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寻衅闹事之一、二一晚饭后,大部份客人都已散去,剩下近邻远戚和爱凑热闹的年轻后生和姑娘媳妇们,还挤在新房里吃新娘子的茶,新房里小厨上点着两支红通通的蜡烛,照得满屋子亮堂堂的,真是篷荜生辉。小小的房间塞满了新娘子嫁来的嫁妆。打开的箱子里和放在**的新棉被散发着浓重的麝香和樟脑味,与大红花烛燃烧的烛油味合成了新房里特有的气味。新娘子还穿戴着满头珠彩的凤冠和大红锦袄和花鞋。她脸上仍戴着玳瑁眼镜,低头坐在床沿上。祥荣本来怕难为情地坐在房角落里的单背椅上,但那些小伙子姑娘媳妇们偏嘻喜哈哈地一定要把新郎推到新娘子并排去坐,弄得手足无措的祥荣只好呆顿顿地一起挨坐在彩凤旁边的床沿边。然后大家就挤拥着在新娘子周围闹着讨茶吃。屋子里不时响起一阵阵姑娘媳妇和小伙子们清脆欢乐的笑闹声。他们说新婚三日没大小,同辈晚辈都可以吵房,于是祥荣的那些堂房的小姑小嫂小兄弟们也都来吵房要茶吃。而敬这些同辈的小姑小嫂小兄弟们还真不大好敬呢,他们的花样经很多:茶要泻得满,没泻满他们不喝;泻得太满溢出来了又要罚;而当你小心翼翼地提壶泻茶时,这些小不经正的小姑小叔子们又东推你一下,西碰你一把,叫你泻不成。好容易泻满了一杯,还要论辈份称呼:“叔叔请吃茶!”、“阿姑请吃茶!”、“嫂嫂请吃茶!”叫得不清楚要叫你重叫,如果称呼错了,又要罚你,你先奉小的,后奉大的也要罚你。没办法,于是新娘子只得一次一次的重叫,一次一次的重来。闹得你哭笑不得。于是新房里就响起一阵阵的笑闹声。老成章、老阿木、老阿来、贵法娘等坐在后面灶间里,此刻大事办完,大家歇一口气坐在暖和的灶头旁一边闲聊着,一边听前间这些后生姑嫂们闹新房吃茶。“嘿!看这班人真会寻开心!”贵法娘说。“后生不开心谁开心!”老阿木擎着烟锅嘴说,“我们年青的时候比他们还会闹呢,”“吵死人,烦死人了!”贵法娘说。老成章含着烟锅嘴微笑着说:“没关系,让他们吵去,吵吵热闹。”一会儿,天气渐渐暗了下来,帮忙们把小礼棚里的灯都点起来。那大红纱灯和乳白色汽油灯照得室内室外一片光辉灿烂,来看新娘子和吃茶的人,一批批络绎不绝。显得更加热闹。老成章走到门前,手擎着烟锅叭嘴,高兴地招呼:“进来坐坐!进来坐坐!快进来吃茶!”“成章太公,你欢喜煞咧!”一个谁家的小媳妇和她的小姑走进来说。“呵,呵,”老成章向她们点点头笑笑说:“嗳,欢喜 ,欢喜 。快进去!快进去!”他的紫膛色脸上闪着幸福的光彩。这时阿木婶和阿秀从河埠头抬着一篮洗干净了的碗筷汤匙回来,听着新房里的一片笑闹声说:“他们还在闹呀?”“嗳。”老成章微笑着点点头。“来吃茶的人还真不少呢。”阿木婶一边进来一边侧头点向村口说:“喏,又来一批了,怕是罗家一些做五个月的朋友们。”“嗯,可能,刚刚罗顺和已经来过了,这些人怎么中午不来夜里来?”老成章喃喃地说,一面抬头向村口眺望:“咬脐妈,要是他们真来这里还得请他们吃点心呢?”阿木婶说:“有,你只顾留下他们好了,中午正席留下来吓饭还有不少呢。”这时几盏手电筒一闪一闪,四五个影影幢幢的影子捷速地向村里移来,一会儿过了村前小桥头。“嗯,没错,是到这里来的,可能是祥荣做五个月的朋友-咬脐妈,你再帮我整几碗吓饭热一壶老酒-”老成章说到这里顿住了,见那四五个黑影急匆匆地像一阵风似地卷过来,不像是来做客的,老成章奇怪地迎了上去。这时四个黑影一下子扑到了老成章门口。“是来看新娘子的吧-快请--”老成章刚想说:“请进来”一眼瞥见这伙人肩上挂着扫帚柄似的家伙,黑暗里虽看不清他们的面目,却似乎凶煞煞的十分严峻,不敢再讲下去。“喂,到啦!是这里吧?”打头一个叫了一声,手电筒向小礼棚一照,老成章不由的大吃一惊,他瞥见那家伙削骨脸大鼻孔牛蛋眼,腰上系着驳壳枪,那正是乡公所特务班长阎金堂呀!他后面跟着的倒背着扫帚柄似地家伙的人原来都是他那些背长枪的乡丁们。“嘿!阎金堂这会来这里儿作啥呢?准没有好事情!”老成章心里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这个阎金堂在大樟树事件中也曾出现过,但我们还不知道他的品性来历。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因为这个人以后还要多次出现,我们不得不事先介绍一下。二阎金堂兵痞出身,是个游手好闲,嫖、赌、吃、喝、抽五毒俱全的人,本是南乡姜山人。五年前由一个事务员介绍来到九龙乡来当一名乡丁,也就是乡里人叫特务班的乡丁,由于他为人心狠手辣,敢叫敢骂敢抓敢打,深得黑无常的赏识,不到三年就提到乡队附,即老百姓叫的“特务班长”。他凶狠到什么程度,有一椿事情可以说明他的为人。他来到这里九龙乡的第二年,有一个老家的朋友来向他讨钱,因为他在家乡时穷困潦倒,曾向那朋友借了不少钱。后来他离开那里时不辞而别。如今这个朋友因做生意蚀了本钱,家里生活发生了困难,那朋友从别人处打听到消息,阎金堂来到西乡九龙乡当了乡队附,混得不错,就来向他要回几个钱。阎金堂第一次应付了他几个。但是过不久那朋友又来了,说:老阎,你再给我几个吧!我是失业了,也没有本钱做生意,一家六口人,日子真正过不下去了。你如今有了好档子,听说资薪也很高,比我强多了。你借也要借我一些了,再帮帮我忙,总要再给我还一些!小阎王蹙着眉头瞪了他一眼,后来牙齿一咬说:“好!我明天通通还给你!今晚你先在我这里宿一夜吧!”“好,好,那再好没有了!再好没有了!”那朋友想明天能给钱就高兴地住了下来。阎金堂晚上陪他吃好夜饭,就领他到一间隐蔽的小屋里去住,他在那里给他搭了一张临时铺。半夜里那朋友睡着了,他就提了把劈柴的斧头悄悄蹩进门去。不想那朋友惊醒过来,见状吓得赶快向他跪地求饶:“老阎!你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呀!我不要你的钱就是了!我不要你的钱了!你放放我吧!放我走吧!我家里有老婆孩子,还有个七十多岁的老娘,你千万不能杀我呀!老阎,我可是没有对你不起的地方呀!我不要你钱了还不行?你放放我吧,千万不能杀我--”阎金堂捏着斧头说:“你会坏我的名声,对你不起了!”就一斧头把那朋友劈死了。劈死后他就把他朋友的尸体头管头,脚管脚手管手砍成四五块,把它扔到屋后的茅厕里去。因此他在乡公办公事,收税要捐时,“出屋抱棉被,弯腰捉雄鸡”敲、打、搜、掠,倾刻间能把一户好端端的人家,弄得灶塌床倒,家破人亡。因为他姓阎,乡里人看见他真感到像阎王爷一样可怕,他又是黑无常的帮凶,人们便背后叫他“小阎王”人们一听说他就谈阎色变。碰到小阎王,就像进山碰到老虎,走路碰到毒蛇一般害怕,赶快躲避不迭。小孩子耍无赖时哭过不歇,只要母亲说声“莫哭!莫哭!再哭小阎王就来了!”孩子就会吓得马上闭声歇气躲到妈妈的怀里去。当下人们听说小阎王来了,惊叫一声都从新房进里逃了出来。各自四散躲回家去。连咬脐、根宝他们想来看小阎王究竟来干什么,也叫他们父亲、母亲赶回家去。一时里只剩下一些老人和一些帮忙的。祥荣一听来了小阎王,先是一愕,接着联想起上次张芝青来收壮丁费的事,不由得吃惊,他也想出去到啥地方躲避一下,但见彩凤吓得面色苍白,惊恐地往他怀里躲,她不知来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他为让爱妻不受惊吓只好硬着头皮坐在那里。“勿要怕!没事体,没事体的!”祥荣捏着她的手低声安慰她,并赶快起来关了房门。此时小阎王已经带着他的三个喽罗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你们有啥事体?有啥事体?“老成章急忙拦住问。小阎王用手电筒向老成章一照,认出了是老成章,瞪起牛蛋眼气势汹汹地说:“找你儿子张祥荣!叫他出来!”“找我儿子作啥?老成章心里惊跳着说:“我是他阿爹,他有啥事体对我讲好啦!”“你的儿子轮到壮丁了!”“啊-”老成章身子一晃一时愕在了那里,他想起早几天张芝青来收过壮丁费没给的事。今天挑这好日子来寻衅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