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典田保人 一一老阿木第二趟来到罗家桥罗震山大屋里时,黑无常已经从乡公所回来在小客厅里吃点心。他搬着一只细瓷碗,用小汤匙挖着,慢慢地喝着桂圆汤,一见老阿木又愁眉苦脸的进来说:“老阿木,我把你老成章不是已经放回去了嘛,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老阿木向他点一下头悲戚地说:“他抬回去一会儿就死了。”“死——了——?”黑无常怔了一下,把一汤匙桂园汤停在半空中望着老阿木,心里庆幸亏得及时让他弄回去,要是死在乡公所里就麻烦了,但他嘴里说:“那是咋回事体,去时不是还好好的吗?”“他这么大年纪了,乡公所又叫他坐老虎凳又给他灌辣椒水,怎么受得了!你们又把他儿子扣在乡公所,他回去口口声声叨念着他儿子,没多少时光就吐血死了。”听着老阿木很有点埋怨他的口气,他不高兴地把桂圆汤往桌上一搡说:“这也是他自作自受的!早早把壮丁费交来不就没事了?钱又不肯交,人又舍不得,我们去催催还叫他小儿子来对抗,用枪打我们乡公所的人。阎金堂一只手骨都被他打断了。你说叫我们怎么执行公务?叫我这当乡长的怎么做事体?我们不做点规矩能行吗?”老阿木心里说:这是强盗理论,我也不同你争这些理了,如今下巴扣在你的门槛里有啥办法。于是他就说:“震山先生,人死了也没有办法了。如今我是为他儿子来的。你看,我侄子祥荣昨天才刚刚结婚,他这么被你们乡公所扣着,新娘子哭得死去活来,再说如今他爹又死了,他父亲尸体摊在板头上,等着他去盛殓结果,还请您老高抬贵手暂时先放放他回去吧!”黑无常说:“我知道你是为他儿子来的。这办不到!况且这回是他自己来的,也不是我们去把他抓来的。国难当头,当壮丁参军去卫国保家,是每个国民的应尽义务!你们不要把什么罪名都挂在我身上!老实说我还想把他的小儿子弄到手呢,这小子无法无天烧了我栈房,还持枪打伤我乡队副,我还没好好给他们算账呢!”听了黑无常的话,没有一点商量余地,老阿木急了说:“震山先生,难为他如今屋里没一个人了,你先叫他出去一会吧,待事情处理好再把他弄进去也不迟呀,他不会再逃到那里去的。”“你想的倒好!你把他阿弟弄来我可以考虑考虑。”“他是个漂泊无踪的人,一时里叫我到那去找他呀?”“那咱们没啥好商量的了,我即使暂时不问他阿弟的罪状,两兄弟壮丁也该轮到一个,我要把他们都放了,怎么向上峰交待?”老阿木心里说:黑无常这是要敲竹杠了。光口头上说叫他放人是没有用了,于是又说:“震山先生,如果可以想想办法放出来无论如何还请您给他想想办法,给帮帮忙吧!壮丁费我再叫他们想法子去。”“没有用了,名字都已经报上去了,这人已属于部队了。你们真不肯让他去,得要买一个去顶替才行。”“啊!买一个?那得要多少钱呀?”“起码也要两百多元大洋吧。”“啊哟!”老阿木吃惊地苦着脸说:“当初不是说才二十元一个吗?就是算两个人的依你们当时讲也不过四十元呀?怎么现在要那么多?”“当时是大家统着的,是公摊的。他爹当时不肯出钱,我们只好报上去,上面说不出钱俩兄弟一定要抽一个,如今他抽着了,他不去就要他自己一个人出。要单独去买一个,当然这么些钱就不够了。我们原先也都是为大家着想的,你们不领情嘛。你们为什么不想去?是怕死!人家去当壮丁也是用命去兑的,人家也有老婆孩子,要你两百多元洋钱也不算多。”“真是趁火打劫啊!”老阿木心里骂黑无常:“他还要敲大竹扛!什么买一个,骗人的鬼话!这是立逼着老成章家倾家荡产啊!老成章家里今年经过这几起事情已经负债累累了,还有啥东西好给他呢?”于是他苦着脸求告:“震山先生,老成章的个儿子都是做长工打铁的,屋里没有一点家当,如今大儿子才刚结婚背了一屁股债,眼下他爹死了买口薄皮棺材都买不起,打算用屋里的搁板钉钉抬出去了事。你还叫他们到那去弄这么多钱来呀?”黑无常把手一摊说:“那只好把人送走了!”老阿木一听急了说:“震山先生,这、这人是无论如何不能送呵!祥荣一走这户人家就没了!你,你总要帮我们想想法子啊!”“我有啥法子好想?”黑无常又搬起碗来低头去喝他的桂圆汤:“你们又要人又不想化铜钿,天下没有这样好的事情!既然不想让他去当壮丁,要紧关头有田卖田,有屋卖屋,东西总是人要紧嘛!”老阿木明白了,讲了老半天他原来还是想动老成章那唯一的一块田,三亩两分田脚的脑筋啊!心里说:“黑无常呀黑无常!你已经有几百多亩大田了,连这一小块田你也不放过呀,这本来是老成章家惟一的一点家当了。因为这块田正好在罗震山大田边,以前黑无常几次想并这块田,老成章活着时说冻死饿死也不会把这块田卖给他,如今乘这机会他竟又动起这块田的脑筋来了。真正是乘火打劫呀!老阿木作难起来:这块田卖给他,有违老成章生前的意愿,可是让祥荣给黑无常送走,又违反老成章临终遗言,还有眼前那泪流满面可怜兮兮的小媳妇,祥荣一走立刻就要做寡妇了。一户人家是真正完了!对比之下觉得人更要紧,人走了,留这块田在也没啥意思了。有啥办法呢,还是保人要紧呀,只有将那块田去抵押了。于是他只得说:“老成章屋里也没啥可并了,也就是东畈那块三亩两分田了。这么大的事体刚过门的新媳妇作不了主,还得要问祥荣自己过,——不过无论如何这人你暂时不能给他给解走呀!”“难说,”黑无常吃好桂圆汤,把碗往桌上一推,拿过三阿婶送过来的毛巾擦擦嘴说:“办法想快一点,作兴还来得及。想慢一点,部队要人来,解走了,那你们就莫怪我没情面了。”老阿木明白,黑无常已经使出最后的讹诈手段来威胁了。他只得告辞黑无常回到芦苇漕来和老成章的亲戚们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