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节 泛舟圣武二六九年冬。兴城。吴忧的行程并非直线进入淄州,而是先巡视一下新占领的宁氏的地方,其中兴城这一曾经的宁氏重镇就是吴忧关注的重点地区之一。平定宁氏后,莫湘就被派驻这里。这次吴忧在兴城一留就是十天,除了处理一些紧急公务,就是和莫湘谈论些兵法武艺,似乎浑然忘记了自己要去淄州的事情。沃城送急报的流星快马在兴城追上了吴忧。当时吴忧正在静室与莫湘对弈,看信之后,吴忧若无其事地将信放在了小几上,继续落子。一局过半,莫湘局势不利,因问道:“何事劳烦陆先生这般着急送信过来?”“北境又生事。”吴忧盯着棋盘淡淡道,顺手落下一子。“不是大事,陆先生不会这样着紧吧?”莫湘问道,随手应一子。“边将只想立功邀赏,却不知百姓辛苦。”吴忧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本来要下的一枚子拈在指上一直没有落下。“边区不靖,便是获得短期和平,终究非长久之计。”“只怕你我今生是看不到这一天了。以半州之力抗两国之兵,纵然一时取胜,也难以持久。云西控制的土地虽然广大,各城位置却呈一条线型,缺乏大战略纵深……”吴忧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你心乱了。”莫湘微微一笑,飞快地落了一子。吴忧嘴硬道:“不见得!”两人飞快地落子,经过十余手之后,莫湘本来被围困的一条大龙杀出了重围,吴忧上半局的苦心布置全都付诸东流。吴忧默然看着棋局,投子道:“罢了。”莫湘道:“才到中盘就认输,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吴忧伸手拂乱了棋局,笑道:“你说的不错,我心已乱。一着错,满盘输。”“那么是北境之事有了决断了?”“我看不到未来,湘。我觉得,有什么东西遮挡我的眼睛,不让我看到希望,也不让我感到绝望。或许未来大有所为,但我总觉得,这都和我没有什么关系。”“能够看到未来的,那是神仙。主公何必介怀?”莫湘道。“不是这个意思。是我忽然对我所追求的东西失去了把握。你知道,就算是以前最困难的时候,我一个人躲避强敌,遍体鳞伤,即将弃尸荒野,我都没有这样困惑。我始终坚信,自己是有目标的,并且始终是朝着这一目标而努力。但是现在,我忽然看不清自己追求的目标在哪里了,或者说,我对于能否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真正实现它丧失了信心。”“主公何出此言呢?”吴忧望着莫湘,似乎在思索着问题究竟出在哪里,良久才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罢了,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这个家真不好当的。”旋即微笑道,“湘儿你在奕棋时还用兵法,乱我心神取胜,这可不够地道。”莫湘笑而不语。吴忧将陆舒的信递给莫湘看,自己轻轻叩击着小几,道:“库狐左贤王部南附,这是震动朝野的大事,如果处置得当,北方局势说不定真能因此而改观。等朝议作出反应的话,那可来不及。只是这怎么接应大有学问,弄不好就要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湘儿,说实话,我觉得这样的重任是非你不可的。但兴城对我们来说委实十分重要,我又不放心交给别人。”“席雱将军久任边将,十分熟悉羌胡事务,或可使之为主将。罗奴儿辅之,应无大碍。”“其实主将的人选我心中更加属意哈迷失。”吴忧道。“哈迷失自担任将领,未逢败绩,才高气傲,过刚易折,尚需砥砺磨炼。若帅偏师,远征奔袭趋利,或可建立奇功,但这次任务不同,我们不是为了和迷齐开战,主要任务还是接应库狐人。席雱性情沉稳,兵略娴熟,若以为将,虽无大功,不致有大失,正适合担任主将。”吴忧拊掌笑道:“幸得湘儿提醒,让我茅塞顿开!就以席雱为主将吧。就近征调吉斯特、大月氏、小月氏、库比伦、沃五城兵力。陈昇调任哈克兰太守。其他事情就交给陆先生安排吧。”“这次事件非同小可,主公宜居中策应,以备万全,主公还坚持要南下?”莫湘问道。“要走的,也该走了。打仗要钱要粮,安抚库狐人要钱粮,云西现在府库空虚,只有我腆着脸皮出去想想办法了。张静斋连年征战,恨不能朝我借钱,唯有阮香还有点交情,但阮香那是好说话的人么?”吴忧略带无奈地道。莫湘抿嘴而笑,羞吴忧道:“主公这恐怕是要牺牲点色相了。”吴忧尴尬地一笑道:“算不上,好歹是亲戚,应该能说上话。几年来淄州致力内政,水陆两便,官民殷富,嘴里省下点零碎就够咱们吃饱了。”莫湘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湘,今天我很高兴。因为你笑得比以往都多。”吴忧微笑着站起身来道,“你的笑容比雪山顶的雪莲花更难得呢。”莫湘立起身来,耳根微微发红,低头轻声道:“主公说笑了。”“我明日就继续上路,我会给你留下手书,必要时候,你可以接管云西全部军权,陆舒等文武全受你节制。因时而动,不必事事报知我。”“这……怕是不合适吧。”莫湘道。“无妨,不过是以防万一之举,我觉得应该用不上。等我一回来,你就可以毁去这命令了。”“主公……”吴忧正要出门的时候,莫湘忽然道。“何事?”“你可一定不要出事。如果……如果阮香对你有所不利的话,我会倾云西之兵与她决一死战的。”莫湘轻声道。吴忧温和地笑了,“不会的。你放心吧。还有……你的心意,我领了。”“那么恋恋不舍的,是不是看上人家了?”出了府门,阮君迎着,说话的语气却是酸溜溜的。“一个值得敬重和信赖的朋友,比一个红颜知己更加难得。”吴忧淡淡道。“我怎么觉得你们的友谊超乎一般人呢?”阮君还是难以释怀。“有没有人说过你好看?”吴忧忽然问道。“当然有了。”对于吴忧突然转换话题,阮君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吃醋的样子更好看。”吴忧笑着拧了拧妻子的脸蛋。“讨厌,别人都看着呢。”虽然已经是几年的夫妻,被吴忧这样当着侍从的面调笑,阮君仍然飞红了脸。“我们明天就走了,不知道我们的女儿怎么样了呢。”“还有小香,听说她要嫁人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呢。”阮君现在已经完全忘了吃醋的事情。“去看看就知道了。说起来,这次要麻烦她的事情可不少呢。”“她……不会记恨我们吧?”阮君忽然问了一句,倒是让吴忧摸不着头脑了。“记恨什么?”“没什么,我瞎猜的。”其实阮君担心的,是照她的性格,爱一个人有多深,恨一个人就有多烈,如果得不到一个人,那是宁可毁掉他,也不愿意别人拥有的。阮香从小性情外柔内刚,谁知道她会不会因爱生恨走向另一个极端呢。而不知为什么,她对于见到阮香心里总是忐忑。淄州。二六九年,清河军队虽然动作不多,但一直对周边保持着强盛的压力,特别是北方。利用赵氏兄弟内讧,阮香趁机占据了雁云关,取得了地利上的优势,以归水为纽带,迅速建立了与归城的水陆交通线,在泸州腹地成功保住了归城这根钉子。在北海卫港口没有结冰的时候,清河持续向归城增派兵力,加强补给。春季,赵明派军跨泸江击赵扬,欲争兴火城,围城半年不克,师老兵疲,狼狈撤军。良机不可错过,清河军参谋部策划了一次由雁云关和归城两地出兵,夹击连城的军事行动,想要赶在北海卫港口上冻之前,彻底剪除泸州城在南方的这最后一道屏障。为了这次行动,清河军九个满编整装陆军师和一个加强过的水师旅被动员起来。该计划是以两个师并肩快速北进切断连城与泸州的联系,并阻击泸州可能的增援;水师旅以五个步兵营的兵力为加强,展开在归水沿线,维持大军的补给线;五个师的兵力组成进攻连城的主力军团,两个师作为预备队。清河军行动迅速,战役第一阶段,两个先头师很快切断了泸州与连城的联系,连城守军不过万人,闻清河军席卷而来,大恐,士绅百姓纷纷向北方逃亡,清河军所过县乡大多望风而降。因此清河军后续部队发展相当顺利,相继推进到连城附近。赵明闻信大惊,急召文武议论,众人以连城城卑壕浅,皆欲弃连城而保泸州。独苏中道:“万万不可!尔侪碌碌,皆误国之臣!连城为泸州南方屏障,若失连城,清河兵锋旬日间可抵泸州城下,彼要战则战,要退则退,若被彼得逞,则不需直接攻城,只要秋季四下劫掠,断我军粮,不用两年,我军饥馁自败,是取死之道也。”“如此说来,苏将军必有破敌良策了?”赵明惶惶问道。“然也。为今之计,可遣使过泸江,向北请和于二公子,说以唇亡齿寒之理,请其出兵南渡,夹击清河军侧翼。泸州方面,请主公多带亲兵将领,亲率万人精锐南下增援连城,以固军民同仇敌忾之心。我主力则避开正面与敌交战,兵分多路,邀劫清河军粮道,虚张声势,佯攻雁云关,三管齐下,不出三月,清河军必退。”赵明不敢独自带兵前往连城这座孤城,苏中乃愤然道:“此乃死生之际,存亡之秋!主公当早决断,否则死无葬身之地矣!”赵明感其壮勇,慨叹道:“我赵家世代经营镇守泸州,提拔多少人才俊彦,诸君食我家俸禄多年,并不曾有半分亏待,不想临危之时反倒是苏将军一个外来人赤胆忠心报效某家!”泸州众将皆有惭色。九月,赵扬接受兄长的和议,遣耶律清涟率两万轻骑自泸东渡江南下,南向威胁归城,西向夹击清河军侧背;赵明亲自领军万余南下,试图绕过清河军前锋师,增援连城,途中遭遇清河军前卫一部约三千人,两军激战一夜,清河军不支后撤,平明时分赵明所部脱离战斗,继续挺进连城,于九月底出现在连城附近,趁清河军尚未合围之际突入城内,自家主公亲自领兵来救,连城守军士气大振。随后清河军彻底完成了对连城的包围,围城战拉开序幕。与此同时,苏中将泸州主力骑兵三万余人分成三队,一部五千人佯作主力攻击雁云关,一部三千余人渗透深入泸州被占领区,鼓动土豪组织壮丁骚扰攻击清河后勤部队,一部主力两万五千人由苏中亲自率领,骑马急行军穿过清河军新占领区,猛攻清河军归水防线,清河军守河兵集则泸州军退走,兵分泸州军则奋力攻击,清河后勤补给线立刻告急。清河方面,这场战役的总指挥官是方略。发现情况与预期有变化,他立即调整了战略。首先调两个前卫师东进,迎战耶律清涟所率领的两万生力军,抽调攻城师五个营与守卫归水的五个陆军营编制成为一个整师,与水师旅合编为卫戍部队,由班高统一指挥。方略亲率所有预备队向两个前卫师靠拢,意图集中近四万人的优势兵力先吃掉耶律清涟的两万人。十月,两场激战几乎同时爆发。方略与前卫师终于会合,四个师的兵力将耶律清涟部两万人挤压在归水、归城和松员山之间的三角地带,方略成功地迫使对方与自己展开了决战,双方激战三日,清河军取胜,击溃泸州军大部,耶律清涟拼死杀出重围,因北归之路已断,乃以数千残军往投苏中部。苏中道:“反复小人,败军之将,有何面目见我?”斩耶律清涟,兼并其部众。苏中旬日间集中了手中所有机动兵力近三万人,猛攻清河军建于归水上的重要据点平桥,一日夜而克之,全歼守军两千余人。烧毁平桥所有房屋和码头设施后,苏中旋即转进攻击清河军最大的堡垒归阳,归阳有清河军卫戍部队主力六个陆军营和水师五个中队,跨河为寨,水陆配合,对苏中军频频展开激烈反击。正面强攻两天不能得手,苏中暗遣耶律蕉率五千人以铁链将小船链接成浮桥,从上游偷渡归水,两岸举火为号,趁夜前后夹击清河军。乱军中班高凭栏一箭正中苏中左臂,苏中落马,左右急救起,其时两军激战正酣,左右皆劝苏中略退以避流矢,苏中拗断箭杆,掣剑在手怒喝道:“有敢言退者斩!”泸州军诸部皆奋力冲突向前,两军激战竟夜,平明,清河军跨河浮桥被烧毁,士兵惊乱溃败,归阳失守。此战苏中部焚毁清河运粮船百余艘。围城前线部队只有不足十日存粮,几至于溃乱。苏中马不停蹄,赶向清河军在归水北岸的最后一个支撑点团阳。团阳守将乃泸州旧将燕平乐,参谋瞿雅。当时团阳兵不过千,只有十几条小船。泸州军水陆两岸浩荡而至,士卒惶恐。瞿雅乃与燕平乐计议道:“将军与泸州有不共戴天之仇,赵明心胸狭隘,苏中无容人之量,且丈夫岂可二降于人!所以不可投降。然向者平桥有山险可凭依、归阳跨水而结寨,兵精粮足,皆以为险固,然皆败于苏中之手,精兵强将丧尽,是刚强而易折也。如今团阳所依仗者不过土墙木寨,并无险要可恃,外无必救之兵,军疲意阻,是不可战者。然将军之责也重,平桥、归阳失守,如今前线军粮全赖团阳,是必不可失之地。若能保全团阳,则将军独得守备大功,公主必有重用。”燕平乐道:“先生所言,我亦深有同感,然则欲图固守,计将安出?”瞿雅道:“只需如此如此,必能保全团阳。”燕平乐称谢,准备依计行事。当时恰有苏中使者到,以旧日恩义劝燕平乐重归泸州,辞色甚骄矜。燕平乐卑辞厚礼款待使者,秘谓之道:“请使者代为致意于苏将军,燕某心向赵久矣,以前迫不得已而降清河,常自懊悔。尊使远来,本应立即归顺,但听说赵家主公颇疑忌降人,是以燕某想请苏将军亲笔写具一纸担保书,担保赵家主公不会加害燕某,才愿投降。”使者应诺,还报苏中。苏中笑道:“这有何难?”立即写就保证书一张,令使者带返给燕平乐,各军暂缓推进,以待燕平乐答复。过了两日,不见动静,苏平疑道:“难道竟是欺我?”方欲进兵,燕平乐使使者持一人头回复苏中道:“燕某已斩清河监军,愿以全军属泸州。燕某还有一计,请将军钧意裁断。我军虽降,泸州军队不需进驻团阳,旗号兵马一如清河时,清河必以为团阳不陷,兵粮军资还走团阳,燕某潜截留之以奉将军,是将军不费吹灰之力而可得重利也。”苏中称善,止诸军。留待两日,燕平乐遣人送来十小船军粮,苏中察之,不过百石而已,大怒道:“竖子欺我!”恰燕平乐再修书致意于苏中道:“团阳粮食甚多,然只有一二十条小舟,将军派大船来载,必可满载而归。”苏中乃转怒为喜,尽遣俘获的清河军大船往团阳装载粮食。又等两天,苏中催促,燕平乐只答复正在将粮食装船。苏中正等得不耐烦,忽然探子来报,方略已经扫清耶律清涟余部,正率三万余众兼程西进,连城方向,只留两个师挖掘长堑围困连城,抽调三个师沿归水东进,欲以六万人组成钳形攻势,东西合击,围歼苏中所率泸州军主力。苏中见情势危急,方知中了燕平乐的缓兵之计,恼恨不已,愤而攻击团阳。却不料想这数日间团阳收容了归阳败退下来的两千多清河残军,深挖渠濠,又赚了苏中的大船构筑了水上防线,守卫力量增强不少,苏中猛攻一日,虽然攻破外濠,燕平乐居然堪堪守住了渡口。此时方略大军已然不远,苏中不敢冒着被合围的危险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只能怅然北撤。东西军会师于固阳,方略极赞燕、瞿两人功绩。如今方略掌握的军队已经达六万人,他不急着穷追苏中,先恢复了被泸州军破坏的补给线,调燕平乐至归阳,重建归阳水陆大寨。方略估计苏中必趁连城围城部队薄弱之际救援连城,因此暗令围城两师暂缓攻城,掘壕固守,自率主力取道归水以西北上,苏中若是苏中果然救连城,方略有把握将其歼灭在连城城下。但这时战局又起了新的变化,在一次小规模的冲突过后,方略的前哨部队俘获了十几名泸州骑兵,经过审讯,方略惊讶地发现他们是来自于赵扬的直属卫队,因为迷失道路和大部队走散,正好遭遇了方略的前哨部队。按道理在泸州东部击溃耶律清涟所部之后,方略是不应该在这么靠西边的地方遇到赵扬的部队的。除非赵扬开始就是两线出击,耶律清涟只是其东路部队,他还有一支部队瞒过了清河的游骑哨探,现在正不知在哪里窥伺着清河军。根据几个俘虏的描述,赵扬的这支军队人数至少也在万人以上。方略惊出一身冷汗,当机立断,急令攻击连城的两个师向雁云关撤退,派出一个前卫师接应两师,又派出一个师巩固其交通线,以五个骑营的兵力向雁云关搜索前进,确保与雁云关道路畅通。加派大量斥候,侦察范围扩大到百里,构筑起大范围高密度的警戒网,方略亲自掌握大量兵力,移师平原交通便利处,像是一只守护在网中央的蜘蛛,相机而动。最先触动网络的是赵扬。如果方略没有发现他,他还能在山区里潜伏一些日子,但方略一旦停下来展开仔细搜索,上万人的军队就很难掩藏其行迹了。与方略派往雁云关的五个骑营打了一场遭遇战之后,赵扬不得不放弃了偷袭雁云关的想法,仗着道路熟悉,赵扬的部队溜得比兔子还快。而苏中原本派出佯攻雁云关的部队成了倒霉的猎物,在锏寿山被方略部主力合围歼灭,几乎全军覆没。清河主力南缩,苏中也不是吃素的,立即还以颜色,他率大军驰援连城,与城内里应外合打破了清河军构筑的长堑,打垮清河军五个后卫营,彻底解除了清河对连城的围困。清河军围城部队与接应部队会合,抛弃辎重,快速南撤,十天后双方军队基本脱离接触,各自后退修整,至此战役宣告结束。虽然经过了各种变故,但结果正如苏中所料,两军厮杀整整三月,各自伤亡数万人,清河军没法攻占连城,泸州也无力扩大战果。淄州东港。水量极其丰沛的富水河在这里入海,大量淡水和来自南方的温暖海流交汇,使得这里成为了一个天然优良深水渔港。后来经过阮香设立的海事衙门的大力整修,现在东港成为一个军、商两用特大型港口。东港地方也从一个小小渔镇,迅速发展成为一座中型城市。这里有比其他地方多十倍的酒店和妓馆,远航归来的水师军士和粗野的商船水手将他们不菲的收入在这里挥霍一空。渔业的繁荣使得当地官员不得不设立专门的大型渔市,方便各地鱼贩大量交易进货。从东海、南海漂洋运来的粮食和各种土特产都在这里装车运走,周国的各种特产品则在此装船出口到东洋、南洋和北洋各国。这里也是南来北往的商船最重要的补给基地之一,经常可以看到沿海各州、各国的船舶进出港口。新修的灯塔高耸入云,东港还修筑了一座足以容纳两千军队驻扎的极其坚固的环型堡垒,两个整营的官兵常年驻扎于此。政府的鼓励和丰厚的回报则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出海冒险。现在单单是海事部门带来的收益就占了淄州税赋的三成有余,而且随着远航的船队越走越远,这收益还在逐步增加。这日益增长的收益正在淄州财政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至少它有效填补了阮香为了修建运河而形成的巨大的财务亏空。对于水师以及海洋事业的政策倾斜和过度关注引起了阮香高级幕僚们的忧虑,在周国立国数百年来都是以大陆发展为本位的,海洋一向被认为是神秘不可测的,海事部门制定的野心勃勃的发展计划正逐年从清河军中抽走大量的骨干优秀人才,就算当初专为培训陆军军官而开设的军官学校中也兴起了“海洋热”,要求设立专门的海军科目的呼声高涨。利用其控制的庞大财力,海事部门渴求在政府中zhan有越来越多的职位和资源。这些前所未有的浮躁迹象无不让老成持重的先生们感到忧心如焚,对海洋本能的恐惧让他们惶惶不安,要求撤销和限制海事衙门的议论也不断传到阮香的耳中。但议论归议论,谁也不能否认海洋给淄州带来的巨大利益,运河工程既然已经无法中止,海洋贸易的收益短期内也无法戒绝,更何况越来越多的灵、淄豪族投资参与到海洋贸易中去,这些豪门大姓屡经阮香打压,不敢公然与政府作对,但他们通过鼓励保送族中优秀子弟投入仕途成为仕宦阶层,再次隐然构筑了阮香统治力量的主要基础。即便对阮香的海洋政策持最激烈反对态度的官员们,也难保自己的家族不在新兴的海洋贸易中投机分一杯羹。东港近海一处风景秀丽的平静的小港湾旁,一座富丽堂皇的海景庄园刚刚落成,这是当地富商听说阮香要驾临东港,特意集资筹建的。十一月,阮香果来此小住,就便处理军政事务。俟前线战事已毕,即召方略问事。交割军务之后,方略乘船由海路赶回东港,路遇大风,座舰将倾覆,水手皆欲弃船逃生,独方略安坐不动,道:“若天亡阮周,使略无所为者,即倾此舟!”卒不肯弃船。俄顷风止,舟得以全,众皆以为神。阮香见方略怪责道:“海路多风险,风云变幻,反复无常,非人力能左右。将军以后莫贪便捷,走陆路为宜。”方略敬谢,因言及此次战事,虽有松员山、锏寿山两场胜利,但也先后有归阳、连城大败,官兵死伤近两万人,颇有自责之意。阮香道:“胜败兵家常事,将军不必过分自责。若说有责任,也是我的判断失误,操之过急。赵家兄弟反目,我本宜缓缓图之,北向解兵罢斗,示以不攻。彼无后顾之忧,必倾力死斗,而我可静观其变,二三年内,必有可乘之机。如今我军出则二赵惊惧,惧则合。彼并力而来,我军困矣。此势所难及,将军何能为尔!”方略问道:“是否今后泸州战略将有重大调整?”“李广元已经出使赵明,商定新的和议。石亢先生将出任皋城太守——他一向是以温和的施政策略而闻名的,瞿雅升任归城太守。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我们部署在泸州方向的兵力将削减到两万人以下。此次战事不利,上下对将军颇有非议,将军且休息一段时日,代我巡行南方各郡县武备,将有大用。”遂赐方略金五百两,绢二百匹,淄州城内住宅一所。方略称谢,搬迁居所。归求索战殁将士遗属,将所赐金帛尽散之以资助其家。军人皆感其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