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梨花“各位已经用过了茶点,室内太过闷热,不如我们出去花园散散步吧。听芦笛说,准备了焰火?”为了缓和紧张的气氛,阮君提议道。虽然恨不能把狐淼给生吃了,阮君还是得替阮香维持良好的风度。“出去走走很好。”吴忧狠狠盯了狐淼一眼,道:“夜黑路滑,王子小心摔倒。”狐淼冷笑一声,当先走了出去。蒙良与利蓝家站得最近目睹了事情的全部始末,见吴忧暴躁易怒,睚眦必较,大失常态,各自不免对吴忧起了轻视之意,只是见“阮香”与吴忧状态亲密,心中不由得不屑:早听说阮香善识人,眼光也不过如此。这栋宅院的花园约有三四亩大小,用低矮的围墙与外面的民房田庄隔离开来,花园里并不象一般的花园布置成小桥流水、栽植奇花异草,而是保留了一片原生的树林,高大的柳树、槐树、杨树长得十分茂盛,林间小道被仔细整修过,去除了芜杂的荒草,显得十分整洁,很适合散步。这一晚月光皎洁,虽然天气很冷,但散步既是“阮香”提议的,自然没人去反对。倒是芦笛有点担心地对“阮香”道:“公主,天色已晚,警卫视野不如白日,不如还是留在室内。”“可是我想要看焰火。”“阮香”像小孩子一样认真道。“公主在庭院里就可以看到,不要走太远了。”芦笛微笑道,然后几乎是贴着“阮香”耳边低声道,“这次王子和公子们都带来了不少随从,主子在里面喝茶,随从们就都在花园里等待。这些人鱼龙混杂,又都携带武器,公主不宜与他们走得太近。”“阮香”诧异道:“难道在清河的地面上,反倒会有人谋害我不成?”“以防万一总是好的。”芦笛道,他用眼睛瞄了一眼冷冰冰的狐淼,道,“比如那位狐淼王子就完全是来捣乱的。”“那人当真讨厌,轰出去算了。”“那样固然痛快,却有损公主的令名了。”“罢了罢了。哪来那么多规矩的!怪不得妹……”“阮香”忽然醒过神来,及时打住了话头。她看看芦笛,芦笛恭敬地低着头,态度十分谦恭,没有任何异常神色。“公主殿下——”孙髦不失时机地凑了过来,低眉顺眼地没话找话,其实他也知道求亲成功的机会十分渺茫,但即便求亲不成,他也担负着说服阮香出兵袭击张静斋背后的使命。如果清河能在东方给张静斋造成压力,那么徽州就还有翻身的希望,如果阮香对于西进毫无兴趣,那么徽州局势离绝望就不远了。临来之前,父亲孙政嘱咐他不择手段也要达到目的,并让足智多谋的谋士郑爵随他一起出使,帮着出谋划策。“清河上下好生兴旺,都是公主殿下治理有方。”“全赖大伙儿辅佐之力。”“阮香”客客气气道,她虽然不喜欢孙髦那副上杆子巴结的模样,却毕竟不好当面驳人面子。“公主殿下过谦了。”虽然对“大伙儿”这个含糊的词感到难以理解,不过这并不影响孙髦继续奉承“阮香”。“大哥!”“阮香”被孙髦缠的烦躁,抬头已经看不见吴忧到了哪里,不由得焦急地喊了一声,却没有听到答应。芦笛见她神态不悦,忙道:“我好像见军师走到前面去了,我去找一找。”芦笛找到吴忧的时候,正赶上吴忧和狐淼带着各自的随从马上就要大打出手。“这迷齐狗子辱我太甚,谁能拿下他,有赏。”吴忧气哼哼道。狐淼的几个五大三粗的随从怒气冲冲也正要冲上来。芦笛急忙对吴忧道:“军师!这里是清河地面,来的都是客,请留三分情面罢!”两边人马都是不依不饶,大有不打一架不肯甘休之意。“有刺客!”忽然间平地里一声大喊。吴忧和芦笛同时都是一个激灵。“公主!”芦笛刚一闪念,吴忧已经一下子不见了人影。两具精钢手弩,淬毒的箭头,两名黑衣刺客,似乎刚一出现就被隐藏的侍卫制服,令人惊讶的是,一直缠着“阮香”罗罗嗦嗦的孙髦第一时间抢在了“阮香”身前,挡住了刺客的射击角度。让“阮香”对他的勇气十分敬佩。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孙髦这时心中窃喜——郑爵的计策奏效了,精心买通的“死士”总算为自己赢得了一分。这两名刺客倒也硬气,不等清河士兵讯问,自行咬破毒囊自尽了。十几名青衣的清河侍从陆续从埋伏处走出来,在“阮香”身边组成一个护卫圈,所有人都被客气地请到了圈外。其中也包括了刚刚火烧火燎赶来的吴忧和芦笛。“还好没事。”吴忧看到局面已经得到控制,刺客已然伏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芦笛却不那么轻松,他挨个打量着护卫着“阮香”的清河侍从们,忽然他的目光在一个瘦小的侍从身上停住,伸手指着那侍从道:“你!站出来!叫什么名字!”阮香的侍从都是芦笛亲自遴选过的,虽然夜色暗淡,芦笛眼神却极为锐利,瞧着这人面生,神色也不大对,当即喝问。那侍从大惊失色,没想到细心的芦笛居然看穿了他的伪装,见掩饰不住,索性孤注一掷,猛然从袍袖中摸出一个黑黢黢的东西,尖声道:“别过来!”声音尖细,是个女子。“拿下了!”不待芦笛命令,侍卫首领怒喝一声。先是两名黑衣刺客,这也还罢了,侍从中混进了敌人,而他却没有及时发觉,这脸可算是丢到姥姥家去了。随着一声叱喝,顿时就有两名离得近的侍从扑向那假侍从,身形捷俊,显然都是出色的高手。其他人立即缩小了护卫圈,将“阮香”与刺客隔离开来,训练有素的他们显然并没有因为一名刺客而放松自己的职责。“别逼我!我只杀阮香!”刺客叫喊着,几乎与此同时她手中那黑黢黢的东西蓦然发出一蓬眩目的白光,随着一阵轻轻的嗤嗤扑扑的声音,那些离得近的侍卫连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即刻面目青黑地死在地下。仿佛刺客本人也被这暗器的威力所惊吓,第一次发射后她顿了一顿,才想起来继续扣动开关。“暴雨梨花针!”在场有识货的立即惊叫起来,纷纷走避不迭,毕竟这可以称得上是最歹毒的暗杀利器,每次装针一千零八十枚,分三次发射,每次三百六十枚。经过法术强化后的暴雨梨花针拥有强大的穿透力并拥有自动寻的能力,按下开关后的千分之一秒内,三百六十枚内藏的淬毒钢针就会激射而出,它们可以在二十步内轻易穿透三厘米的全身钢甲,对付轻装目标威力更是强大,甚至可以轻易穿透强大的法师的法力屏障。针上附带的,以“灵吸”为名的剧毒更是可以在百分只一秒内夺去一切生物的灵魂。任何无防备的目标在它压倒性的威力之下都只能面对一条名叫“死亡”的路。而现在“阮香”离这恐怖的暗器只有不到十步!事出突然,只穿着轻便裘服的她震惊之余甚至都没有完成一个法术障壁。只是愣愣地张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仿佛不真实地显现。就在钢针及体的那一瞬间,“阮香”身上那件白狐裘白光大炽,狐裘上自发出万千晶莹丝光,将“阮香”如蚕茧一般紧紧包裹起来,与此同时,一道太阳般璀璨的剑气划破长空,刺痛了所有人的双目,只一剑,就将所有射向“阮香”的钢针击得粉碎。惊鸿一瞬,光华聚敛为一线,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手持一泓碧水般波光流滟的长剑,挡在刺客与“阮香”之间。即便面对号称天下第一暗器的暴雨梨花针,这中年人眼中全无半分惧色,反而露出见猎心喜跃跃欲试的神情。“天蚕绝壁!”天下间如果还有一样东西有可能挡住暴雨梨花针这样近距离的攒射的,恐怕只有传说中的“天蚕宝衣”,它自带的“天蚕绝壁”号称天下防御至尊,无论剑砍斧凿,无论雷电水火,皆不能伤其分毫。“剑圣阮兆隽!”更有人凭借着那灿烂的剑华认出了持剑的中年人。曾经,有人争议过江湖中最犀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争论的结果,公推剑圣阮兆隽的碧泓剑为天下利器第一,而天蚕衣被公认为天下防御第一,而偏门中的暴雨梨花针则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歹毒暗器。阮香不声不响将天蚕宝衣收归己有,将一向孤傲绝世的剑圣延揽旗下,这一事实这大大刺激了各方人物,不禁深思,清河背后,到底还有多少未示于人的奇人异士、神兵宝物?片刻之间,三个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出现在面前,所有人都屏息凝气,似乎都在等着看看,是碧泓更利、还是暴雨梨花针更绝,抑或是天蚕宝衣果真如传说中那般坚不可破?但是似乎老天注定不给他们这个机会了,随着一声惨叫,在那不到一秒钟的停顿时间里,刺客拿针筒的双手已然被一柄钢刀干脆利落地砍断,使得那筒中剩余的钢针再也没有发射的机会。再歹毒的暗器,如果没有了发射它的那双手,那就什么也不是,这个道理谁都懂得,但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想到这一点的却只有一人——曲幽之。刀是最普通的钢刀,厚背,单开刃,钢火好,锋利,任何一家兵器铺都有卖。曲幽之的出手不算太慢也并不算太快——与真正的高手相比,这一刀的威力实在不值一提——但谁也不曾想到,这刺客手执天下最犀利的暗器,本身武功却差得可怜,抑或是她太执迷于复仇的快感之中而忽视了背后的威胁,而事实就是,随着刺客双手被斩断,一切都结束了,蜂拥而上的侍卫们几乎立刻击碎了刺客身上所有能活动的关节,不用捆绑,她就像是一条死鱼一样动弹不得了。“阮香!阮香!”即便痛得整个人都扭曲了,刺客依然以怨毒的目光瞧着阮香的方向,含混不清地骂道:“我生不能杀你,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是谁?为何这般……这般恨我?”整个身子都被束缚在狐裘丝茧之中,“阮香”觉得气都透不过来了。她又不知道怎么从这束缚中解脱出来,见这刺客骂得恶毒,不像是别人指使的,便出言询问。“我叫林竹,林竹!淄州城中,汝杀我母亲,还有多少无辜百姓,难道便忘了?”阮君听得一片茫然,实际上就算阮香本人也未必记得这种事情。但吴忧却清楚地记得,淄州入城时候那场拙劣的暗杀,虎卫军铁蹄下那血肉模糊的街道,插满箭矢的无辜百姓的尸首,死不瞑目的惊恐表情,最后是那个挥舞着拳头大喊着“我叫林竹”的瘦弱的女孩子和阮香不屑一顾的背影。那个女孩的形象与眼前的刺客重叠,虽然身形长大了不少,容貌还是有那么七八分相似。“大哥——大哥——你……你过来,我……我觉得好闷……”“阮香”轻声呼唤吴忧,吴忧立刻将刺客的事情抛在一边,走向“阮香”,不料那位剑圣阮兆隽身形一晃,挡在吴忧跟前道:“尊驾且住。”“怎地?”吴忧一愣。“现在情况很乱,为了防止还有潜藏的刺客,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公主。”“但是她叫我,你没听到么?”吴忧作色道。“在下并不是要和将军动手,如果真的关心公主安全,便请将军退后,免得为小人所趁。”阮兆隽道。“那,你看看她怎样了?”吴忧并非不讲理的人,现在身处嫌疑之地,站在清河的角度而言,无论是谁都要受到怀疑。“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赶来服侍的贴身侍女首先发现了“阮香”的不妥,她呼吸紊乱,面上泛起青气,明显是中毒的征兆。“没事,可能只是擦破了一点点皮。”“阮香”的目光开始涣散,“大哥,大哥,你在哪里?……”她身上纯白的狐裘正以目光可见的速度变成青黑色。“快点救她!”吴忧看得真真切切,急得声音都发抖了。阮兆隽一看“阮香”的样子也知道不好,顾不上吴忧,立即赶到“阮香”身边,伸手到“阮香”颈侧虚虚一探,面色凝重,难道传说中的“灵吸”的毒难道果真如此厉害,即便不直接接触身体,仅仅是擦过皮肤也会有生命危险?他迅即并拳出指,点在“阮香”百会大穴上,一股沛然莫匹的内力灌顶而下,替“阮香”抵御体内毒素的侵蚀。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大夫到了。这是一位年高德劭的老人,姓展名星魁,年纪已经有八十岁,是名士李广元的好友,医术在淄州首屈一指,别号“阎王愁”,是赞许其医术高明,阎王见了也要发愁之意,是阮香百般设法招揽进幕府的。“闲杂人等立刻退出去。”展星魁看了“阮香”的情况丝毫不敢怠慢,当即开始吩咐清场,药童递过针具,展星魁默思半晌才对阮兆隽道:“这毒发作蹊跷,老夫行医几十年也只是耳闻,不知其毒性来由,仓促间配不起解药,不敢胡乱医治,且试试看能不能加以控制。有劳阮大侠根据我的吩咐控制真气走向。”阮兆隽答应,额头见汗,委实阮香一身性命干系太重,如今都着落在两人身上,自然十分紧张。“挂帐幕,侍女戴皮手套,将公主衣物除去。老朽今年已过八十,是就要入土的人,就不避讳了。”听到如此吩咐,芦笛拉着吴忧退出院子,将院内保卫工作交给吕晓玉。“阮大侠,现在是亥时,涌泉穴气血最盛,请从此注入内力,依次走足三阴经、手三阴经,然后经手三阳经、足三阳经巡回,先逼迫三焦经中毒素。每迫出一经毒素,老朽会下针封闭经络,首先我们要驱除十二正经内毒素,明白了就开始罢!”阮兆隽点头同意。两人正要开始疗伤,忽听一人轻声道:“胡说八道。”两人大惊,循声望去,却是一名红发青年不知如何躲过了侍卫们的眼线,溜了进来。吕晓玉喝问道:“什么人?”“在下东方玉,是靖南王爷的义子,殿下的兄弟。这次是路过这里,本想看望一下姐姐,顺便打打秋风。不料倒是适逢其会,殿下遇难,在下不能袖手旁观。在下颇通医术,刚才听了这位老先生的诊断,委实是狗屁不通,若照此治疗,徒然耽误了姐姐的性命,情急之下,因此才出言不逊。还请见谅。”东方玉道。“您能解这毒?”吕晓玉顾不上追究他的身份目的,急切地追问道。“‘灵吸’是天下至毒,我解不了,但我至少治不死人。”不容别人插话,他继续道:“照老先生的制法,最终的结果是将毒从十二正经逼入奇经八脉,到了这一步,任你本领通天,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只有等死的份儿。如果这样治后,姐姐能挺过三天,我就当场自刎!”“展老先生,您的意思呢?”“老朽想听听这位公子有何高见。”“这位阮大侠内力纯阳至正,灵吸之毒却是纯阴至邪,而姐姐所修习的软玉诀也属阴柔一路,短时间压制固然有效,一旦用来梳理经脉,抽出毒素,却是以己之短敌彼之长,效果恰得其反。所以先说不能用阮大侠疗伤。我听说云州吴忧也来了,他修行的内功走得是阴寒路子,却正适合治这个伤势。”“如何治?”“引气破正经十二脉,将毒强逼出体外!”“一派胡言!一旦破脉,内脏爆裂,死得更快!再说,即便破脉而不死,又如何驱毒出体外?”展星魁反驳道。“我自有法守护姐姐心脉,我亦有法门教授吴忧,让他导引毒气,通过晴明、人迎、乳中、劳宫、关元、气海、阴谷、环跳、涌泉、尾闾、**等穴位将毒迫出。配合展老先生的金针通闭穴,接修经脉,配合药物,可保生命无虞。”“可是……”吕晓玉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倒有五分相信了,但他所列举的全是人身上要紧部位的大穴,不可不慎重,忽想起来一事,又问道:“您所说的从穴位逼出毒气,会不会对公主身体有所毁伤?”“自然会有毁伤。武功是废了,皮开肉绽,毁容破相,在所难免,治好后全身皮肤应该转成黑褐色,很有可能出现手、足、腰、脸部瘫痪,只怕永远要在**度过亦未可知……不过,我可以保证绝对不会伤及脑子,所以终归比丢了性命强,毒气流窜很快,要治趁早。”“既然这样……”“我不治!”众人惊异地将视线凝聚在刚刚苏醒过来的“阮香”身上。“变成那样的丑八怪,我宁可死了!”“可是公主……”“别叫我公主!我是阮君!叫我的夫君来!就是吴忧,快点!你们这些臭男人离我远一点!把你们的脏手拿开,滚出去!我都要死了!大哥!大哥!你救救我!”阮君大声喊叫起来,大颗的泪珠顺着面颊淌了下来。吕晓玉最先反应过来,确定眼前的人的确不是阮香之后,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被她掩饰得极好,她一溜小跑亲自出去叫人。“我已经派人通知公主,军师是不是看看夫人,不管怎样,先保住性命……”吕晓玉尽可能婉转地劝说吴忧。吴忧只是很冷地扫了吕晓玉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进了院子,来到阮君身旁。“大哥,是你么?站近一点来,我眼睛都瞧不清楚东西了。”阮君虚虚地靠在软椅上,几名侍女知她不是公主,又怕毒性沾染,都躲得远远的。吴忧心痛地抱住妻子,良久方道:“是我害了你,不应带你来这是非之地。”阮君虽然已经神思恍惚,吴忧的这句话还是听进了的。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道:“不怪你。自从张、宁两夫人进门,外面还有小莫,咱们是分多聚少。这次你肯带我来,我特别高兴的。我本想趁这次与你多聚几日,或者还能为你生下一个儿子,也让云西有个继承人。我知你因筱筱是个女孩并不特别喜爱,生怕被人赶了先去……”她的口气惶急起来,“大哥……她们……她们待您再好,不如我全无私心!”“我知道我知道。小君,只要你能好起来,我立筱筱为嗣!”“你答应我了?绝不要因为我不在就亏负了筱筱,我……我就这么一个孩儿……”“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逼毒疗伤。”“那个东方玉,你一早就厌恶他,现在我也不用他来救命,免得你还要欠他人情。再者照着他的办法,妾还要在人前展露身体,其丑若何!即便苟延一命,亦不免破相瘫痪,妾宁死不为!”“这毒有解?!”吴忧惊喜莫名道。“我去求那东方玉又如何呢?我可以用云西基业来交换你的生命,何况只是开口开口求人!”“不!不要——”阮君**的手紧紧拽住吴忧的衣带,坚决地道:“不只是东方玉知道灵吸的毒性的,我也知道,没救的。我只要你看到我最美丽的样子,记住我最美的时候,善待我的筱筱,别无他求。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能感觉得到,冷,好冷,抱紧我一点,夫君,别让我就这样孤零零地死去,我怕!”吴忧能感觉得到妻子的身体正一分一分地冷下去,但现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机灵才智似乎都离他而去,除了将妻子紧紧抱在怀里,竟是没有任何办法。吕晓玉不安地问东方玉:“灵吸的毒会不会沾染到旁人?军师他会不会……?”东方玉摇头道:“这点你可以放心,灵吸是一种霸道的毒,但不是瘟疫,它只杀一个人。”俄顷,吴忧忽然觉得有人轻轻碰触他背后,他茫然地转过脸,是曲幽之。曲幽之莹莹的目光好像遥远天际的一对寒星,他低声问道:“师傅,要不要带筱筱小姐来看一下?”“不要!”阮君梦呓般道。“带她来。她的母亲都要死了,难道不应该来看一眼么?”吴忧眼神一下恢复了清朗,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吕晓玉道:“快快为我准备一匹最快的马,最近的荒野在哪里?”吕晓玉想不到吴忧还会有什么方法挽救阮君宛若游丝的生命,她命人牵出马厩中阮香的坐骑,打开院门,向东南方一指道:“离此十里便是碎石滩,最荒凉不过。”“老先生,阮大侠!”吴忧翻身上马,对展星魁、阮兆隽道:“不论怎样施救,在我回来之前,请你们一定设法保住小君性命!吴忧承情!”言犹未尽,足尖一点,那马儿唏溜溜长嘶一声,如箭一般飞驰而去。吴忧方去,阮香和曲幽之带着筱筱同时到了。吕晓玉正要报告一下情况,阮香冷冷地道:“我都已经知道了。大哥呢?”“刚骑马走了,好像是想到什么解救的办法了。”吕晓玉道。“还等什么!快动手救人!”阮香陡然厉声呵斥道,“展星魁、阮兆隽、东方玉、筱筱留下,其他人都给我滚出去!还有你——”阮香冰冷的目光盯住吕晓玉——吕晓玉不禁打了个寒颤——“失职一项就够你们死十次!给我查,三天之内,要是查不出来是谁指使的,军令部、监察厅的长官——车裂!”吕晓玉颤抖着匍匐于地,阮香的怒火将她的一切尊荣都化为灰烬,她从未想到过阮香真正发怒会是这样毁灭一切的气势,相比较于此刻的阮香,她觉得自己如同狮吻下的一只最温驯的小绵羊。“滚出去!”“喏!”吕晓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走出大门的,看到等着问讯的芦笛的时候,她只觉得心里有万千委屈,几年来第一次,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姐姐,怎样?”芦笛见吕晓玉面色大变,神情尤异于往常,不禁大惊失色。“公主要杀我们。”吕晓玉道。“该死的刺客!”听吕晓玉转达了阮香的命令,芦笛恨恨地道,又安慰吕晓玉道:“三天时间虽然短暂,但也足以找出背后指使之人。我们双管齐下,姐姐你来拷问那个刺客,我从暴雨梨花针的来源着手,这东西能做的人就那么几个,真正的成品也就那么几件,我已经找专家鉴定这东西的出处。军令部和监察厅全面动员起来,我再找宁先生协助,若是还查不出来,咱们也没面目见公主了。这一次不同以往,咱们可是在挣命呢。”芦笛的声音有点苦涩。“说的是呢,我这一着急,竟是糊涂了。”吕晓玉止住泪水,自失地一笑,却是说不出的惨淡。碎石滩。这里果然如吕晓玉所言,是一片荒野。吴忧下了马,迫不及待地将上官毓秀交给他的玉玦取了出来,合在掌心里,“翁达德梵如!”吴忧方将这名念出口,霍然间感觉掌心的玉玦发出一阵炽烈的高温,嗡嗡振动起来,紧接着啪的一声震得粉碎,与此同时,凭空里一道贯彻天地的赤色闪电从天而降,落地之时化为一道巨大的赤练紫光柱,炽烈的高温将吴忧十步以外方圆里许的范围内的岩石都烤化了,表面全都蒙上了一层光滑的釉质。阮香的坐骑挨得吴忧近,居然安然无恙,只是在这惊天动地的神威之下吓得瑟瑟发抖。吴忧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两腿发软,有站不住的感觉。这光柱持续不退,散发出耀眼的强光,一个非男非女毫无平仄的声音从光柱中传过来,“是谁擅唤我名?”这声音极其刻板,给人的感觉像是用各种金属敲击划拉声音汇集成的,听起来说不出的难受和气闷。然而这声音又有一种无限尊严的魔力,吴忧极力硬挺着才忍住了自己跪地膜拜的冲动,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完全嘶哑,只能发出极低的音量,“就是我吴忧召唤……”吴忧赫然发现,当他再想重复“翁达德梵如”这五个字的时候,每一个字都可以单独念,连在一起却无论如何都念不出口了。“汝何求?”“求救人。”“备人牲三百。”“什么人牲?”“牺牲,人口。”“你该不会说是三百条人命换一条吧?”“一百少女、一百男童子、一百女童子。”“办不到!”吴忧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顶门。“咄尔蚁民,不识好歹!”这是吴忧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听到这声音带上感情色彩,猛然间电光激闪,火舌乱窜,群雷震怒,吴忧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巨大的灼痛瞬间穿透了他的全身,上千万只火蚂蚁沿着经络爬开去,在他痛晕过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上官毓秀封入他额头中的黑色的符咒狂涌而出,为他抵挡住了数百上千道激射而下的电蛇。鹤唳清明,一头白鹤在碎石滩冉冉降落,还在半空中,上官毓秀就飞身而下,扑向蜷曲在地上像是焦炭一样的吴忧。一滩碎石全变成了亮晶晶的晶体,方圆里许内任何生命都绝迹了,吴忧骑来的坐骑在雷光电火下连点灰渣都没剩下。“是我来晚了。本想能帮你的,不想却害了你……”上官毓秀眼见吴忧身上处处都是严重灼伤的痕迹,衣服全毁了,人也好像被烤熟了,一边给吴忧抱在怀里掰了嘴大把地塞丹药,一面忍不住大声悲泣起来。“不过是求个医,至于遭雷劈么!”不知道是吴忧命太大,还是丹药终于起了作用,吴忧终于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呻吟声。“你个死人!怎么不就死了去!现在知道神的力量了吧?”上官毓秀见他醒转,喜极而泣,一把将吴忧推在地上。“啊……哟……原来这就是神么?”吴忧只来得及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完全陷入了沉重的黑暗之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