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四明大地约莫等到点心时,听得楼上拖鞋声,“死蟹”才对着楼板叫:“下头有人找你哪!”“谁呀?找我?”黑无常嘎声地回答,他是早已忘记了。“死蟹”没好气的说:“你自己找的人还不晓得?”黑无常一边扣着皮袍子钮扣,一边揉着红肿的眼睛趿着绣花拖鞋,脱拉脱拉慢吞吞地走下楼来,走到楼梯口向下一张,见是老阿木,不由的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嘎声说:“怎么,又是你呀!他们自己人没来?”老阿木身子一让露出站在他背后怯生生地低着头抚弄着辫梢的彩凤说;“他家里的人也来了。”黑无常注目一看,小黄眼睛不由的一亮,只见那里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穿着一件黑色旗袍罩衫的十分俊俏的年轻媳妇,她蹙着细黑眉毛的眉头,苍白的鹅蛋形的脸上,一对带着忧伤微微红肿的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地闪动着,是那么可爱,那梳着两条长辫子乌黑的头发上缀着两朵雪白的小花,更显得妩媚动人。他不禁问老成章:“这是——啥人?”老阿木说:“你不是说一定要叫她家亲人来打花字嘛?屋里走不出人来,这是祥荣新媳妇。”“哦,哦,是新娘子!”黑无常忙点点头笑眯眯地走下楼来,那双小黄眼睛色迷迷地直盯着彩凤:“哦哈!你好!新娘子,难得你来!”彩凤惊惶而羞涩地红着脸抬一下眼睑敌意地瞥了他一眼,忙低下头去。而黑无常望见那双亮闪闪黑溜溜清沏逼人的大眼睛更加丢魂失魄,嘴里忙说:“呵,快请坐!快请坐!”小黄眼睛眯缝着只顾上上下下惊异地打量着她。那眼神仿佛说:这是老成章的儿媳妇?这是他那个做五个月的打长工的老婆?他看见“死蟹”站在门角落里,侧着皱蹙的黄脸正醋意地瞪着他,仿佛在监视他似的,他更加厌恶地没好气地向她吼叫:“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叫账房来!”“死蟹”愤愤地瞧他一眼,只得走了。“来!来!坐吧!坐!坐!不要客气!”待“死蟹”一走,忙殷勤地招呼彩凤和老阿木,老阿木斜了黑无常一眼,心里说:“我来了两趟他总是对我爱理不理的,这会见来了一个新媳妇就这样客气起来,真是个老色鬼!”黑无常见他俩都不敢坐,站在客厅角落里,忙拉过两把靠背椅来,放在彩凤和老阿木身后,老阿木感谢着拘拘谨谨地坐了半个屁股,彩凤只瞟了黑无常一眼,依旧立在那里没去坐,仿佛那椅子会污秽她衣服似的。接着又见三阿婶端来三碗闷碗茶,黑无常亲自端起来在放彩凤面前说:“呵!新娘子,请喝茶!请喝茶!”彩凤鄙夷地瞪了那茶碗一眼,仿佛说:谁要你的臭茶喝!黑无常只好把那碗茶摆在她面前 ,然后再捧一碗给老阿木,然后自己端起一碗,移开碗盖喝了一口,搭讪着对彩凤说:“你怎么站着不坐,茶也不喝?见生啊?不要怕难为情嘛!我和你公公生前也算是老相识咧,嗳,阿木,是吧?我本不想买你这田的,这年周三十的,银根都很紧张,为着祥荣嘛,我们又都是屋前屋后的,能不帮忙!阿木,你说是不是?”老阿木不自然地点点头,心里却骂着:你原来这样帮忙的!接着黑无常还挺关心地问起彩凤的娘家来:你家住在何处,父亲叫啥名字等等。那双小黄眼睛只是色眯眯地在彩凤身上溜来溜去。但彩凤好像没有听见他说什么似的,一句也没理他,倒是老阿木惟恐黑无常下不了台,怕他恼羞成怒,代他回答几句:“她是清河乡鲍家湾的人,她阿爹叫鲍阿槐。”“哦!鲍家湾鲍阿槐?你是鲍阿槐老板的女儿?”黑无常显得非常惊异,又仔仔细细地望了她半天说:“怪不得长得这么漂亮,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黑无常望着彩凤低着头害羞的面孔和窈窕的身材再三惊奇地打量着她,彩凤感到怪不舒服的,她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鬼地方。亏得这时账房来了,那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黑色长袍马褂的老头,带着笔墨纸砚摆到八仙桌上,向黑无常问了几句又看了看老阿木递给他的田契,便戴起老花眼镜磨磨墨,啃啃笔写了起来。写好后他向黑无常摇头摆尾地念了一遍后,就叫双方签字画押。黑无常在买方名下龙飞凤舞地写了自己名字后,便递过印泥盒来叫彩凤打手印。彩凤伸出右手食指在印泥盒里轻轻沾了一下印泥后,去看那田契下方,黑无常以为她不识字不知道盖在啥地方,忙嘻嘻地笑着伸出他那鸡爪似的黑手指,来抓彩凤那只沾着红印泥的十指尖尖白嫩的小手说:“来!来!按在这里!按在这里!”但彩凤好像碰着了一条蜈蚣似的惊了一下,忙把手缩了回来,说:`“我晓得!”说着便在写着张祥荣的名字下面,用那只沾过印泥的食指去轻轻地按了一下。这使黑无常惊异得目瞪口呆:“嚯!没想到你还识字!”原来彩凤小时候看哥哥读书写字,她也挺有兴趣,常跟着小哥哥念几句,小哥哥看她挺聪明的教了她好几句百家姓什么的,平常又常见父亲在账房间写账,所以对这几个姓字是认得的。黑无常看了更感到她的不凡,更加艳羡她了。接着老阿木作为中人,也在旁边盖了手印。田契弄好后又写了借条,彩凤又在写着祥荣给黑无常做一年的卖身契上,在张祥荣的名字下按了手印。“震山先生 ,如今请你快点通知把祥荣放出来吧!”办完了手续后老阿木再次要求。“好,我等到会就去通知他们。”老阿木这就带着彩凤起身走了。黑无常在后面说:“何必那么急,点心吃点去嘛!”可是彩凤她们已经快步走到了弄堂口。黑无常瞪着彩凤远去的倩影茫然若失地愣在那里好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