些征战沙场的将领们领略到了完全不同的柔美风情。一曲既罢,吴忧带头鼓起掌来。“好极了!”吴忧大笑道,“陆先生说的没错,把你送去做营妓还真是可惜。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出来吧。”宁霜璀然一笑,双手抚胸为礼,忽然弯下腰去将长长的裙幅撕破,扯成布条,束袖绑腿,等到直起腰来一个转身,宛然就是胡人少女的装扮。手铐脚镣交击发出一阵细密的节拍之后,乐队以短促的笛音为始,加入了各种各样复杂多变的鼓声,演奏起了胡乐《天魔舞》。同先前的汉舞不同,这胡舞节奏极快,动作狂野大胆,大开大阖,花式繁多的跳跃和旋转配合多变的眼神表情,让人目不暇接。明明只有宁霜一人起舞,却感觉满厅里都是人影。宁霜越舞越快,随着紧密的鼓点,她在原地飞快地旋转,身子逐渐压低压低,鼓点骤然一停,宁霜身子已经贴到了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她束发的丝带已经被甩了出去,满头瀑布般的长发倾泻一地。厅内叫好的声音响成一片。不过这还不算是结束。随着几不可闻的丝竹声,这只中箭的天鹅慢慢地慢慢地复苏过来。接下来丝竹的演奏声时断时续,宁霜轻盈的脚步仿佛她是湖面上的凌波仙子,但她柔软的上肢动作却如同醉酒的林中仙女。神情也是含娇带羞,欲迎又止,几个狐步,她已经靠近到了吴忧饮酒的几案前,小蛮腰轻轻靠在案上,上半身几乎已经完全靠在了吴忧怀里,轻轻地伸手捞过吴忧的酒杯,一点点一点点地送到吴忧的唇前,就在吴忧张口欲饮的当儿,她忽然一声轻笑,迅速抽回手,酒杯高高扬起,将美酒倾入自己口中,却并不咽下,媚眼如丝地望着吴忧。吴忧还未会意,宁霜双臂缠上了吴忧的脖颈,用自己的红唇封住了吴忧的嘴。吴忧的眼睛有些茫然地大睁着,回手也抱住了宁霜温软的娇躯,啜吸着宁霜口中的美酒。宁霜娇躯猛地一震。吴忧已经大笑着抓住了她的头发,狠狠地按在几案上,让她动弹不得。吴忧随即从口中吐出一枚药丸,正是宁霜刚才借着送酒送进他嘴里的。吴忧笑道:“毒蛇果然就是毒蛇,你想与我同归于尽,没那么便宜的事情吧。”他把脸贴近宁霜的俏脸,盯着她那充满怨毒的眼睛道:“我不会杀你,希望你也好好活着,活着就有杀我的机会,知道吗?不过说起来,歌舞真不错,还有,你的小嘴还真是香呢。”“呸!”受过良好教养的宁霜只能用这个动作来表达自己的鄙视之意,她极力忍着屈辱的泪水,她决不能在这个恶魔面前低头。“书记官,发布公告,我吴忧将娶宁霜为妻。”吴忧大笑着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