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危途“马上出动所有密探,寻找这两人的下落……哦,也许是三个,还有一匹马。不惜任何代价,保护他们,我要他们活着。东方玉、阿瑶、董不语,这是他们的名字和图像。”苏平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下过命令。虽然他已经很久不管云州军事了,但他在云州的威望足以保证他的命令立即得到执行。张静斋治下所有云州、燕州境内的密探被全面动员起来。“先生是要延揽这两人么?”陈青猜测苏平是看好了东方玉和董不语的武勇了。这两人刚在吴忧手下吃了大亏,如果有心招揽这两人,正是好时机,至于阿瑶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他倒是不放在心上。“但愿还不算晚。我只担心,吴忧虽然不会主动派人追杀他们,但吴忧的手下人可没有一个善茬子,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苏平的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阴云。“尽人事吧,他们要是自己不争气,神仙也救不了。我们马上出发回圣京。”云州城东小镇妹喜。秋风萧瑟,一辆很旧的带棚双轮马车缓缓行驶,一个身材高大瘦削的青年人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他着一身草原牧人常穿的破旧夹皮袄,头戴皮弁,从他使用鞭子的姿势上可以看出,他并不擅长这个工作,他面容憔悴,颧骨高耸,眼神散乱,只是偶尔地露出一丝狂乱的骇人精芒。他的双手青筋毕露,布满厚厚的茧子,看上去孔武有力。即便不用特意化妆,现在任谁也认不出这青年车夫就是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威震草原的董不语。像是天边的火焰漫卷,东方玉背弓携刀,一骑绝尘而来。见董不语仍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东方玉略带歉意地道:“有劳董兄驾车,董兄将心爱的千里驹用来拉车,实在过于委屈了。”“不碍事。”董不语道。“东方哥哥,你没事吧?”阿瑶半个身子探出车外。“几个毛贼,我已经劝他们改过向善了。”东方玉淡淡地道。董不语眼神复杂地望了东方玉一眼。东方玉的衣衫虽然破旧,却丝毫不掩其英武的风姿。赤麟奔腾跳跃,活力十足,正和董不语那拉车的白龙驹形成鲜明对比。“这路上哪来这么多毛贼?才走了十几天,每天都有人骚扰。”阿瑶皱眉道,“我先前来的时候可一个都没遇上呢。”东方玉苦笑一下,他可不能告诉阿瑶,这些所谓的毛贼,都是武艺精良的杀手,很明显来自云西吴忧麾下。虽然他本身有高明的医术,但苦于荒郊野外材料不齐,因此伤势一直没有完全痊愈。每天带伤出去将这些人引开诛杀,并不是件轻松的活计。也许这些杀手刺客们转世后果然能“向善”也说不定。“董兄,咱们打个商量。”晚上等阿瑶睡了之后,东方玉与董不语商议道,“赤麟体型庞大,目标过于明显,敌人追踪的刺客一直是跟随赤麟的。我有种感觉,这几天其实只是敌人追击的前哨密探,如果敌人猜测到我们今后的路线而调集大队人马加以阻截的话,我们两个是挡不住的。所以我想我们不如分开走,由我将追兵引开。你带阿瑶入关先去圣京。以赤麟的脚力,我一定能追上你们。”“这样也好。”董不语无可无不可地道。“董兄,这一路上危机四伏,不只是云西的人恨我等入骨,就是张静斋也未尝怀着什么好意了。阿瑶身子单薄,董兄路上要费心了。”“你若是不放心我,便自己护送她,由我引开敌人好了。”董不语冷冷道。“我并无此意。”东方玉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篝火闪烁跳跃,映得他的脸色一阵亮一阵暗,“阿瑶是我亲近的人,若不是相信董兄的能力,我岂能放心将她交给你保护?”董不语拨拉了一下火堆,脱下鞋子,枕在脑袋下面,不一会竟是发出了浓重的鼾声。东方玉叹了口气,对睡着的董不语道:“我就当你答应了。”东方玉正欲离开,董不语却异常清晰地道:“我负责把她带到圣京,死活不论。如果你果真关心她,就快点赶上来。”东方玉大喜对董不语拜道:“有劳董兄!”圣武关。马车缓缓驶近关口。守门的伍长眼睛一亮,草原上讨生活的人没有不爱马的,他一眼就相中了拉车的马,这马显然也不惯做这种拉车的粗活,虽然一身肮脏草泥、瘦得皮包骨头,却也难掩它原来的神骏风采,这般落魄只怕是因为主人不善打理之故。看那车夫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只怕是个不识货的,居然用这等骏马来拉车,真是暴殄天物。伍长心里感慨着,情不自禁就摇了摇头。“董大哥,这是到哪里了?”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车里问道,只说了一句话,已经抑制不住咳嗽了好几声。“圣武关。”董不语面无表情地道。“哦,那么离圣京不远了吧?”“……恐怕还有很远。”“那……你说东方哥哥会不会有事?为什么去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天底下能让他出事的人,只怕……”董不语本想说“只怕还没有”,但眼前忽然就闪过吴忧那冷酷的眼神,仿佛就发生在昨日的一幕幕烽火连天、生离死别快速地在他眼前闪过,他的呼吸一滞,心口如同针扎一般刺痛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就褪得干干净净。“只怕还不多。”他用低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完了这句话。“哎,那个赶车的,看什么看,就说你,过来。”伍长颇有威势地吆喝道。董不语漠然地盯着他,没有答腔,也没有动弹。“你的马,卖不卖?”伍长试探着问道。“不卖。”董不语生硬地道。“三十两银子,卖不卖?”伍长还在努力,三十两银子,足够一个中户人家舒适地过一年,以这匹马现在的卖相而言,这的确已经是一个不菲的价钱。“不卖。”“你要多少钱?”伍长还是不肯放弃。“不卖。”“唉,”伍长叹了口气,无比痛心地看了一下那匹无精打采的良驹,对董不语道:“小哥,不瞒你说,这是一匹举世罕见的宝马良驹,你不愿意卖掉它我很理解,但你这样使唤它实在是太糟践它了,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打理马匹……”“不用。”董不语的态度仍然冷冰冰的。“唉。”伍长叹了口气。“那么请下车,例行检查。”“车上有女眷,多有不便,请军爷行个方便。”董不语终于肯多说几个字,虽然是恳求的话,说出来却仍然冷冷地不招人喜欢。“嘿!你个小……”一个兵丁早就看董不语不顺眼,开口就要骂人。“董大哥,算了,让他们搜查吧,你扶我下来。”一只纤细得几乎透明的玉手将布帘轻轻掀开,阿瑶苍白的面孔刚露出了一半,董不语立刻道:“你病了就不要出来!我能对付。”看上去他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右手,一股无形的压力却迫使阿瑶坐回车里,阿瑶又一次极轻极轻地咳嗽起来,分明是怕因此而扰乱了董不语的心情。董不语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的神色,但就是这一丝不忍也转瞬即逝,确信阿瑶不会再露面之后,他转过头来看着几个守门的兵丁。很久没有杀人了,如果他们果然不识相,他并不怕动武。但仅仅看见了阿瑶半面,几个兵丁已经是惊得目瞪口呆,这可能是他们有生以来所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了,这种美丽的震慑效果居然让他们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董不语赶着车扬长进关。“董大哥,我用了点小手段,您不会介意吧?”已经进了关,阿瑶忽然对董不语说道。“什么手段?我都没发觉的。”董不语有点吃惊。“嘻嘻,不告诉你。”阿瑶有点小小的得意。这时候如果是东方玉或者吴忧,一定会来哄哄她,问问她怎么回事,即使他们对此并不关心,但董不语显然没有这个兴趣哄人,只是哦了一声就不响了。没有听到董不语接茬,阿瑶有点尴尬,终于还是忍不住自己说道:“因为你知道,我是纯灵体化形,所以对于法术特别**,这个这种……我也说不上来,也许叫媚惑吧,就很简单,以前……以前……我见过别人施展过一次就记住了。效果还不错哦。”“你一向这么多话么?”董不语的语气像冰块一样打断了阿瑶的话。“董大哥,你……你不喜欢阿瑶么?”“跟喜不喜欢没关系,我只是想,你不用这样刻意讨好我或者其他任何什么人。每个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和尊严,你也一样。不必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不用在乎别人怎么看,你会发现,做人有时候并不用那么累。”董不语一口气说出了心里话,心中也畅快很多,阿瑶听了却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觉得自己语气可能太重了,董不语自我解嘲似的笑道:“罢了,你不必理会我这走背字的人,就当我是放屁好了。”“不,董大哥,我……我只是有点闷……我下车走走好么?”“我们必须先出关再说,刚才可能惹麻烦了。”考虑到阿瑶的容貌过于照眼,董不语毫不犹豫就拒绝了阿瑶的要求。但听着阿瑶强自压抑的咳嗽声,尽管急着赶路,董不语还是在一家药店前停住了脚步,他犹豫了一下:出了圣武关,可能又要走好多天才能遇到比较大的药店了。“还是下车吧,看看你的病。”“还是不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我说几味药材,大哥你照样去抓了就是。我在这里等你一会。”“……也好,我去去就来。”董不语看看左右无人,将马拴在药店旁的石墩上,快步进了药店。“小哥,你要的这几味药材当真难找,不是小人夸口,这方圆几百里,还就是小店能凑得齐,嘿嘿,不过这价钱么……”药店的掌柜一张胖脸两撇鼠须,笑得一脸奸诈。“啪”一声脆响,董不语将一片金叶子拍在柜台上,“够了么?”鉴定一下的确是十足真金之后,掌柜的脸笑得就像一个刚蒸出来的包子,上面全是油光光的褶子。“当然够了,当然够了!爷您稍等,我这就让伙计给抓药去。”转至后堂,掌柜召过来两个小伙计,吩咐一个照了方子抓药,却对一个道:“你赶紧去城防军老爷那里报告,就说咱们这来了个抓药的年轻人,如此这般形状,我估摸着不是强盗就是贼,可不能让他跑了。”小伙计顺着后门如飞一般跑去了。董不语正等得焦躁,那掌柜拿了药包出来,满脸堆笑地一并将找的散碎银子一起递过来。董不语看也不看,一把抓过来就走。但他一出门就发现刚才停在门外的马车不见了踪迹,董不语这一急非同小可,一耸身就跳上了药店的围墙,四下观望,只见人来人去,熙熙攘攘,却哪里能看到马车的影子?董不语心思电转,跳下围墙直趋药店大堂,正看到那胖掌柜要跑,董不语怒喝一声“哪里走!”隔着柜台伸手就将那掌柜提了过来,这掌柜吓得面如土色,屎尿齐下,恶臭难当。“好恶贼!算计到你爷爷头上来了!快说,那马车和车上人哪里去了?你同伙都在哪里?”董不语厉声道。“格格格格格……”那掌柜全然不会武功,此刻被董不语蓦然爆发的杀气凌迫,上下牙齿交击,舌头都咬破了也说不出来一句话,被董不语晃荡一下之后,干脆口吐白沫,一翻白眼,晕过去了。将这吓昏过去的肥猪丢到一边,董不语飞快地对整个店进行了一番搜索。却只发现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一问三不知,店内既无复壁又无地道,的确是家货真价实的药店。董不语恼怒异常,又回到街上,却见一队城防军游哨在一个平民模样的小厮带领下正往这边走来。董不语料阿瑶一人一车目标显著,即便被劫持也应当走不远,他急着查探马车下落,不愿与这些城防军起什么冲突,略一思索,跳上房顶,朝刚才进关的北面掠去。董不语捺着性子在哨所外潜伏了快一个钟头,才见先前非要买他马的那伍长和几个兵丁换岗下来,看起来这几个兵丁换岗后想去喝一杯。待几人走到僻静处,董不语拳打脚踢,几乎一瞬间就将几人制服,他提起那伍长喝问道:“我的马车哪去了?是不是你们给偷走的?快说你们的同伙还有谁?”那伍长倒是硬气,不卑不亢道:“小哥,方才我敬你是条汉子没有难为你,真要是眼红你的马,当时便在城门口扣住了你,诬陷你一个匪谍,只怕你有嘴也说不清,何必这样偷摸下手?再说我等乃是大周正编军士,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关内生事。还请小哥明鉴。”董不语沉吟一下,觉得这伍长所言不无道理,于是问道:“这关内还有何人会对我这样一个平民的马车下手?”“这个……护军胡斌的少公子胡焱名声不太好,大家背地里都称他胡阎王,胡焱纠结一些军中兵痞恶棍,经常做些伤天害理之事,碍于他父亲是中军主将,没人敢将他怎样。若小哥你的马车果真在关内这个‘走失’,大概和这胡焱脱不了干系,也只有他有这个能耐。”“他在哪里落脚?”“此时当在酒楼饮酒。”“头前带路。”“小……”“别逼我动手杀人。”董不语手一紧,那伍长感觉自己的肩胛骨发出了断裂的声音。“……好吧。”圣武关说大不大,因其险要的地理位置,常年驻扎有一万多名士兵,关内百业发达,较大的酒楼有三家,胡焱经常光顾的,只有一家。董不语现在就站在这栋二层酒楼的门口。现在不用那伍长指点,董不语已经可以认出那个纨绔子弟,因为在一堆献媚的粗笨军汉中,这十三四岁的华服少年实在很照眼。“就是他罢?”“是。”伍长刚回答完,颈际被董不语轻轻一切,软倒在地。已经隐忍了半天,董不语的一腔怒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他现出身形,大踏步就往酒楼正门闯去,门口几个军汉见他来意不善,呼哨一声就扑了过来,董不语下手极重,只是一个照面,这些个军汉无不骨断筋折,哀嚎倒地。这下子如同捅了马蜂窝,还从来没人敢在圣武关内这样撒野的。几十个汉子纷纷咆哮着下了楼,因关内军令严峻,非执勤时间不得携带武器,所以他们大都赤手空拳,不少人直接撅折了桌椅板凳,拎着凳子腿就冲了过来。酒楼的老板伙计都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弹。那胡焱除了嘴角多了一丝讥诮的笑容之外,只是安坐不动。“来得好!”董不语怒喝一声,身形如电,双拳犹如奔雷怒马,对所有来攻之敌都是以硬碰硬。“这是什么功夫?”胡焱好像没有看到那些军汉们的惨叫声,好整以暇地问身旁的一个满头大汗的老头。“大概……好像……是分……分筋错骨手……”老头嗫嚅道。“怎么我瞧着就和各位师傅传授的不一样呢?”“这……这……”“他们都上去了,您怎么不上?”“我……我这个……恐怕不是他的对手。”“平日里我也叫您一声师傅,好歹是练武的人,别在这丢人现眼了,去,跟他切磋一下!赢了赏你十两黄金。”胡焱道。那老头一咬牙一跺脚,纵身一跳,却不是迎上前去,而是撞破窗户逃走了。而就在这时,董不语一拳击碎了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军汉挥动着的拳头,那汉子整条手臂的骨头都被这一拳震碎,惨叫着倒了下去。董不语一步步上到二楼,来到胡焱面前。“你很能打。”仿佛没有听见那些汉子的惨叫,胡焱笑嘻嘻道。“你把马和人交出来,我就不和你计较。”虽然短短时间内击倒了那么多人,董不语气息丝毫不乱,眼神凌厉地盯着胡焱道。胡焱正想否认,眼珠一转,却道:“人和马都在,交给你也行,不过……”他领口一紧,整个人已经被董不语隔着桌子提了起来。“就你还不配与我谈条件!”董不语冷冷道。“而且,我最恨别人要挟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油腔滑调的流氓。”“你……你……”胡焱毕竟年纪小,感受到董不语如同实质一般的杀气,竟是生平头一遭感到了害怕。“我不重复我的问题了。我会从一数到五,每数一声,我就折断你的一肢,如果我数最后一声你还挺得住,我就只好拧断你的脖子。”董不语淡淡地道。没等胡焱说话,他立即数到:“一!”“喀巴”一声就折断了胡焱的左臂。“啊呀疼死我了!我说我说!”也是该着这胡焱倒霉,碰上了这么个冷漠无情的高手,疼得豆大的汗珠子滚滚而下,而嘴皮子却极其利索起来:“实不相瞒大爷我是真没见过什么马车姑娘的刚才就是想骗骗你看能不能从你那得到什么好处……”“二!”董不语毫不留情生生折断了胡焱的右臂,却输入一丝真气吊着胡焱的神智,不让他昏厥过去。“大爷!大爷!啊呀!我的妈呀!”胡焱声嘶力竭地哭号起来:“真的没有啊真的没有!我要是骗你我就是乌龟王八蛋狗娘养的!大爷!大爷!我派人给你找去,我让我爹给你找去!我给你找去!啊呀呀,可疼死我了!”“三!”董不语面无表情,一脚将胡焱的小腿骨踩断一根。“啊——”胡焱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眼泪鼻涕一齐流了下来,“大爷——大爷——求求你了,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啊——大爷!我的妈呀,疼死我了——”“四!”董不语只是轻轻喝出这个字,胡焱已经吓得直接晕了过去。裤裆间一片腥臊,已经吓得尿了裤子。董不语皱着眉头,将烂泥一般的胡焱丢到一边。看起来这小子是真不知道阿瑶的下落,要是不是这人做的,那到底是谁在算计自己?难道,还是云西的人?他思绪紊乱,心烦意乱,却还不失清明,细听周围动静,耸身跳上房顶,在城卫军赶到之前就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