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三三“祥荣回来了!祥荣回来了!”“祥荣阿叔回来了!”“祥荣!”,“阿叔!”一时屋子里和棚子里看见他的人都惊喜地和他打招呼。\\\ 超速首发\\彩凤也揩着眼泪惊喜地从公公的灵床边立起身来。但是祥荣似乎谁叫也没听见,谁走过来也没看见,两眼发直地盯着棚子里那张挂着破蚊帐的灵床,脚步沉重地只顾向灵床边走去。周围的人不敢再叫他,也都沉默地悲哀起来纷纷让开,让他走过去。他如痴如呆地,神情麻木地走到彩凤旁边老父亲灵床的头边,手哆嗦着慢慢地揭开帐子。只见老父亲头上盖着一块白布,身上穿着昨天做公公时穿的阿木叔借给他的那件半新旧的马褂长袍,脚上穿着一双旧布鞋,双手交义地放在腹上,直挺挺地躺在自家屋里脱下来的那块破门板上。祥荣叫声“阿爸——”扑在父亲遗体上,手指发颤地揭去父亲头上的那块白布,但见父亲脸色紫黑,两眼半闭,眉头紧蹙,嘴巴紧闭,一脸忧愤牵挂的样子。他“阿爸!阿爸!”痛叫着便泣不成声地扑上去抱着父亲僵硬的遗体,热泪像汆一般流到父亲惨白的遗容上、衣襟上和父亲已经僵硬的没有血色的手背上。他毫不怕脏地亲切地把脸贴着父亲冰冷的脸,像小时那样,用自己的火热的脸孔在父亲冰冷的脸上吻着、亲着,拿起父亲冰冷的双手,抚着自己火热的脸颊,父亲从小爱抚自己的多少往事一椿椿一件件在眼前闪现。他六岁时死了娘,是父亲又做爹又做妈把他和弟弟们养大的,小时候没了母亲,父亲把小妹给人家做了童养媳,父亲为生计和人家合夥去做小炉,父亲就带着他和祥甫一道在小炉船上。后来他去宝华家去放牛,父亲一上岸便带了各种好吃的东西,一段甘蔗,两只梨或几个大饼到田头来找他。到了他二十几岁时,父亲便急着替他找姑娘,要给他抬媳妇,但是像他们家这样穷,那有啥人家的姑娘肯嫁给他呢?他年长一岁,父亲为他多一层忧愁,这事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当他得知自己做长工的老板家的小女儿愿意嫁过来时,父亲是多么的高兴啊!他为了自己的婚事,到处拉会筹钱,操尽了心,谁知新媳妇才过门还没吃她烧的一顿饭,他老人家就这样急匆匆的走了-这怎么不叫人心痛呵-站在旁边的彩凤、秀娥、阿木婶、贵法娘等都为他极度悲痛所引动,大家也陪着他又大哭起来。祥荣悲痛得身子索索发抖,撼动得老父亲僵硬的遗体也为之抖动,却长久的听不见他哭出声来,那是无声的恸哭啊!这时站在一旁的阿木婶见老成章本已闭弄的眼睛又半睁起来,阿婶对他说:“成章叔,你的眼睛总不肯闭弄去,是等着祥荣吧?如今祥荣已经回来了,你已经看到了,他没事了,现在你就安心的去吧!”并顺手再给它一抹,老成章的眼睛终于又闭弄了,再没睁开来。祥荣听此言观此情更加痛彻心肺悲痛欲绝,终于“呵——!”的一声大哭起来。那种哭声比女人拖长音的哭声更叫人伤心,比孩子的大哭声更叫人慌乱,它是从胸腔里,从肚子里,不,是从心灵里暴发出来的,任何人听见那种哭声都会凄然泪下。“祥荣,你莫哭了,宽宽心吧!”不知哭了多长时间,阿木婶、贵法娘和老阿木等都来劝阻。“等下就要落殓,明天一早就要出丧,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总算给你见过面了,记在心里吧!啊!”听着长辈们这样的劝说他,他这才忍住悲痛,慢慢的立起身来。彩凤见他起来,忙打了一盆洗脸水来,绞了把毛巾深情地递给他。等他擦过脸,走进房间换上孝服以后,祥荣问老阿木等:“我是怎么出来的?”众人大眼瞪小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告诉他,怕他难过。“我晓得黑无常不会白白放我出来的。”祥荣皱着眉头望着众人说。老阿木只得望着他硬着头皮告诉他:“祥荣,当时你在里面,没法和你商量。大家都说救人要紧,迟了恐怕你被解走,没法子想,我们把你家那三亩二分田抵给黑无常了-”接着老阿木把黑无常如何立逼着要两百五十元大洋去买壮丁,三亩两分田抵给他还不够,还要祥荣给他再做一年长年的话都告诉了他。同时再次安慰他:“祥荣,这是真正迫不得已的,要不这么办你怎么能出来?古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人能回来,田慢慢可以再赎回来的,你不要太难过了。”祥荣望着阿木叔,愣了半天说:“田拿去也就拿去算了,只是还要再给他白做一年长年,这以后家里日子怎么过?最叫我痛心的是父亲殁了,他死得太惨了-”众人只是同情地陪他一起叹气。这时阿木婶叫他赶快去吃口饭,说估计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但祥荣摇摇头说“我不饿,吃不下。”