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仙踪“我的条件就是……”上官毓秀不紧不慢地述说着。听着上官毓秀如同天籁一般的声音,吴忧脸色却是越来越凝重,这女子的条件委实太过匪夷所思。“我要你有朝一日挥师南下,诛尽大周皇室宗族,灭却东方一脉,为我寻出周国的传国宝器。”一字一字,清清楚楚,恍如九天神雷,将吴忧震得目瞪口呆,他再也想象不到这女子何种身份,竟敢有这般口气!“姑娘……说笑了。”一愣之后,吴忧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我是不是说笑,将军自然会知道。”上官毓秀依然是一副沉静的样子,说的是惊天动地话,却没有任何激动的样子。她越是说得这么平淡,吴忧心中却越是不安,因为他知道这女子说的话都不是开玩笑。“那么我可以郑重地告诉你,”吴忧几乎立刻就作出了决定,变色起身道,“我是大周的臣子,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做不来。吴某福薄命短,自认没有那个福分。姑娘如无他事,就请离开罢。”上官毓秀似乎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回答,仍然不紧不慢道:“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将军有何畏惧?居然不敢听小女子将话说完么?何况,”她观察着吴忧的表情道:“何况,这里没有外人,此话出我口,入你耳,将军愿听则罢,不愿听就当没有听到。将军既然不立即将小女子作为叛逆交给官府法办,心中未必便将这忠义二字看得多重罢。”吴忧脸色微变,按剑坐回原地道:“姑娘今天如果不能说出个道理来,莫怪吴某辣手摧花了。”“哎呀吓死人了!”上官毓秀捧住心口,做害怕状,却显然没有任何害怕的神色。吴忧冷哼一声,却不说话。上官毓秀言笑自若,心中却也不似先前那么笃定了,吴忧这个人,年纪虽轻,心机实在已经深不可测。自己还是将他瞧得小了。她第一次对自己此行能否达成目的有了疑虑。不过她还是相信自己有足够的筹码可以打动吴忧。“将军西击兀哈豹、杀及别八示都,东灭宁氏,尽收云州精兵,拥众十余万,广有草原沙漠之众,深得胡汉民众之心,威震漠北,难道就不想有一番大作为么?”吴忧道:“忧领大周官爵,受朝廷俸禄,为国家出力,分所应当。且忧平生所愿,是为国守边牧民,安抚一方,招募兵马,只为保民。不敢拥兵自重。”“好!好一个忠诚无二的吴将军!”上官毓秀略带讥讽地道:“将军宁可性命不要也要拒人以千里,的确当得起大周的忠臣二字了,小女子先前竟是看错了!”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点僵。吴忧沉默不语,上官毓秀说出这么愤激的话来,本应甩手就走,见吴忧不语,一时捉摸不定吴忧的心思,就这样走掉,她却又有所不甘。“姑娘真是禁不起激。”吴忧忽然笑了道:“劝人造反劝成姑娘这个样子的,也算异数。三言两语就翻脸,脾气倒是不小呢。不过这个话题过于沉重了,咱们不如弹弹琴、吹个箫,放松一下吧。”上官毓秀闻言莞尔一笑,心头乌云登时散了,吴忧这么说,就表示未尝不可商议。一瞬间她心思电转,娇声笑道:“原来将军一直在取笑人家。”随即一撇嘴道:“你道我是你私人的歌妓么?说献艺便献艺。我就是不想呢?”“我一向不愿强人所难。”吴忧并不计较上官毓秀的话,“姑娘仙音,本也不是随便能听的。我明日去打猎,姑娘若有兴致,不妨同去。”“将军还有心情打猎,当真好兴致。只是,不知道莫将军的伤势能不能等?”上官毓秀淡淡地道。“莫湘的伤并无大碍。”吴忧脸色大变,却还死撑着。提起莫湘,吴忧心里就难受,自从那日受伤,莫湘没见任何外伤,情形却是越来越坏,最近两日简直水米不进,请来的“名医”们束手无策。若不是阮君不断使出异术维持着,眼看竟是不成了。不过阮君的法术只能救急,要想治好,却是不能。“将军,我是以诚相待,将军为何一再怀疑?其实也是,将军自己的性命尚且不顾惜,何况区区一名手下人呢。其实莫将军不过是被赤水刀气入体,摧经破脉,大不了全身瘫痪,武功全废,倒不一定有性命之忧。”这话似乎深深地刺痛了吴忧,吴忧缓缓道:“姑娘,如果你能救回湘儿,就算将我治下百姓土地与你对半分享亦未尝不可!”上官毓秀脸上露出惊诧的神情,吴忧肯为莫湘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早知如此,便早点提起这个由头了。“我要你的百姓和土地做什么呢?难道我会比宁霜经营地更好?难道这些百姓果真会跟从我?是你的东西终归还是你的。”上官毓秀悠悠地道。“吴忧不是个用大义做交换的人,姑娘若是想以此为要挟,大可以死心了。湘儿为我受伤,我必不负他,她也必定不会怪我。”“难得将军如此情深义重。”上官毓秀听了吴忧的话,心里莫名地闪过一丝惆怅,原来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心中,居然还藏有这样一分柔情,他和莫湘的那份超越了上下级的相知相信,竟然让她有些嫉妒。不过她并不是来看戏的,达成目标才是最终目的,现在吴忧的心防明显有了一道裂痕,不乘胜追击,可就没这样的机会了。“将军将小女子看做什么人了?莫湘将军忠诚果毅,用兵如神,实乃女中豪杰,小女子一向仰慕的。只要将军许可,小女子立即为莫将军施救,不求任何回报。”上官毓秀乖巧地道。“不要回报才怪。”吴忧虽然立刻就想起了这句话,不过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大不了就是翻脸不认,对吴忧而言,违反这样的约定根本不会造成任何心理负担。毕竟莫湘的伤势要紧,而况这样这个女孩的美丽一如她在音乐上的天才,实在让人难以抗拒。“姑娘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云州盛产药材,都护府虽然不富裕,上好药材还是有几味的。”“上好药材?”上官毓秀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别的不说,我现要一只活的一尺长的铁线蜈蚣为药引,府上可有?”吴忧讪讪摇头道:“这……却是没有。姑娘若是知道哪里有,我倒是可以派人去捕捉。”“没有还学人家吹什么大气!铁线蜈蚣不算稀罕,南方瘴疠之地多有,但这么大个的只在东海一座无名小岛上有,行动如电,剧毒无比,中人立毙,但其毒涎提炼后却是良药。将军派人去找,只怕没个一两年回不来呢。不过呢……幸好我先前在东海游历,倒是正好捉了两只来玩。”吴忧听她说得轻松,心里却是打憷,看她言之凿凿,只怕有八成是真的。铁线蜈蚣这种药材他也听说过,不过这种剧毒凶物都能拿来做宠物,看起来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儿的爱好果然是与常人有些不同的。“有劳姑娘。”吴忧客客气气地道。“将军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上官毓秀朝着吴忧柔媚地一笑,轻轻系上了面纱。“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不知为什么,吴忧想起了当初在圣京时候索清风给他下的那个断语,“十年之后,你将面临一个选择……”“按照索老头的说法,这才两年,还不算生死攸关的选择,所以是不是不用担心?……不过,我怎么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呢!”吴忧自嘲地想道。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吴忧相信世界上有些事情无法以常理推断,也知道有自己所不能理解的强大力量存在,但对于鬼神天命之类的东西是绝对不信的。“如果你知道我能赋予你多少东西,你是否还会拒绝得这样理直气壮?”走出房间的时候,上官毓秀想道,是不是应该和吴忧彻底摊牌,但另一种深深的忧虑始终盘旋在她心头,如果她出尽了底牌,吴忧仍然不为所动呢?一个将部下的性命看得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人,什么东西才最能打动他?第二天,吴忧如期出猎,果然邀请了上官毓秀同行。吴忧让她与自己并辔而行,上官毓秀以不善骑马拒绝,问清了吴忧打猎的地点后,上官毓秀召来白鹤,跨上鹤身,飘然而去。“我陪你去。”阮君道。“你骑术不行,跟不上我的。在家等我。”吴忧骑在马上用鞭子柄轻轻碰了碰阮君的肩膀,温和地道。一旁十几名猎奴驾隼牵犬急匆匆跑过,上百名士兵骑骏马携良弓列阵以待。“我必须得走了。”吴忧忽然自马上俯下身来,搂住阮君的纤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阮君的红唇上轻吻了一下。在士兵们的哄笑声中,阮君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呆在那里,眼睁睁瞧着吴忧大笑着纵马奔驰而去。莫湘的伤势果然有好转的迹象,据上官毓秀所言,她只要按时用药,有个一两个月就会好起来。吴忧欣喜若狂,决不是装出来的。现在吴忧酷爱上了打猎,心情不好的时候,打猎是排遣愁闷的方式,心情好的时候,打猎则是庆祝。陆舒对此颇有异议,特别是吴忧似乎流年不利,屡屡遇刺,但吴忧听不进他的进谏。依旧我行我素。而且不肯多带随从。陆舒最后的让步是要求鲍雅和狄稷两人至少有一个寸步不离地保护吴忧。鲍雅出征,现在随侍的大将是狄稷。吴忧的贴身侍卫一般由侍从官拉乌赤负责。让吴忧有点诧异的是狐眉等狐家的人并没有跟着苏平一起走,而是留了下来,继续为吴忧效力。狐眉很坦率地告诉吴忧,苏平对狐家并没有留下任何明确指示,在没有进一步命令的前提下,她的家族将继续为吴忧效力。吴忧居然也就听之任之,继续用他们的特长搜集侦测情报,这次迷齐、库狐争战的确切消息就是他们最先传递回来的。至今为止,吴忧并不曾有过任何表示怀疑他们的忠诚的言行举动。狐茜甚至一直在吴忧身边充任吴忧的侍卫。“主公,白鹤!”拉乌赤指着天空喊道。吴忧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只巨大的白鹤盘旋在天空。“用飞的果然就是比骑马快!”狄稷不无艳羡地道。“有什么了不起了,不就是有只鹤么!”狐茜虽然这么说着,那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白鹤,显然是羡慕的要死。“呵呵,孩子脾气,人家养鹤碍着你们什么事情了?有本事自己养一只。”吴忧笑道。“哼,我们驯养的隼虽然个头没有她的鹤大,速度可是快得多,又凶猛,白鹤算什么呀。打起架来,肯定不是隼的对手。”狐茜犹不服气地道。“你家的隼厉害!”吴忧敷衍了一句,因为此时他已经看到笑晏晏的上官毓秀了。“将军,小女子恭候多时了。”“马儿毕竟不比飞鸟!”吴忧对于上官毓秀的白鹤也是赞叹不已。“雕虫小技耳,不足以定国安邦。若是阮夫人在,恐怕只会嗤之以鼻吧。”“这是法术?”“真说起来就复杂了,以后再说罢。将军随从里可有温驯的马儿,借我一匹,我的鹤不适合山林低飞。”“这有何难?”吴忧命从人牵过一匹备用的骏马。上官毓秀谢过之后认蹬上马,动作果然有些生涩,先前说的不善骑乘倒真的不是托辞。“你这样子可跟不上我。”吴忧笑道,“一会落在后面可别怪我不照顾你。”话犹未尽,忽然草丛中惊起一头大鹿,吴忧忙张弓搭箭,一箭射去,却射在空处,反倒是狐茜一箭正中那鹿身,只是没中要害,那鹿带箭逃走,转眼没入树林。吴忧和从人纵马急追,一下子便将上官毓秀甩得远远的。上官毓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只是策马缓缓前行。俄而,就见狐茜同着吴忧十余亲兵折返回来,对上官毓秀道:“将军派我等回来保护姑娘。”上官毓秀笑道:“多谢了。”仍然只是放任马儿慢慢行走,并无焦虑之意。这些侍卫也只好捺下心来,一步步跟着她走。未几,众人沿着弯曲的山径走到一处草木繁盛处,上官毓秀忽然一皱眉,她的坐骑仿佛嗅到什么不寻常的危险一般焦躁起来,只在原地打转,任凭如何催促都不肯继续前行。一名侍卫上前来帮上官毓秀带住暴躁不安的马,其他人则自觉在她周围布下警戒。忽然间一阵腥风扑面,群马皆惊,随着一声震天怒吼,一头巨大的白虎向着上官毓秀猛扑过来。众侍卫座下战马惊跳不已,根本无法张弓搭箭,勉强射出几箭也都软绵绵没有力道,那白虎仗着皮糙肉厚,竟是全不在乎。狐茜起初被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跳下马来将身子挡在了上官毓秀马前,同时上箭拉弓,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因为这虎来的猛恶,所以狐茜毫不犹豫就选用了药箭。正要发射,却听上官毓秀急促道:“各位住手,这虎不伤人!”狐茜生生停住了动作,却只听得一声大喝,却是一名绰号大力神王的侍卫老早就跳下马来,迎上白虎,双臂一伸,如铁柱一般抵住那白虎的扑势,硕大的脑袋也紧紧顶着老虎的咽喉,竟是以一人之力和这猛兽较上了劲。这时众侍卫也都回过神来,纷纷下马,张弓驾弩,欲待射杀那老虎,听了上官毓秀的喊话不由得都是一愣。“白儿,白儿,奈何若斯!”上官毓秀一边轻轻念着,一边竟自走上前去,狐茜惊叫一声“姑娘小心!”,那上官毓秀恍若未闻,竟然绕过那名与白虎相持的卫士,将纤纤玉手轻轻搭上了白虎身上。众侍卫一齐惊呼,却就在此时,异象陡生,那白虎居然呜咽一声,身子一耸,收了凶相。随后竟是乖乖雌伏在上官毓秀脚下,摇头摆尾,驯顺异常,但别人一旦靠近它却低声咆哮威胁。众侍卫都惊呆了。上官毓秀摸摸巨大的虎头额纹,又轻轻拍了一下,轻声道:“去吧,没事不要出来调皮。”那虎仿佛和她有种神秘的联系,似乎能听懂她的话,点点头,恋恋不舍地去了。狐茜第一个回过神来,跳到上官毓秀身边道:“姐姐,你怎么做到的?能告诉我吗?”“这个……是一种特别的感觉。需要天分的。”上官毓秀犹豫了一下道。狐茜看她神情,以为她不愿意,撇撇嘴,不说什么。众侍卫将上官毓秀扶上马,继续前行。再往前行,众人只觉得道路两旁仿佛安静了许多,不要说大型的野兽,就连狐兔都不见一只。又行一时,已经渐渐深入山林,忽见路上有一头死掉的梅花鹿,在其身上有啮咬过的痕迹,众人讶然,收拾了鹿尸,继续前行,却见前路上竟有五六只动物的尸体。和梅花鹿一样,都是被猛兽咬死弃置的。再往前点,众人赫然发现刚才的那头白虎正与另外一只体形较小的老虎各自叼了一只黄羊扔到路上。战马再次惶恐不安,上官毓秀只得再次下马,上前安抚两只邀宠的老虎,也不知道她对老虎使了什么手段,那两头老虎服服帖帖去了,再没回来。两头猛兽去得远了,众人这才前行。快到中午时分,众人终于听到了呜呜的号角声,卫士们面露喜色,这是吴忧率领的大队人马到了附近了。对卫士们而言,纵马驰骋打猎,实在比保护这样一个神秘女人有趣得多,即便她似乎是个美女也是一样。众人才待赶上,却听号角声、哨子声、杂乱的马蹄声纷纷远去,几步之差,居然失之交臂,不由得又是懊恼不已。就这样两支人马象是捉迷藏似的,忽远忽近,直到下午都没有汇合到一起,上官毓秀所在的小小的队伍除了老虎送来的那些猎物,再没有任何猎获。狐茜有点气馁地建议先填饱肚子再说。众人于是下马生火做饭。上官毓秀只肯吃点干粮,对于动物的肉一点都不沾。用她的话说就是动物是她的朋友,她就算饿死也不会吃肉的。这让侍卫们相当尴尬,动物是她的朋友,那他们这些正狼吞虎咽地吃着各式各样动物肉的人岂不是很有点那个……?幸好上官毓秀表示她并不介意别人的饮食习惯。说来也巧,就在众人生火做饭的时候,吴忧的大队人马不知怎么就绕了过来,吴忧见了他们自然相当高兴。他猎获颇丰,当下将猎物交给部下处理。士兵们打打闹闹生火做饭,吴忧自与上官毓秀找了个背静处说话。“姑娘为什么对我大周有这样刻骨的仇恨呢?东方家是什么来历,那个东方玉是否东方家的人?还有,所谓传国宝器又是什么?”“这里人多嘴杂,恐怕不适合谈论机密。”“无妨,他们离得那么远,应该听不到。再说都是我的亲信将士,不会泄密的。”“其他人可能没关系,那个小姑娘我信不过。你让她走远些。”“这个容易。狐茜!”狐茜应声而到。“你挑几个人带上吃不了的猎物回去,顺便告诉夫人,我今日不回城了,就在外面露宿。”“是。”有点狐疑地看了上官毓秀一眼,狐茜去执行命令了。“现在行了。”吴忧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仰躺下来,看着碧蓝的天空。“将军不介意我做点防护措施吧?”“没关系。”上官毓秀从袖子里取出四面小旗,插在两人四周,随后低声祝祷几声,然后拍拍手,重新坐回吴忧身边。“这是做什么用的?”“一点障眼法,这样别人看我们若是不注意是看不到的,我们的声音即使传到外面,也不过象是风声虫鸣,不经过特殊训练是听不出来我们在说什么的。”“好东西。”吴忧很感兴趣地看着那四面小旗,并没有感觉有什么异样。“我试试行么?”“将军请便。”“来人!”吴忧朝着最近的一个士兵大声道,同时手臂挥舞,想引起士兵们的注意。但是所有的士兵都无动于衷,似乎既看不到也听不到。“果然神奇。”吴忧由衷赞叹,兴奋的神情好像刚刚得了个好玩玩具的小孩子。上官毓秀微笑地看着吴忧好奇的神情,吴忧看了半天,终究看不出其中的玄虚,重新坐下,倦怠的神情一扫而光。“姑娘总能给我惊讶。听说,姑娘还能让猛兽驯服?”“那是一种小法术,兽语。只是能与它们简单地交流,要役使它们,需要更高段的修为,现在我还做不到。”“那也很了不起了。”吴忧从没想过世上还有这样奇异的本领。“现在咱们是不是可以进入正题?”“将军想听个老掉牙的故事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上官毓秀眉尖微蹙,似乎在斟酌恰当的措辞。“从前……”吴忧提醒道。“是,很久很久以前。国家还没有出现的时候,这片土地上生活着无数的部落,经历过无数世代的繁衍兼并,最终形成了最早的四大部落联盟。北狄、南蛮、中土和东夷,其中最为强大的是北狄,最弱小的是中土。后来北狄分化为胡、羌两支,胡人继承了北狄北方大部分的传统领地,被称为北胡,胡羌内部争战多年,最后羌人战败,族人大部分西迁,后来被称为西羌,即便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西羌的实力仍然强过中土各部,从他们手中夺取了西疆大片领地。千百年间南蛮、东夷都曾经强盛一时,但谁都没有想到,最后击败各部,夺得天下的,却是这人单力薄的中土部落。”“你说的历史我大概也了解一二,我认为,四大部落的败亡是必然的趋势。圣武前八百年中土部族的中坚汉人就开始建立集权国家,随即分散为四十余国,历经四百年淘汰剩下九国,又历经四百年才完成统一,内战断断续续持续了八百年之久,在这八百年中中土诸国实力越打越强,战争器械、谋略都有了长足进步,人口、粮食等国力储备也不是其余四大族所能比的。国家形成了完备有效的政治军事体制,有很强的持续战争能力,特别是有很强的向心力和民族认同感。这些远不是那些散漫的部族联盟所能比的。即便没有圣武帝这样的绝世英主,也会有其他人来完成这个统一的过程。而消除了内耗之后,以周国的强大实力,摧破胡羌蛮夷,还不是举手之劳?”“这是周国史官的说法罢!原以为将军这样的英杰能有点新鲜看法呢。”上官毓秀脸上露出愤激的神情,“难道只有王朝国家才是最好的选择?难道别族人民就不能选择他们喜欢的生活方式?再说了,汉人的手段未必就是那么光明罢。”“手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效果。对中土……现在叫做中原了,对中原国家而言,征服富饶的土地,兼并敌对的势力,驱赶不服从的部族,只要她有实力这样做,那就无可厚非。优胜劣汰也是自然的规律。设若当初四大部落联盟有机会灭掉中土各国,手段不见得会比周国更仁慈罢?就以最后灭亡的东夷为例,如果史实记载无误的话,当时可是号称户口百万,带甲数十万的强大部族,而且比起其他三族内讧更少,集权程度也更高,他们那时候好象是军政还有宗教都是一体的吧,已经有了早期国家的样子,只是统治者不叫皇帝称巫王而已。东夷地广千里,依山傍海,占据膏腴之地,夷民勇而好斗,以战死为荣。倚地利之便,在中土各部的混战中屡屡挑拨离间,常常出兵干涉,获得了巨大的利益。在周国统一大势已成的时候,东夷巫王还联合四大部对周军进行干涉,你说这样一个心腹之患,周国容得下么?”“但是……就算东夷妨碍了周国的扩张步伐,战败也是天意,那东夷的千万百姓又有何辜?竟要被周国的官兵赶尽杀绝!胡、羌、蛮各族也不过是被驱逐远遁嘛。”“这个……你怎么对东夷的事情这样耿耿于怀?”吴忧刚要分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疑惑地问道。“东夷虽被灭族,也还有几个余孽的。”上官毓秀神情悲怆地道。“你是……你是……东夷遗族?”吴忧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毕竟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我倒想听听将军对东夷灭族的见解。”“这个么……我也只是臆测。东夷灭族的根源可能就在于她走得太远了。你想这么广袤的土地,这么众多的人口,而且还有一个越来越趋向于集权的上层领导机构,这些都表示东夷部落正在向一个强大的国家演化,和羌胡蛮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屠杀东夷遗民的举措也就可以理解。也许圣武帝在位时可以弹压得住,但难保东夷后人中不会出现出类拔萃的英杰之士,到时候振臂一呼,心念故国的百万东夷人一旦背反,那就是永世的祸患。后来周国大量向东夷地区移民,并且将这些地区分封给了功臣将领,这一举措影响深远,至少保了周国二百年的安宁。至于斩尽杀绝也与地缘有关,胡蛮都有地可退,羌部虽然一部分内附周室,却有更多的人西进建立了新的国家。只有东夷,其实是处在了周国的包围之中,前面只有周国,背后就是大海,退无可退,又不肯降,被灭族难道不是可以预料的么?”两人半晌无语,良久吴忧道:“作为一名传统的周人子民,我对当初圣武帝的决策只有赞赏。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我对东夷全族罹难深表同情。但若是姑娘因为几百年前的这段恩怨就要求我推翻周王室,为东夷复仇,这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不光是我不能答应,我麾下的谋臣武将哪个都不能答应罢。”“我是要复仇,但不会提那种不切实际的要求。我还是坚持那三条。诛尽大周皇室宗族,灭却东方一脉,为我寻出周国的传国宝器。那传国宝器原本是我族中之物,后来流落中土,我只要它物归原主。当初灭我东夷之时,东方家出力最大,两柄魔刀杀我族人何止千万,就连当年的巫王都是伤在他的刀下。东方家的人,不是人,是恶魔。我只知道东方家世代为周王室看守陵墓,倒不知道你说的东方玉是何许人也。不过这魔刀倒是真的,说不定就是他了。我还没听说过东方家以外的人能发挥魔刀的威力的。”“什么传国宝器的我不感兴趣,而且一件死物不算什么,如果有朝一日落在我手里,原璧奉还姑娘就是。至于那个东方么,他是我云西的死敌,姑娘不说,我也不会放过他。只是这断绝阮周皇室血统,吴忧实在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绝对做不到的。而且,谁如果这么做的话,吴忧会毫不犹豫首倡义旗,加以讨伐,决不留情。”上官毓秀幽幽叹了口气,道:“吴忧,你若能答应,我担保你能做皇帝。”吴忧大笑,道:“你以为我所作所为是因为觊觎大位?你太不了解我吴忧这个人了。”“区区云州千里之地,哪里能够发挥将军的大才呢?尝闻将军志在为天下万民造福,掌握绝对的权力,不是更有把握么?”上官毓秀还不死心地道。“我的志向,不过是为天子牧守一方而已。至于天下,有更有本事的人去安定。吴忧还没有狂妄到以为天下非我不可的地步。”“将军是完全拒绝了?”“其实我有个建议,我不能答应你全部的条件,只能答应一部分。姑娘愿意的话,不妨考虑一下。我答应不了的,未必没人答应,姑娘反正不想自己做皇帝,有些事情不用动刀兵就可以解决。”“你!”上官毓秀万没想到吴忧存的是这个心思,不由得笑道,“这是忠臣应该说的话么?”“你要是出去对别人说,我不会承认曾经说过这话的。”吴忧摆明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思量了半天之后,上官毓秀道:“多谢将军提醒,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忽然妩媚地对吴忧一笑道:“只是可惜,将军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我向来不会嫉妒别人的好运道。”“虽然不应该告诉你,但是我就不信你不会后悔。”上官毓秀似乎抱定了主意要看吴忧后悔的神情。“如果你答应,我本来可以给你三样宝物作为酬谢,你愿意听听么?”“你要是愿意说,我也可以听听。”“还是不肯嘴软啊?第一样,是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随时待命的十万大军,纵横四海的水师舰队。怎么样?”“金银财宝我信,其他我不信。我看不出来你能把这支大军藏在哪里。”“没说让你信。你只要听着。第二样,是一件宝物,你只要有了他,北方羌胡各国不会再对你构成威胁。你若是想要开疆拓土,这宝物会成为你手中最锐利的剑。你若是无意进取,他将成为你手中最坚硬的盾。这个如何?”“居然有这样的宝物?我还是不信。难道他是羌胡各国供奉的神仙?这难道不比十万大军更难以置信么?”吴忧笑着摇头道。“不信没关系。没说让你信,只是让你听听。你完全可以当我在胡说八道。”“那么我想听听最后一样是什么。”“最后,是关系能否彻底治愈将军的伤的。将军是这世上极少数见过我容貌的人,将军说我的样子是否很难看?”“姑娘自然是天人之姿,凡人不可企及。不过姑娘不会是将自己作为筹码吧?”“人家只是个女人,天人什么的不必说,我只问将军想不想看到更多?”“你这是在**我么?怎么你的脸倒先红了?”“你说呢?”上官毓秀媚眼如丝。吴忧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仰躺下来,眯起了眼睛。“那么将军不要眨眼睛哦。”上官毓秀背对着吴忧慢慢解开了系披风的丝带,一袭轻纱悄然委地。随后是紧身的猎装、腰带……吴忧瞬间睁大了眼睛,呼吸凝滞。他见过这世上最完美的女性身体,然而只是看到上官毓秀的裸背就让他感到一种按捺不住升腾的欲火。但最让他吃惊的还不止于此,上官毓秀完美如白璧的背上,赫然纹着一头下山猛虎,栩栩如生,毫发毕现,而引发吴忧冲动的却正是这欲择人而噬的猛虎。上官毓秀慢慢转过身来,吴忧禁不住“咦”地一声,说不出来是惊讶还是惋惜,只见上官毓秀从颈向下涵盖了整个胸部小腹,**出来的肌肤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虎纹刺青。上官毓秀最后除去蒙面的面纱,然而这却是与吴忧先前所见完全不同的一张凄美的脸,这张脸上同样布满了虎的刺青,并且花纹远比身上绵密精致,如同符咒一般蕴藏着神秘的力量。她明亮的双眼、一举一动,无不如虎一般优雅而潜藏危险。“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如何?你是外族人中唯一一个见到我本来面目的人,有何感想?”“这个……纹的时候很痛的吧?”“刚出生就纹上去的,痛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周尚纹饰,所以崇尚龙,东夷尚勇武,所以崇拜虎,以前我对此一直没有一个直观的认识,现在……总算领教了。”“将军还以为我是引诱你么?”“不,我为刚才的话道歉。”上官毓秀咯咯一笑,脸上身上的纹饰忽然隐去,她大大方方穿回了衣服,傲然道:“我是东夷遗族的巫女,这符文从我一出生就赐予我世间最强大的力量,赋予我过人的资质和天赋,成年后给我处置和支配族中财产和百姓性命的绝对权威。它要求我的只是对于神的绝对崇敬和圣洁,但它给予我的远超过我卑微的生命所配承担的……”“我看它只是你身上一个无形的囚牢而已。”吴忧忽然插话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话语。“吴忧!”上官毓秀仿佛被当面打了一个耳光,声音都变了调子,神情异常激动。“我无意冒犯你的信仰,但也不会曲意奉承你什么,只是说出我的看法。难道不是么?做这劳什子圣女,你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即便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他的父母也可以让他选择去做木匠还是农夫什么的。为了圣洁,你得断绝世俗的一切欲念,你有绝世的本领,惊人的天赋,你通天彻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又有什么用呢?世人苦苦追求的一切你都天生拥有,做一个离神最近的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为什么我从你身上感觉到的全是寂寞和无奈呢?在周境盘桓不去,做这些事情,对你而言,不过是打发无聊的一种娱乐吧?因为必须得找点事情给自己做,不是么?我相信东夷的遗族一定在什么地方重新找到了他们的天地,复仇不复仇根本不重要了。就算复仇,也不过是挑起战争、掠夺财富的一种借口罢?姑娘看上去却不是那种有野心的人,如果我上面猜的还贴点谱的话,我斗胆奉劝姑娘一句,幸福安宁得来不易,战乱一起,是祸不是福,东夷既然数百年前能逃过灭族之厄,这本身就是你们的神的眷顾,姑娘身负重任,干系非小,还请三思。”上官毓秀听得一怔,道:“将军美意我心领了,但世上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所能决定的。有些事情,就算你不想做,也没办法逃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不是么?”“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吴忧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吴将军,吴公子,今天真是谢谢你。我还从来没有和人这样好好说过话。你愿意做我的朋友么?”“我……吴忧惶恐,只怕不配与姑娘为友。”“这话就不好听了,我游历周国也不止一日,能让我看得起的人不多,公子就是一个。不要推辞了,不然可就做作了。”上官毓秀微笑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吴忧郑重道。上官毓秀一下子笑出声来,轻盈地原地转个圈子,握住吴忧的手道:“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但愿以后你能有更多的朋友。”吴忧坦然望着她的眼睛道。“作为朋友,我有一样礼物送给你。”上官毓秀道,“你不用紧张,既然是朋友,不会和你谈什么条件的。就是我刚才所说的第二种宝物,我想你会需要他的。”“到底是什么宝物呢,可否让我看看?”吴忧好奇道。“你回去就可以见到。我不会再提任何要求,因为那样的话对朋友而言就是侮辱了。”“姑娘,您的高贵一如您的美丽让人不可逼视,我接受您的礼物了。如果我猜的没错,您是不是要离开我了?”“是,我不会跟你回城了。虽然没做成什么事,但交了一个朋友,我很开心。其实你不用这样高抬我,实际上我知道的东西越多,未解的谜团就越多,也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藐小。世上的确有神存在的,我们任何人都不能企及神的万分之一,吴公子。”“多谢姑娘的提醒,但我也有自己的信仰和理想。幸好我们不用因为这个而争执,也许千百年之后的人们会做出正确的判断,我们对这个世界还是太无知了。”上官毓秀紧紧握了一下吴忧的手,道:“吴忧吴忧,你总是这样让我惊讶,这样的思想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呢?如果这是出自你的本心而非别人教给你的话,你真不应该做一名统兵的将军,而应该去钻研学问,著书立说,你会成为真正的大师。相信我,你杀戮一百万个人也不及你写一本流传后世的书。”吴忧轻轻叹了口气,有点茫然地道:“这何尝不是我的愿望……罢了罢了,现在谁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可惜了,吴公子,请靠我近一点。我想这一别我们可能很难再有相见之日了。如果你哪天需要我了,我教你一个办法联系我。”上官毓秀拈起一片薄薄的玉玦,放在吴忧的手心里,下面的话她几乎是贴着吴忧的耳边说的,“我的真名叫做……不,你不要重复,记在心里罢。这个字是神圣的,凡人不可呼唤它,否则必遭神谴。如果你要找我,捏碎这玉玦,在无人处呼唤这神圣的名,这样不论我在哪里,都能听到你的呼唤。但是,切记,这名不可随意呼唤,不可传与他人。你最亲密的人也不行。否则必定带来大灾难。”吴忧郑重将玉玦贴身收藏了。“最后,你能否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要求?”“说罢。”“请你不要动,对,不要动,我这样让你畏惧么?因为我从来没有亲近过男人,更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滋味……”吴忧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上官毓秀的唇一分一分地靠近他,两人嘴唇甫一接触,吴忧的身子象遭雷击一般颤抖起来,但他整个头部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碰触到吴忧硬硬的嘴唇,上官毓秀一直异常清明的眼神一时有些迷茫失神,似乎出自本能地,她香滑的舌尖轻轻叩击吴忧的唇齿。吴忧的身子抖得愈发厉害了。“呵……”上官毓秀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呻吟,终于离开了吴忧的双唇,她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泪,她却浑然不觉。“格格格格……”吴忧脸色青白,他的身体筛糠一样抖起来,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很快就会好的,很快就会好的……”上官毓秀轻声安慰道,好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她将手放在吴忧冷汗淋漓的额头,低声念诵咒语,她身上黑色的符咒汹涌而出,如旋转的狂风将两人包裹其中,最后随着她最后一声吟唱结束,所有的符咒全数封入吴忧眉心之间。吴忧二目圆睁,却是茫然无神,足足过了一刻钟功夫才慢慢恢复了神采。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头脑更是格外清明。“我现在没办法完全治好你的伤,只能抒解你的痛苦。很抱歉吴公子。后会有期。”是上官毓秀有点歉然的声音。吴忧只听到余音袅袅,却早已不见了上官毓秀的踪影。这时一众侍卫围拢过来,七嘴八舌道:“主公,您刚才做什么去了?怎么半天没见踪影?”“主公,那位姑娘呢?”“主公……”吴忧抬头望天,天空碧绿如洗,没有飞鸟,没有云彩。上官毓秀,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仙踪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